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康

    回到紫宸殿的时候，已经很迟很迟了，夜色浓郁的像是化不开的墨水。勤政宫里面大家各司其职，该忙碌的还在忙碌，该睡觉的都已经睡下了，与寻常并无二致。

    “陛下。”

    见姬千夜回来，紫宸殿守夜的宫女们纷纷给姬千夜请安，声线一如夜色，低沉温和。

    姬千夜点点头，抬脚迈进了紫宸殿，却见书房的灯火还亮着，她便径直走了过去。层层雪白的帐幔隔开了空间，垂直在大殿里，偶尔有夜风从窗户吹进来，那些帐幔便随着风飘动起来。

    姬千夜慢慢走向书房，习惯性的，她走路脚步极轻，脚底下又都铺上了厚厚的毯子，整个大殿除了风声，和宫灯里烛火燃烧的声音，别的，几乎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姬婉儿似乎是已经洗漱好了，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里衣，头发披散下来，正伏在一盏烛火前面，认真的看着一本厚厚的书籍，一边看着一边嘴里面还振振有词。

    姬千夜欣慰的点点头，转身又离开了书房那里，回到了紫宸殿的大殿，也就是她这些日子里吃饭的地方，她真的饿了。

    “陛下，该用晚膳啦。”

    小富公公已经站在餐桌边上伺候了，就等着姬千夜折回头来吃饭了。姬千夜实在是个省心的主子，在吃穿方面，向来都是不挑剔的。

    小富虽说跟着别的太监学了很多伺候皇帝的规矩，之前还被总管后宫杂务和人员安排的执事房拉去细心“教导”了一番，该学的技能和规矩一样都没少，却发现根本都用不上那么多功夫。

    因为姬千夜真的是太安静，太沉闷了，有些时候，小富无聊的简直想打瞌睡。这个皇帝吧，一点都不知道享受，戏曲不爱听，也没什么兴趣爱好。闲下来的时候，要么坐着看书，要么躺着看书，要么走着看书，要么回折子，要么就是在处理事情，或者是在处理事情的过程中。就这么几件无聊的事，来回折腾，一折腾就是一整天的时间。

    小富难得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偷偷看那些民间写的关于皇帝的戏文，咋跟自己接触的一点都不一样呢？

    见小富公公已经在餐桌边上站定了，姬千夜也确实饿的不行了。她便就沉默的点点头，在餐桌边上坐了下来，整个大殿里依旧是一片死寂。

    大殿里的餐桌不是一直都摆放在这里的，按照规矩，皇帝吃饭的时候，餐桌要从最东边的小偏殿抬出来，然后吃完饭之后再抬回去，以免影响美观，也影响皇帝在大殿里看书的心情。这张餐桌是大理石材质的，之前也是姬郑一直在用的，因为抬起来也费劲，所以紫宸殿里面的宫女，多半都是身强力壮个子也高的胖丫头。

    现在，就是几个胖丫头和小富公公围在姬千夜身边，看着她审阅菜谱，然后看着她一口一口慢条斯理的吃饭。严格的皇室规矩才能教养出高素质的皇帝，这是众所周知的。其实姬千夜本身是不在乎什么条条框框的，本以为只是换了个身份，然后好好治理这个王朝就可以了。

    但是姬千夜错了，大错特错。她之前没有意识到，皇帝从来都不是代表个人，而是一种象征，一种身份。现在她全是彻底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自从她继位的第一天起，她身边所有在勤政宫内被条条框框仔仔细细教养过的宫人和宫女们，便一点点把皇帝这个身份，应该有的仪态和规矩，全部都加在了她身上，就像是一个一个环，无形之中，从四面八方抛来，一个不落的套在了她的身上。身在这个环境里，她不得不改变，就为了一个原因–众望所归。

    现在她自然是仪态万千，再也不会大口吃饭，大口喝酒，非常端庄。可是食量，却一点都没变少，真是让这些伺候的宫人们十分差异。

    勤政宫皇帝的标准是一日三餐，除非是特殊的议政的日子，不然早中晚三餐，都严格按照标准值制定，且三餐的厨子和菜谱都不会轻易变化，以免有人投毒，需要皇帝每日亲自审阅菜谱和做饭的厨子是否有过更换。

    姬千夜闭着眼睛也知道今天晚上吃些什么，烤羊肉，清蒸鸡，椒醋鹅肉，红烧肉，小馒头，赤豆汤，米饭和一小瓶烧酒，这菜谱从她做皇帝开始，就压根没变过，口味也是分毫不差。而且勤政宫里，皇帝只有晚上的时候才允许喝酒，上限是四小杯。

