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耽美小说 - 引火焚身在线阅读 - 三十九

三十九

    “教、教主,这是今日的饭……”守卫有些紧张,小心翼翼把餐盘放在地上,向阴影中推去。

    再抬头时,那泛着幽光的眼睛已经无声地近到了守卫面前,现在已近傍晚,此番景象真如鬼火一般。守卫吓了一跳,身子抖索,差点把碗碰翻。

    黑暗中伸出一只沾满炭灰的手抓住守卫的腕子,手的主人嘶哑道:“我已经好了,放我出去。”

    说着,沈薪半张脸露在光线之下。

    守卫看他蓬头垢面,脸上血痕犹在,想起几个时辰前,这里还在传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说正常恐怕是没人信的。

    “不是我不想让您出去,是丁大人吩咐让我们几个看好您……”守卫干笑两声,很是为难,既不想违背丁宿之也不愿得罪沈薪。

    “我有事要问他。”沈薪推开守卫,自顾自出了屋,身后卷起一片灰烬。他一路走着,身后跟着几个战战兢兢的守卫,生怕教主忽然发疯又开始杀人。

    丁宿之看到沈薪时差点还以为是哪个要饭的乞丐闯了进来。

    “你来干嘛?”丁宿之蹙眉。

    沈薪咬着牙:“我临行之时叫你照顾好张寻崇,他为何还会被贺平文强迫!”

    丁宿之挥退守卫,盯着他一会,开口:“家贼难防,贺平文干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扪心自问,他确实将此事归咎于自己,也是选择放走张寻崇的原因。只是这事实不可能让沈薪知晓。

    丁宿之说得不错,贺平文之前确实干过这种事情,事发后,他也并没放在心上,哪知道……沈薪立在原地沉默半晌,喉结上下一滚,还是不敢相信似的,哑着嗓子轻声问:“他,真的死了?”

    丁宿之仍是一脸冷淡:“死了。”

    这两个字几乎楔进脑中,痛得要命,沈薪身体站不平稳,呼吸都在颤抖,仍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微微抽气,捂住酸痛的眼睛,另一只手身体撑在桌上,没一会儿捂住双眼的手指缝之间开始淌血,把刚进屋的吴翎吓了一跳。

    “丁大人,教主这是怎么了?”吴翎绕过沈薪,走到丁宿之身旁,悄声问道。

    丁宿之睨了沈薪一眼:“无事,不用理他,去看着点火,别把药煎糊了。”

    吴翎听话地守在小炉旁,仍是忍不住用余光去瞧沈薪。丁宿之嘱咐她不要与任何人说有关张寻崇的事情,她本来就不了解几人之间的纠葛,虽然认出沈薪身份,却不会把他的失态与张寻崇联系在一起。

    丁宿之也不赶人,任由沈薪淌着满脸血泪,赖在这里。

    不过一会,外面隐约传来吵闹之声。

    “也该来了。”丁宿之闻声放下手中书卷,望向窗外。

    他的话音刚落,外面骤然传来一声守卫的吼叫,声音从窗户直冲入耳:“缉火营!是缉火营!”

    很快,屋外传来罗刹的喝声和长鞭挥击声相应响成一片,一切发生得极快,庄内混乱异常,慌张的炎人被攻了个猝不及防,大叫着四处窜逃,在追击之下胡乱放火,点燃了屋子。沈薪先是正在原地半晌,反应过来后又惊又怒,质问他:“丁宿之,你干了什么?!”

    “为所有人找了条后路。”丁宿之神情淡然。

    他这分明是引狼入室!沈薪头痛欲裂,咬牙怒骂一声,冲出屋去。

    这些人皆着蓝色罗刹服,挥着缉捕长鞭,行为却一反常态,不捉人,反而将炎人压住后当场杀死。

    沈薪抄起脚边一把刀,干脆地削断最近一位罗刹的喉咙。短短一瞬,沈薪甚至还觉得张寻崇兴许是再回到了缉火营,挥刀的刹那还会迟疑,但很快又意识到,自己将那四十几颗头送去后,张寻崇已被认定为通敌,名声尽毁。

    喉间喷出的血滴飞溅到他的嘴角,与血泪相融。

    囚押三日宣泄不得的暴戾和哀痛终于爆发,他一言不发地提刀与罗刹杀成一团,犹如索命夜叉。

    赤蛇教内现在人心涣散,加之无人指挥,很快被罗刹们消灭了小半,庄内残肢遍地,房屋燃起窜天大火。

    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有不少身着黑衣的人,看上去身手不凡,混在炎人之中与罗刹缠斗,救下不少教众性命。他们仅用短匕首就能接下罗刹刀鞭,丝毫不落下风。

    待到圆月高挂之时,整个山庄据点已化作火海地狱,滚滚浓烟几乎遮蔽夜空。

    不知过了多久,哀叫和房屋被焚烧的声音被一声尖锐的哨响掩盖。

    缉火营的罗刹听到哨音后不再追击,几人成组互相掩护着迅速后退,很快便悉数撤离。而与罗刹纠缠许久的沈薪却已经杀红了眼,横冲直撞不分敌我,见到活人便要去斩,浑身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

