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康2

    春桃跟在后面狠狠地啐了一口，“什么狗屁医生！还是太医呢！”

    丽太妃也没注意春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手上捏着那串绿檀的小佛珠，一边转动佛珠，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春桃跟在丽太妃的身后，见丽太妃这个时候还在念佛，她赶忙说，“娘娘，奴婢认为，殿下一定是相思成疾，我们要不要去求陛下网开一面，来见殿下一面，或许殿下就好转了！”

    丽妃像是聋了一般，竟然撇下姬康，转身朝着小佛堂走去。

    “春桃，快走，春桃，我们去彻夜念经诵佛，只要佛祖听见我们的声音，听见我们的祈祷，兴许元晦他很快就会好了...”

    春桃一时间回不过神，她跺了跺脚，急得哭了出来，她感觉是不是所有人都魔怔了。

    “疯了，疯了，你们都疯了！”

    春桃双眼噙着眼泪，转身拔腿朝着紫宸殿跑了过去。

    姬千夜正在安静的看书，旁边是一个胖丫头在挑弄油灯，整个大殿里安静的就像是没有人存在一样。小富公公在紫宸殿巡视了一圈，看看上下都打点得怎么养了。一圈下来，小富也是累的不行，他踱步到走廊上，伸了个懒腰。只等着时辰到了提醒姬千夜休息，再提醒提醒守夜的宫人注意寝殿的动静，然后自己就可以结束一天的活计了。

    小富双手掐腰扭了扭自己的腰板，然后甩了甩胳膊，刚活动没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穿着青色厚重短袄的丫头，朝着自己夺命狂奔而来。小富视力极好，他一眼就认出了跑过来的丫头，是前些日子，跟着六王爷一起进来紫宸殿的那个宫女。

    “小富公公！”

    这丫头脚步也是很利索，小富还没回过神来，那丫头已经从被茫茫夜色覆盖的小径上，来到了小富的面前。

    “别急，别急，你是那个春桃对吧？有什么事儿慢慢说...”

    见这姑娘喘的厉害，大概是从永延殿那边跑过来的，又是这么个天冷气清的季节。想想紫宸殿的那这个人高马大的胖丫头们，又看看眼前的春桃，小富顿时觉得勤政宫里的丫头们，个个倒是都挺结实的。

    “小富公公，您能让春桃见一下陛下吗？”

    春桃鼻子红通通的，这么说着，就打算往大殿里面走。

    “哎哎哎，你这傻丫头，”小富赶忙拦住了她，“陛下正在看书呐，如果你这个时候进去，打扰了陛下看书的雅兴，惹得陛下不高兴可就麻烦了。你有什么事情，还是先跟小富公公说，一会儿我就进去给你通报。”

    春桃没兜住，一下就哭了出来。

    “那个李太医说，殿下他...快不行了，他都治不了了！”

    “殿下那日从紫宸殿回去之后，就感染了风寒，已经躺在床上好多天了，茶不思饭不想，已经快不成人形了...”

    小富大惊失色，本就尖锐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好几度，浑身抖了抖，“死丫头，怎么不早说！”

    春桃给小富打发回去了。小富急急忙忙走进大殿里，姬千夜依旧聚精会神的看着拿在手上的书本。姬婉儿刚才给她问了安先去睡下了，在大殿里挑弄好了灯芯的宫女也悄悄离开了，就留个守夜的宫女还守在寝殿的门廊那里，她要先伺候姬千夜睡下了，她才睡下。大殿里更加冷清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小富进了大殿，轻手轻脚的走进姬千夜，作揖。

    “陛下，刚才永延殿伺候六爷的春桃过来求见，说是六爷自那日回去之后，感染了风寒，已经缠绵病榻数日了，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了...”

    姬千夜瞥了小富一眼，视线又回到书上。

    “陛下？”

    姬千夜这才放下手上的书，坐直了身子，看向小富，“千真万确？”

    小富犹豫了一下，轻声细语的说，“陛下，那，那可是六爷啊…”

    姬千夜远远看向大殿门外的茫茫夜色，沉思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走下龙塌，“走，挑好灯笼，我们去探望探望六爷怎么样了。”

    “好嘞。”

    一行就只有姬千夜和小富两人，他们出了紫宸殿的大门，向北走，姬千夜挑了几条曲径通幽的小路，很快就到了永延殿的正殿。姬千夜走路速度很快，小富在后面跟着十分吃力，但是姬千夜始终没有放慢脚步等他，清冷的天气，胖嘟嘟的小富跟着跑了一身汗。

    “陛下万福。”

    永延殿守门的宫人们见姬千夜来了，纷纷给姬千夜下跪行礼。一般到了永延殿的门禁时间之后，后妃们是不允许在晚上随意走动的。现在已经过了门禁时间了，如今永延殿里面住着的，都是之前姬郑的后妃。按理说太上皇的后妃是要随太上皇一起，搬到西边的隆福宫和太上皇和皇太后住在一起的，为新皇帝的后妃腾出位置。但是这次禅位情况特殊，搬动后宫也是一个大工程，姬千夜更不需要什么后宫，便就把这件事情先搁置了。

