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张寻崇后退几步,意识忽然从梦中回到现实,他指尖被燎得一片焦黑,稍稍一搓便化作了齑粉。男人意识到自己对温暖的渴望日渐浓重,有时甚至会强烈到影响他的理智。 “呼……”张寻崇不敢再看炉中的火焰,准备转身离去,可那团光芒已经深深印在了他的瞳仁之上,无论他望向何处,即便闭上眼睛,那道火焰始终在他的视野里跳跃。 头顶传来一种牵拉时发出的声响,紧接着传来一声质问:“是谁?” 身侧缓缓掉下一个人,姿势很奇怪,脚踩在柱子上,整个人身体后倾,要倒不倒的。那人停在半空,借着火光打量一番张寻崇,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说话人体型瘦长,着一身耐脏的灰色短打,腰背上扣着好几条革带,腰中一条最为坚韧宽厚,腰带两侧固定着两只铁盘,铁盘中分别伸出一根鱼筋拧成的绳子,向上延伸固定在横梁上。他就靠着鱼筋绳的牵引,在丈高的楼层之间快速上下,装置看上去和捕快的缉捕装备异曲同工。 张寻崇也回看着他:“睡不着,出来走走。” “去别处逛,不要靠炉子太近。”那人显然没想到,真有大半夜不睡觉瞎溜达的人,冲他摆摆手,“炉子很热,万一伤到你可别怪我。先前可有不少人被它烫熟了。” “抱歉。”张寻崇扯紧外衣,又离炉子远了几步。 二人无言了半晌,张寻崇却也没打算立即离开,盯着那人腰上的铁盘,问:“整个‘飞鲸’只有这一座火炉?” “就一个,由我来管,不拿来萃汽,主要是做饭烧水取暖用。” “水从哪里来呢?” 那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飞鲸’每五日一补给,若情况紧急也可收集云雾中的水……不对,你是谁啊,问这问那的。” 张寻崇笑了笑:“新来的机关匠,只是好奇这么大的乌金兽是如何运作的而已。” 那人“哦”了一声,他看张寻崇一身工匠衣服,也没多想,加之后半夜自己独守炉火,着实无聊,就这样懒洋洋挂在半空和张寻崇聊了起来。 张寻崇听守炉人抱怨了一大串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也没听得很懂,却还是点头应和:“嗯哼……我们何时能到目的地呢?” “我偶然听船长说这驾‘飞鲸’是往都城去的。于允州府补给后,再行两日就可到达,粮水储备你大可放心。”守炉人打了个呵欠,咂嘴。 这艘“飞鲸”不但乘了芮柯的一干族人,甚至还有兵器无数……楚钊果然已经开始行动。 在允州补给时,有讯使为张寻崇带来了三封书信。 一封是尤策的,他说自己在宜水作战时受伤,差点丢掉小命,已经回到宥泽修养;一封是丁宿之的,他先是问候了张寻崇一番,随即说沈薪已经痊愈,正随楚钊南下,要他小心;最后一封是楚钊的密信,他命张寻崇在到达王都后,独自去押罪阁释放被缉拿的炎人,并将那些人交给沈薪。 读完最后一封,张寻崇皱起眉头,他不知道楚钊是如何准确掌握自己动向的,这种精准到可怕的情报网令他心生些许反感。 不过很快,他就不需要再为楚钊干活了。 楚钊入都后,以身体不适为名在别馆修养了整整三四日,甚至用伤病会传染的名义吓走了传召太监,其实就是在等张寻崇所乘的“飞鲸”到来。 待那只庞大的乌金兽破开云层,落入紧邻皇城西北角的大河中时,楚钊这才一身戎装,领兵又带着戎胡三百人马和赤蛇军压向皇城。 张寻崇不想等到“飞鲸”落下再做行动,他决定在“飞鲸”低低掠过押罪阁时直接跳下,快些将人救出。 “飞鲸”有可以垂下用作空降的绳索和踏棍,但是太短了,张寻崇借了一副守炉人上下楼层用的铁盘,稍作修改,加上释汽丹让绳索可以像鞭子一样甩出,就像捕快的缉拿装备那样。他将东西穿在身上,踏在乌金兽身下垂出的绳索上,将鞭子一头穿在绳上,确定捆得结实后,自己纵跃而下。 就见一个小黑点从“飞鲸”身上脱出,直直坠了下去。 风凛冽如刀割,刮得他睁不开眼睛。 男人调整姿态,重重落在押罪阁顶的瓦片上,“砰”一声,身体随着屋顶的弧度滑到屋檐边缘,然后停止。 张寻崇太久没这样做过了,而且日渐糟糕的身体状态多少影响到了他的武功,冲力压得他双膝发疼,屈着腿半天没有站直。他将缠着踏棍的鱼筋绳割断,迅速扫视了一圈下面。 按理说应该很快就会有锦衣卫和缉火营罗刹赶来查探情况的,可现在整片押罪阁,目所能及之处,一个人影都没有,安静得诡异。 张寻崇满腹疑问,凭着记忆查看了几个熟悉的房间也都是空荡荡的,转而去查看冰牢水牢,里面竟也是空无一人。 他察觉到不对劲,却又无从下手查起,将此地来回逛了两遍发现确实毫无线索才罢休。 搜寻押罪阁无果,张寻崇只好前去国师的祭坛,一探究竟。 皇城方向,刀剑声四起。 紧邻祭坛的萃汽坊仍冒着滚滚浓烟,而祭坛周围暗合阵法的树已经全部枯死,像是被什么榨干了水分,树干干裂细瘦,树枝末端的细杈已经全部折断,与落叶混在一起。 树木早已死去,阵法也就失效了。张寻崇行在枯木之间,走到祭坛南殿的门口,发现里面仍是空空如也。每一个殿,他都仔细查探了一番,毫无收获,甚至连侍女都没有找到,偌大的祭坛四殿,空旷无比。 张寻崇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刚转过身,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芒,气势凶悍,直取眼球。他侧过头躲开攻击,怒目看向对方,刚想抽出武器反击,下一瞬,表情又变成了惊讶。 “苗大人!是我!”张寻崇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缉火营千户苗秋夏。 苗秋夏身体一顿,这才仔细打量起他,迟疑道:“张寻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