81-82 玄机
第八十一章 玄机 世上没有唯独求苦的人。其中差异,不过是大家对快乐的分歧。 不提那些没有条件,苦中作乐的;总有些人看着也是不错,像是往快乐追寻,结果却总背道而驰,天底下剩下自己最可怜。 刘凌丹绝不是这种人。 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只记得这一分一秒的事。此刻只为此刻的快乐,绝不替后一刻的快乐多想半分。 因此他是人尽皆知的十三点,也是赫赫有名的快活王。 圣所如此诡谲的形式,东三军与支援军说得上话的人物一个个都态度暧昧,与圣所牵连甚密的运输班班长不仅没有寝食难安,回家还兴趣盎然与自己妹妹八卦起了卫老板与周小少爷的爱情绝唱。 明天的难题比较遥远,需要明天的自己去解决。比电视还好看的惊天八卦却是近在眼前。 “哎呀,你没有看到,他们真的特别——亲密!嘿嘿,亲在一起的那种亲密,小少爷都脸红啦。太震撼啦!” 刘凌碧对爱情故事本来是兴趣不大的,她是个氏族女哨兵,找不到联姻型号,市面上贩卖的爱情故事与她都不太对口。比方说什么平民灰姑娘被氏族少爷苦苦追求,与她无关;氏族小姐与富贵婆家斗智斗勇,与她也无关;仅有的与哨兵相关的爱情产品,也全是美貌女向导嫁入豪门苦情虐爱,与她更是南辕北辙。 她很苦恼,吃穿不愁,貌美如花,但身为哨兵,时不时头痛耳鸣,无法挥霍自己的青春。 其他滂臭的哨兵聚在一起,又爱谈论些什么向导的好玩之处,她体会不出,看他们是一群刘凌丹,都喜欢傻帽乐趣。 卫老板与周小少爷的疯狂故事不知怎么,触动了她的心弦,算是新鲜玩意儿,于是罕见地给脸,跟着八卦:“在大家面前亲吗?” “哦不是,只有我看到了。” “那说不定是你的幻觉,你看得都不准。” “怎么不准呢!他们今天还一直待在一起呢!” “要是卫老板愿意,我也可以一直和他待在一起……”刘凌碧讲究实用,这是一本万利的事情,没有人会拒绝。 “呃——”刘凌丹想想,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情况却不是这个情况呀!他抓耳挠腮,在脑中搜寻二人亲密的证据,一拳击掌道:“小少爷亲口对我说了!他阳——要谈恋爱的!然后卫老板还亲他!他就为了卫老板去开公司!证据确凿!明明白白!我又不傻!” 刘凌碧不和他辩驳傻不傻的问题,那样傻的就变成自己了。就当这件事是很真实的,顺着畅想一番,疑惑道:“这么说,圣所这次出事,难道是周谡想带卫老板回家自己用,就把圣所烧了吗?” 刘凌丹大惊失色:“你瞎说什么?小少爷怎么会做这种事?要是卫老板被他拿回家了,我们不是要等死吗?他才没这么坏。” 刘凌碧知道他脑子笨,好心指点:“怎么不会呢?说不定还是他们几大家联合起来自导自演呢,向导都可能被他们藏起来了。不然他们为什么现在还没动静?找几个人有什么难的?到处都是电子鸟,向导里总有人有电子脑吧,怎么可能找不到呢?” 这已经属于明天的事了,刘凌丹不愿意想这种问题。可生死攸关,卫天卜没被何逍平带走,居然还有可能被周谡带走,这可不行,他还没有活够,心里惴惴不安,也没心情八卦了,只想去卫天卜的面前求个安心。 他一激动,狮子巨猛就跑出来,后腿挠一挠大脑袋,抖动一身金色皮毛。刘凌碧很讨厌他这样肆无忌惮挤压别人,眉毛压着眼睛,不满道:“这狮子太傻了!”他也没办法,不肯上学,学艺不精,收不回去。一只花豹从天而降,一爪子拍上了狮子的脸。 狮子挨了打,刘凌丹脸颊火辣,捂住脸一边求饶一边往外跑,电梯都来不及等,直接蹿下楼,一溜烟蹿下十几层,紧急通道里回荡着他的叫声:“规则不是这样的!你都不喊开始!” 但妹妹毕竟是妹妹,他也不舍得和妹妹比喷火,屁滚尿流滚去街上。大半夜地被赶下楼,刘凌丹成了一条落水狗。还好就算已过半夜,街上还是车水马龙荧光闪烁。 巨猛目中无人,自顾自舔毛,一点斗志也无。刘凌丹没上过课,对待精神体如同电子宠物,对巨猛体痛心疾首说:“你怎么这么笨呀!”自己骂起了自己,宛若刘中尉附体。 巨猛不理他,懒散地四处张望,白色长须微微抖动,忽然朝一处奔跑过去。 刘凌丹一头雾水,还怕弄丢自己的狮子,跟着跑了几步。