    黑衣人见罗刹离去,有几个人没有停手,反而围上沈薪,打掉他的刀,趁着力竭之时将人捉住。

    这些黑衣人并非赤蛇教教众,沈薪不知道这些人从何而来,只是在丁宿之气定神闲地从黑衣人之间走出来立在他面前时,隐约明白了什么。

    “疯够了?”丁宿之打量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故意向缉火营泄露我们的据点,就是为了让这些人来演一场救人的好戏?”沈薪大笑不止,表情狰狞,“顺便杀一些对你心存异议之人,对不对?你就这么想当别人的狗?!”他双目圆瞪,向前逼近丁宿之,后面的人几乎拉不住他。

    难以想象,丁宿之居然将整个赤蛇教卖给了别人。

    几缕炽热的蓝火自沈薪唇角泄出,他胸膛之中含着滔天怒火,非常想杀了丁宿之。

    “哗——”一桶凉水当头而下,把沈薪泼得浑身湿透,水顺着发尖和下颌的弧度淌下,混着脏污不堪的灰土和血渍,在他身下成片蔓延开。他现在几近癫狂,体内热得发烫,泼上身体的水倏地蒸腾起团团水汽,发出呲呲轻响,即便他现在热血上头,也被迫冷静了几分。

    丁宿之冷漠道:“敌我不辨地几乎杀光自己人,你也没好到哪去。你当时若还有几分理智,也能让不少人活下来。”

    黑衣人将沈薪强行摁倒在地,不让他再挣扎,语气倒挺有礼貌:“我等无意伤害教主,请毋要再反抗。”

    第二日,沈薪由丁宿之一路押着,送至阳川府,跪在景王楚钊的面前。

    楚钊盯准赤蛇教已久,三番几次派出说客,丁宿之权衡利弊后决意归顺,又怕教内因此分歧不断,放走张寻崇,编出谎言后,他料到沈薪会心绪不宁,失控杀死贺平文,引得人心溃散,于是想了这样一个诱降之计。

    就这样,赤蛇教于悄无声息之间,被景王纳入麾下。

    不久后,“四鬼”中的最后一鬼“利齿鬼”曹鸣原先远驻他处,听闻此事后不愿归降景王,欲带着自己的手下叛离赤蛇教,被楚钊尽数诛灭。此事传出去后,被传成了景王派兵力剿山中匪患,为福百姓。

    楚钊今年三十有五,乃当今皇帝第六子,容貌俊朗,身姿挺拔,天生一张笑面,十分有亲近之感,倒是很应他温良随和的性子,只是和他庞大的野心不太相符。

    他身边的文相纪子文对沈薪的存在颇为忌惮,这日终于忍不住,将此种想法和楚钊说了。

    “先帝尚能招抚武林豪杰,设缉火营为己用,本王就不能多收点炎人?”楚钊听完,揣起手,撇撇嘴。

    纪子文仍坚持自己的想法:“沈薪喜怒不定,实为大患,不能久留。”

    沈薪职位上目前虽与丁宿之平起平坐,却因着阴晴不定的脾性,手上毫无实权。亲王其实在自己的封地之内可以储军,只是不能超过一定数量。赤蛇教现改名为赤蛇军,加上零散招抚来的不少炎人,都归丁宿之统率,数量仅有三百余人,根本不会引起过多注意。

    楚钊听说过沈薪的焚魂火能燃尽魂魄,很爱惜这种能力,觉得这人天赋异禀,若是忠心于自己,日后定大有可为,不想轻易弃掉:“查一查他喜好什么,就给他什么。”

    哪知道沈薪对好酒、美人、金银财宝统统不感兴趣。楚钊犯了难,左右无法,便派了个人跟踪他的每日行迹。

    沈薪自被迫归降后消沉了半月有余,见景王鲜少招见自己,手边又没了教内事宜要处理,愈发我行我素,不是闭门不出,就是几日不回家。

    探子每隔三日一回报,说他时不时会往项州地界跑。

    “他去项州看斗偶?”楚钊疑惑不已,“本王的阳川府内大小斗偶坊近百余个,他怎么偏偏爱去项州?”

    又过三日,探子来报,说:“沈薪在巷中抢了一个老大爷的偶鸡,跑出半里地又折回来给人人家五十两银子。”

    楚钊不能理解。

    “难道他好赌?”

    探子想了一会:“那只偶鸡确实是常胜的机关偶。”他乔装时还赢了两钱银子。

    又过了几日,探子终于摸清了缘由。

    “那个偶鸡据说是项州一个捕快的手艺,他已经于两年前请辞,现不知去向。沈大人抢机关偶应当是为了……睹物思人。”探子的表情很是奇怪。

    楚钊更不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