    丽太妃的寝宫是位于永延殿最西边的怀玉宫，所以姬千夜他们进了永延殿还是走了一小会儿，才到怀玉宫。

    “陛下万福。”

    丽太妃随侍的宫女都是当年丽太妃和亲嫁过来的时候，带过来的，现在都已经是老宫女了。姬千夜看见守门的两个宫女鬓角发丝里隐隐约约看得见银白色的发丝。

    “起身吧。”

    姬千夜抬脚进了怀玉宫的门，往里面走跨过三道门廊找到了姬康的寝殿。寝殿里面灯火通明，跟姬康寝殿相对应的小佛堂也还亮着灯火，估计现在丽太妃就在里面念经送佛。整个怀玉宫死气沉沉，阴郁压抑，四周飘散的浓郁的檀香味道，隐隐约约传来的数人低声念经诵佛声，还有个厢房里传来的几个宫女的低低的哭泣声。零零散散，此起彼伏，哪里有个宫殿该有的样子，姬千夜心烦意乱。

    姬千夜抬脚进了姬康的寝殿，刚抬脚跨过门廊，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沐浴在昏黄烛光中的奄奄一息的姬康，还有趴在床边低声哭泣的那个宫女。寝殿里弥漫着死亡衰败的气息。

    “春桃，春桃，不要哭了，陛下来了。”

    见那春桃哭的伤心欲绝，小富悄声走到春桃的身侧，拍了拍正在耸肩抽噎的春桃。

    姬千夜面无表情的站在刚进门的位置，看着躺在床上的姬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春桃扭过头，猛的看见了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姬千夜，她蹭的站起身来，像是慌了神，向前走了一步，腿一软，跪在了姬千夜的面前。

    “陛下，主子快不行了，您就说几句好听的话，让主子心里宽慰宽慰吧！求您了，陛下...”

    春桃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主仆之情情真意切，姬千夜没什么表情，小富倒是十分动容，轻声吸了吸鼻子，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姬千夜挥挥手，“都出去吧，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那丽太妃...？”小富轻声问。

    “想必太妃这几天一定是劳心劳神，倒不如让她老人家好好的颂颂佛经，好好放松放松。”

    小富没再说话了，挥挥手示意，春桃便就跟着他出去了。

    姬千夜走到姬康床边，低下头，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着他。与一般人家的公子少爷不同，姬康很清秀，细长的眉毛，薄薄的唇，乌黑的长发，看起来很柔软。大概是病了好久了，他平日里本就瘦削的脸颊，又凹陷了一些，本就细长的手指更是可以清晰的看见皮肤下面的筋脉。

    “六弟。”

    据说姬康已经好几日不曾开口说话了，平时更是很少睁眼，平静的就像是死了一样。专门有个宫女守在床边，隔一段时间就试试他有没有鼻息。

    似乎是听见了姬千夜呼唤他，姬康缓缓的睁开眼睛，竟看见姬千夜的脸孔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二姐...”

    姬康空洞的眼神瞬间便有了神采，大概因为羞赧的原因，他的脸颊也微微有些泛红。

    “六弟，吃药才能养好病，你知道吗？不能不吃药哦。”

    姬千夜像是哄小孩子一样，轻声细语的和姬康说话，手掌心轻轻抚姬康的额头。姬康随着姬千夜的动作，蹭了蹭她总是温暖的手掌心。

    “六弟？”

    姬千夜见姬康只是蹭自己的手掌，但是不回应，她缩回手，询问姬康。姬康见姬千夜收回了手，视线茫然涣散的又看了看姬千夜的脸孔，泫然露出悲伤的神色，转而侧过脸，沉默的看向月白色的帐幔里面。姬千夜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虽说姬康与自己是亲姐弟，但是之前的事情，加上大周王朝目前的婚嫁习俗，搞得一切都很尴尬。姬康太过阴郁平静，姬千夜看不穿他。

    “都是假的。”

    姬千夜愣神的时候，姬康自言自语一般，拿起一直捏在手上的月白色的绢帕，摊开放在了自己的脸孔上，挡住眼睛，似乎是让自己不要再产生幻觉。姬千夜认得出那帕子，帕子一角绣了一个“夜”字，这还是好几年前，姬康被姬仁推搡摔下假山，蹭破了膝盖，流了血，姬千夜就用自己的绢帕给姬康包扎来着。

    几岁来着？

    姬千夜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好久远了，绢帕都泛黄了，绢帕上原先的绣花都掉光了，被人重新绣上了自己的模样在上面。

    姬千夜眨了眨眼睛，思忖了一会儿，慢慢弯下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