他脑子是浑然天成的混沌,直觉却异常敏锐,右耳捕捉到细碎的金属撞击声,一道戾风突来,他立刻趴下躲过,掏出手枪看也不看就是几颗子弹。 打枪是他养电子宠物前的最大乐趣,只此一技神乎其神,身体的反应比大脑都要快。 子弹出膛了,他探头去看打了个什么。 一看不得了,正中胸膛鲜血一地的男人没什么稀奇,他时不时就要打死几个的,那男人倒下的躯干旁居然站着一只年画娃娃郑潇,吓得都像褪色了,满脸煞白,也不知是被死去的男人吓的,还是被扑过去的狮子吓的。 “哎呀,哎呀呀,我就说好像有什么,原来是你啊!”刘凌丹大喜,抱着举起郑潇:“离他远点离他远点,脏东西沾到你鞋子啦。嘿嘿,巨猛,干得好。咦,你拿着手套干什么?冷吗?” 郑潇小脸凝重,紧紧攥着一双红色手套摇头,谈吐比刘凌丹更像个大人:“我要去找卫老板。” 刘凌丹叫了班里的人来处理这一滩血肉,快乐地抱起她:“好呀好呀!我也要去!” 第八十二章 咫尺 运输班的工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论派头,支援军全是小门小户,连平民都混入许多,自然比不了横行天下的东三军。豪门望族哪里谈好了都能调度,背地里被叫保安大队。 论好处,风里来雨里去,手停口停,结结实实要干活才有好处可拿。 论前途,支援军里再怎么混,没有更深的关系,也指望不上什么晋升。 但再差也是兵,持证拿枪,名正言顺。且就是因为貌不惊人,鱼龙混杂,才方便刘凌丹这样的绝世混子浑水摸鱼。 圣所出事这天,局势尚未明朗之际,他没心没肺地给卫天卜在运输班中暂时腾出一块办公场所,很仗义地表示“保护珍贵资产一向是运输班的责任”。来来往往与卫天卜会面的各路人马见此情状,都默默认定其与支援军关系匪浅,等刘中尉知道时已来不及撇清干系,只能绿着脸吞下苦果,自我安慰周家公子也是如此表态,陪着笑赶去与同僚交涉,恨不得把自己这十三点儿子塞回他老妈肚子里。 如果刘中尉知道刘凌丹如此仗义,只是为了第一时间跟踪卫天卜的爱情故事,也许真会请他就近投胎。 半夜喜从天降一个郑潇,他立刻联络卫天卜,听卫老板居然还未离开运输班,感慨道:“这么敬业!” 卫天卜眼睛盯着郑潇手里的那双手套,让他不要废话,快点过去。 他毫不介意卫天卜温柔的辱骂,带着郑潇先去附近店里买了牛肉混合汤作夜宵,再慢悠悠地赶往运输班,在卫天卜面前唏哩呼噜地吃。 “你这么慢,就是去买这个?”卫天卜在这一股肉汤味道里安慰了郑潇,想问几句正事,却不堪忍受他的巨大噪音,不懂他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吃这一份饭。 “怎么了?我给你也买了呀!你不吃吗?”刘凌丹指向另一份汤,止不住地笑嘻嘻:“哎呀,但是我不知道小少爷还在呀,早知道我就应该买四份啦!” 周谡瞥了眼合成肉,礼貌地说:“我不吃。谢谢。你快走。” “啊?不吧!我在这儿有什么不好啊?”他吃得满嘴油,美滋滋。一是吃了宵夜,二是有戏可看,三是打枪神准,自己的人生非常圆满。 卫天卜这一整天都来不及吃饭,疲乏不堪又体力不支,没有精力再骂他,干脆问:“那你来说,郑潇旁边那个男人是谁?” “我不知道啊。”刘凌丹非常无辜:“那时候多紧急啊,我哪来得及问,千钧一发,要不是我还有点本事,就差点死在那里啦,我在他兜里找到震荡弹呢。” “你不认识他,开什么枪?” “感觉危险呀,这个你不懂。”他夹着筷子挥了挥,但又说:“不过确实很奇怪,我感觉到的危险不是震荡弹。是一种……像子弹一样……咻咻——啪啪——的感觉。” 卫天卜听得头痛欲裂,郑潇背对着刘凌丹扯了扯他的衣角,比了个口型。 李鸣金。 卫天卜愣住,郑潇小声凑到他耳边:“她送我回来。” 他憋着一口气问:“她呢?” 郑潇不愿在哨兵面前说太多,又探到他耳边:“她们要去革命。” 卫天卜麻木地思考,看刘凌丹喝好了汤,没什么力气地命令他:“吃好了就走吧。” 他不肯走,周谡就走上前要赶人。他不敢离周谡太近,且退且喊:“哎别呀,卫老板,你不会抛下我不管吧?千万不要不管我呀卫老板。” 滴水未进的卫天卜叹一口气,说:“不会的。