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楚钊处理完手头事情,从冲州前往宜水坐镇,主要负责与李盛将军一同指挥前线,与西边的戎胡十一部作战。 在赤蛇军没有接到行动命令时,身为首领的丁宿之则不得不应王爷的要求抽出时间给沈薪疗伤。 初见沈薪一身瘀伤,折了肋骨,脸都破相了,丁宿之先是惊讶,知晓缘由后忍不住笑出声,对他连嘲了好几句“活该”。 两个人自赤蛇教归降景王后关系就一直不曾改善,几乎是两看相厌。 丁宿之越发觉得沈薪就是个心智方面发展不甚成熟的人,最看不惯他不顾后果的任性妄为,丝毫不在意他人的想法,可仔细一想,偏偏这人命好得发指。疗伤时,丁宿之下手也不怎么在乎轻重,甚至是怎么不舒坦怎么来,疼得沈薪面目狰狞。 到了后来,沈薪清楚丁宿之对自己有意见,一见到他就恨得咬牙切齿,非要骂出几句不怎么悦耳的脏话来才肯消停。 听他骂声日渐响亮,越发中气十足,丁宿之知道他基本上好得差不多了,便撒手不再管他。 不久后,待到戎胡已然气数将尽,只得献出大族长的孙女以表亲和。楚钊接到返都城受赏的御旨后,便带着和亲的小公主,前往王都。 一路上,楚钊命人点起幽蓝色的火把,应着歌谣中随蓝色天火指引登上帝位的太祖皇帝,一路向南走去。每走到一处地方,当地都会传言四起,可每当有人问起传言的内容,这些百姓却不约而同地选择缄默无言。 沈薪跟随在楚钊左右,每日要做的事,就是燃起火焰,让火舌末端的蓝色光屑向着他们要前往的地方飞去。 昵凡亚同样跟着楚钊,装作公主的护卫。起初几日她一直都和族人待在一起,之后按耐不住寂寞,想要自己溜去附近逛逛。她偶然碰见匆忙行走的沈薪,心中惊喜不已,笑着追上前用那种哄小孩似的语气同他打了个招呼,甚至还想摸他的头。 沈薪神情古怪,冷着脸避开她,语气不善:“你做什么?” “嗯?小乎沃不认识了我了吗?”昵凡亚收回手。 “我从未见过你,怎会谈得上认识?”说着,沈薪紧锁眉头,表情冷淡疏离,抬腿就要离开。 昵凡亚看他态度颇差,与失忆时的羞涩内向判若两人,“唉”了一声,满脸可惜地嘀咕道:“我还挺喜欢你在张师傅身边乖巧的模样,人家好心收留了你一个月,转眼就不认得了,还,还……” 她在“还”字上结巴了半天,“还”不出个所以然。 昵凡亚将刚刚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想,沈薪大抵仅是在失忆时候,把张寻崇当做唯一的依靠,才会只愿意与他待在一起,甚至做出更亲密的举动。不过现在沈薪原本的记忆恢复,脑中却完全没有了受伤时的记忆,无法接受所以才会那样不辞而别吧。 她的猜测不错,结果却完全颠倒了。 沈薪听见她的嘀咕,离去的身影一顿,转过身讶异地扭头看过来,问她:“什么?你说什么一个月?哪个张师傅?”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啦?你被张师傅捡到后,在人家的帐篷里待了一个月呢,他手上带着伤还一直在照顾你。”昵凡亚眼睛扫过沈薪难看的面色,叹了口气,“还是小乎沃更可爱。” 沈薪抿紧嘴唇:“……你不是骗我?” “啧,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听罢,沈薪的表情凝固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心中耿耿于怀的另一个人,竟然就是他自己。张寻崇那一身令他发疯的情欲痕迹原来都是他亲手刻下的。 哈哈,全都是误会。 那张好看的脸扭曲了一下,沈薪从喉咙深处滚出一串嘲弄的笑,隐约感觉挨上拳头的几处皮肤和肋骨又疼了起来。他嘴角一抽,回想起自己的种种行为,发现自己确实是活该被揍。 张寻崇不肯说实话,八成是怕自己再欺骗于他。 沈薪看着昵凡亚被别人叫走,感到懊悔的同时,内心深处又忍不住窃喜。 他咬紧下唇,垂下眼睫思索,呼吸不由得粗重了几分。听完刚刚那外族姑娘的一番话,沈薪心中的希望又燃了起来,他觉得张寻崇确确实实对自己还有感觉,两个人的关系应当仍有转圜的余地……只要…… 沈薪恨不得现在就奔回阿耶望,和张寻崇解释清楚。可若是现在离去,耽误了楚钊的计策,先前二人达成的约定可能就不作数了。 犹豫再三,沈薪想到张寻崇可能一时半会不愿看见自己,终决定先留在这里助楚钊完成大业…… 登上“飞鲸”时天已擦黑,鲸的尾部保持着整个的平衡,时不时从两侧管道喷出一团浓白的蒸汽。张寻崇一踏入“飞鲸”内部便感受到了它扑面而来的热意,教他无端地加重了呼吸。 “飞鲸”看似笨拙缓慢,实则运作起来速度飞快。当初张寻崇花了三日才从宥泽走到阿耶望,在“飞鲸”上仅花两个时辰便到了。 正当午夜,乌金兽掠过宥泽以北的断头崖。 张寻崇从窗口向下望去,浓雾以外,鲸群并没有在断头崖嬉戏玩耍,海面一片平静。兴许是它们觉察到“飞鲸”的出现,怕得躲到海底了,也算是一件好事。 再向南望去,山脚便是宥泽城。现在已是深夜,家家都已经熄灯入眠,只有打更巡街的人提着灯笼在街上走,远远看去,就是几个小白点。 风刮得张寻崇脸颊生疼,高空之中又冷得刺骨。他横竖睡不着,便出房间在“飞鲸”上乱逛起来。 这座庞然大物共有四层,每层之间足足有两丈高度,最正中是一个中空结构。他漫无目的走着,脚步声回荡在整个区域中。 他没头苍蝇似的四处游荡,忽然被一种怪异的温暖吸引。跟随着感觉的指引,张寻崇发现了一座在熊熊燃的火炉。 张寻崇就盯着那团火,不知不觉看得痴了,那束光芒几乎刻进了他的双眼之中,教他一刻也不想移开视线。 他伸出手,内心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亲近的渴望,发颤的手指想要触摸那团温暖。 也许是透支自己的身体太久,即便有了元火,张寻崇仍是会感觉空虚无助,四肢发冷,迫切想要用什么来温暖自己。 靠近,再靠近一点…… 张寻崇离得太近,手上的纱布被点燃,指尖的火光让他如梦初醒。男人一个激灵,赶忙碾碎了手指之间的火焰星点,连连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