    以往从来没有皇帝能把这些菜都吃完的，就拿姬郑来说，他每样菜稍微吃一点，最多也就两三口，然后吃一小半碗米饭和小馒头，然后喝两杯烧酒，剩下的就赏赐给宫女宫人们吃了。

    但是姬千夜不一样，搬进紫宸殿的第一天，宫女们亲眼看着姬千夜，一点点的，一口一口的把餐桌上的东西全部都吃完，一点都不剩，她们每个人都惊呆了。

    其实自从来到这里，姬千夜从来没真正的吃饱过，但是没用，除了下午会上一些精致的小点心给皇帝，除了三餐之外，便不会有吃的东西了。就算是姬千夜想吃，也会被劝回去，包括小富都会劝她，少吃一些。

    第一是吃太多会伤了脾胃，第二就是，传出去会被人说闲话，当今的皇帝沉迷口腹之欲，留下不好的名声。皇帝其实过得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姬千夜接过小富递过来的漱口水，面无表情的漱口，然后看着几个胖丫头把餐桌抬下去的时候，幽幽的想。

    “陛下，食物只是用来果腹的，陛下千万不要贪吃，小心伤食啊。”

    小富公公见姬千夜还是吃这么多，有点着急，开始了每日都要重复的说教和劝诫，“陛下可要把奴才的话听进去啊！”

    姬千夜百无聊赖得点点头，附和着嗯了几声。

    小富这么说着，听见了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便就轻声提醒姬千夜，“陛下，都这会儿了，该读书啦。”

    是的，皇帝吃完晚饭要读书，不读书直接睡觉或者直接做其他事情的话，随身侍奉的公公不仅要受罚，皇帝本身也是要被说闲话，或是被冠上玩物丧志这样的名头。

    姬千夜着实有点累了，她起身走到大殿里的躺椅上，躺了下来，对着小富挥挥手，“把朕昨日看的，那本兵法拿来。”

    “好嘞，奴才马上来。”

    小富走进书房把那书拿了过来，双手递给姬千夜，姬千夜接过书，便就躺在她御用的躺椅上，专注的看起书来。

    .........

    “李神医，元晦怎么样了...”

    丽太妃绞着手绢，来来回回的姬康的床边走来走去，时不时的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儿子。姬康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空洞，嘴唇变成了骇人的惨白色，就像是失去了身体里所有的鲜血。这些天，他吃不下饭，吃什么吐什么，只能勉强喝点水，面色苍白，浑身更是一会儿灼热难耐，一会儿发冷似坠冰窟。这么些许天折腾下来，起初他会难受的翻滚，现在是无论如何，身体似乎都没有感觉了。无论李太医问什么，他都是闭口不言，只是攥着一方有些发旧的，月白色的绣帕放在自己的胸口前面。

    李太医皱了皱眉，收回把脉的手，顺手背着药箱站起身来。他走到姬康寝殿的门口，丽太妃也跟着走了过去。

    李太医作揖，“太妃娘娘，并非微臣危言耸听，只是六爷这个病情现在越来越严重了…之前微臣给六爷开的药，六爷这几天按时服用了吗？”

    丽太妃被吓得脸色煞白，差点没站住，身后的春桃扶住了她。

    “可是，元晦他，元晦他根本不愿意吃药啊。”丽太妃看了一眼寝殿的床铺，里面的灯火暗淡，一片萧瑟之意。她仿佛窒息了一般。

    “李太医，您知道的，自从那件事之后，元晦他就像丢了魂一样......”

    前段时间姬康去紫宸殿请求姬千夜履行婚约被拒的事情，不知道紫宸殿哪个管不住嘴的丫头，就给传出来了。　现在整个勤政宫的人都知道了，上上下下都在讨论这个事情，权当做笑话来讲。

    自从那日之后，姬康再也没有离开永延殿，每日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早晚例行给丽太妃请安，用膳的时候，都只等伺候的宫人送进自己的厢房里。

    一开始这样还算好些，后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又听见走廊上扫地的两个宫人闲聊起来说当今女皇陛下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姬康失魂落魄半夜坐在荷花池边看池塘，不幸淋了一夜的雨，才被人寻回来，浑浑噩噩躺了一夜，就发起了高烧，也不说胡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床铺帐幔的顶端，手上捏着一方破旧的帕子，一躺就是好几天的时间。

    之前李太医已经来过一次了，只当做一般的伤寒感冒来处理，这次再来的时候，姬康脉象虚浮，俨然是奄奄一息了。这个事情，李太医也是知道的，而且他还知道，姬康很有可能就要继太子位，将来更可能是要做皇帝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不是他能承担的了的。李太医不想惹这个麻烦。

    “娘娘，六爷不吃药的话，微臣实在没有办法再医治下去。微臣认为，六爷现在心气郁结，所以缠绵病榻。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丽太妃一愣，李太医已经轻声告退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