但是如果明天东三军来找我,你不要拦他们。” “什么?”跳舞一样晃到门边的两个人一齐回头。 “周潇吃了点亏,醒了就会找我。没有什么大事,他关不了我几天。”一切线索都在卫天卜一个人的脑袋里,不习惯也没时间向第二人倾诉,已独自做好所有决定。 周谡目光直直射向他:“他来关你?” “对,没事。”卫天卜抬起脸试图微笑着安慰他:“不要怕,不会有事的。” “我怕?” “哦……”惯性的安慰滑出嘴,卫天卜才意识到这是周谡。纠正道:“不是,我是说,你不用担心我。” 周谡的脸没有表情,就是毫无人气的。他立在门前挡着一个探头探脑的刘凌丹,长久地沉默,沉默到空气凝结,骤然暴起,抬起一只手正面抓住刘凌丹的面门直接推出,三两步抬起郑潇,堆到刘凌丹身边,“砰”一声关上了门。 刘凌丹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脑袋要碎了,连忙摸摸自己头颅:“吓死人啦!” 郑潇觉得卫老板要遭遇不测,拍着门叫喊:“老板!老板!”被刘凌丹一把拉住,劝她:“不要不要,你打不过他的。” 郑潇眼泪汪汪:“那老板怎么办呢?” “没事的,小少爷又不会打他。”刘凌丹咧开笑容,想讲一个黄色笑话,但眼前只有一个年画娃娃,没人能捧哏,忧伤地叹息:“哎,你的汤还在里面。” 里面的那份汤几乎要随着周谡的冷气结冰。 他很久没在卫天卜面前露出这样非人的气魄,裸露出利剑的锋芒。这寒光之所以恐怖,并非像常人愤怒或仇恨那般,释放剧烈的情绪使人无暇招架。而是他独异于人,过剩的能力与超凡的身份塑造不出肉体凡胎,若不愿做神佛,就只能是妖魔。 卫天卜在椅中看着他逼近,心惊肉跳,插翅难逃。 周谡低下头看他,似乎不喜欢这坐着的视角,抱起他搁在今天刚腾出,空无一物的桌上。卫天卜不知所措,握住周谡的手问:“怎么了?” 安顿他坐好在桌上,周谡抽出手,盯着他的眼睛,开始解自己的上衣扣子。 “诶?什么?”卫天卜一时无法理解,眼睁睁看着周谡脱完自己的,又来脱他的。 “不……不是,为什么?周谡……”周谡一只手就可以捉住他两只手腕,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将他衬衫扣子全部解开,换小孩衣服一般轻松。 在军中衣冠不整与一言不发的周谡都很吓人,绝对的压制面前,卫天卜心跳得很快,血液涌上脑袋,又累又怕,眼神无形中带上哀求:“不要这样,谡谡。” 周谡停下手,静静看他。卫天卜双手被制在身后无法示意,他无法解读周谡喧嚣的心情,在瘆人的沉默里他只能将身体贴近来示好,像是对无情的支配者微不足道的臣服。 周谡缓缓舔了舔他的喉咙,去嗅他皮肉的气息,终于开口:“你要保护多少人?” 听他开口说话了,有点人样,卫天卜悬着的心算是落下一些,眼前累得冒金光:“放开我吧,我又不会跑。” “不行。”周谡拒绝:“你就是打算跑。” 卫天卜哭笑不得:“怎么会。我能跑去哪里?” 周谡直起胸膛,嘴角微微上扬,此时场景不对,显得异样:“你一直没有吃饭。” 卫天卜摇摇头,事情太多,这算不了什么大事,周谡担心自己到这种田地,他有些感动:“不用这么担心我。” 周谡笑得更明显了,看上去却不甜蜜,艳丽得古怪:“你不懂。” 周谡这一日经历了空前绝后的痛心,又在来来往往的丑恶人群面前近乎凄惨地忍耐。卫天卜想要保护所有人,何逍平那样的人,刘凌丹那样的人,郑潇那样的人,连周潇那样的人,都是卫天卜怀揣慈悲的对象。甚至周谡自己,他在忍耐中回忆自己,正是凭着卫天卜的慈悲,攀爬上了那颗心。 卫天卜有太多的事要做,太多的人要担心。 周谡只担心他一个人。 只有再来大干一场,才能让他重新只属于自己。可他又那么不情愿。 “哎,我太笨啦。”卫天卜并不反对他的指责,安慰道:“你不要急着闹脾气,总会有办法的,这样太吓人了。” “我也很笨。”周谡松开他的手沉沉道:“那就慢慢想吧。” 卫天卜扭了扭重获自由的双手,还没看清手腕的红痕,脖子两侧的血管就被阻截,很快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