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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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贰 玛丽苏说:没有苦难创造苦难也要上,不把小人拉下马决不罢休。 几人进屋拜见时,教主正半侧春塌,手撑下巴望着窗外凝目出神,画了一半的红梅扇面落在旁侧无人关顾。 适逢日头西斜,天际遍斗烟霞,余晖别在教主雪白的衣襟上,却远远不及教主胸前透出的薄薄一层红。 他们不敢多看,进屋便跪下,埋头恭敬唤道:“属下参见教主。” 教主回神,移目看来,嗓音柔的淬水:“起来吧。” 他们便起身,还是不敢抬头太多,只用余光小心翼翼的盯着教主蜿蜒垂地的衣摆上一朵朵的暗红繁花。 不知从何时起,教主独独偏爱这种色调暗沉却仍显奢华的衣物,衣料也逐渐轻薄宽散,衣摆的间隙偶尔就会露出锁骨凸出的胸膛,白嫩修长的小腿,勾的人目光连连往那里偷望,又因着教主尊贵的身份,无上的神功,多看一眼都觉小命堪忧。 即便这般,依旧让人忍不住一次次的偷望,犹如陷进曼罗罂粟的迷魂花香,不自主的沉迷,无意识的分心,到最后时,便是一次又一次的患迷成瘾,再难自控。 明知前方就是万丈深渊,偏偏无人能够避开,只能任由自己步步走向灭亡。 许是察觉到属下们深埋头颅的谨慎行为,教主往上扯了扯衣领,声音放沉:“说吧,找本座是教中又出了何事。” 葛长老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回道:“回禀教主,教中并未出事。” “没出事,你们为何来寻?” 桑三娘接话:“教主,曲长老回来了。” “回来了便回来了,这又何须要你们亲自向本座来说一声。”说着,教主想起了什么,又挑了挑眉,“曲洋一去中原便是三年有余,怎的回来了也不来拜见本座?” “本是一回来就要拜见教主的,却是半路被圣姑遇见,就缠着曲长老要他授琴,便带回了自己的小院。” 教主听后眼露宠溺:“盈盈总是这般任性的,也无碍,教完琴后再来拜见本座也不会怪他。” “只是,”一旁的童百熊迟迟疑疑的开口,“教授圣姑琴艺的中途,曲长老无意从圣姑口中得知了那小丫头的事,觉得古怪的很,便转道去了地牢,路上遇见了我们,便托我们来向教主说一声。” 他当日就下过命令,不得诏令,无人可以入牢探监杨莲亭与楼兰,纵使童百熊等人有心想当面与楼兰问一问真假也只得作罢,毕竟教主的严规肃令大于天,教中上下无人敢去罔顾。 是以两人入牢都快有七八日了,他们至今无法靠近地牢半步,不禁担忧那人会在牢里过得委委屈屈,受到折磨。 那是个被百般娇惯千般宠护的金贵人儿啊,一身细皮嫩肉的,哪里能受得了这苦呢? 哪怕这人的罪名仍在,难以摆脱嫌疑,但童百熊与桑三娘回来后细细思虑一番便觉处处的疑点颇多。 怕真是误会了那心高气傲,始终不肯替自己辩解的小丫头,他们简直心焦坏了,便日日想着法的要搭救她,却苦于脑中一片空白,毫无办法。 但曲洋的出现,且一回来便展露了线索,自是成了他们唯一的期望。 听完他的话,教主脸色顿沉,冷冷道:“这曲洋去了中原三年,胆子倒是愈发大了,不经本座准许就私自前往地牢见那女子,这是不把本座放在眼里了?待他回来,本座定要好好治他的罪!” “教主息怒!”桑三娘马上替他辩解,“曲长老万不敢对教主不敬,定有苦衷,请教主网开一面!” “苦衷?”教主冷笑,“本座看,他的苦衷就是嫌自己命太硬,急需找人克一克!” 葛长老与曲洋有多年的老友情分,此次也是看在曲洋的面上才答应与他们同来,一见教主有发怒的趋势当即拱手告罪。 “教主万万恕罪,属下与曲兄弟相识快有二十多年,对他的性子十分了解,他对先教主恭敬有加,对神教忠心耿耿,绝非慢怠忠事之徒,此次鲁莽行事定有他的道理,还请教主稍安,待他回来便给教主说明前因后果。” 葛长老是教里说得上话的老人,曲洋亦是侍奉两朝的元老人物,还有童百熊与桑三娘苦苦恳求,这三分薄面怎么也要给,因此教主便忍了怒气,背靠软枕沉色说道:“好罢,既然你们几人都为他恳切求情,本座便耐心静候他能带回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见状,几人的脸色才是稍作安心,便乖声站在原地与教主一起等候曲洋回来。 幸而半柱香不到,曲洋就真的昂首挺胸的回来了。 一名索索老者从屏风后大步走近,就地跪下:“老叟曲洋迟迟来拜,还请教主恕罪!” 教主没唤他起身,只低眼冷冷注视着他:“曲洋,你到中原三年还跟着那群正道君子学了一身的傲骨回来啊,连本座的身份也不对你起到半分的威慑了?” “老叟万万不敢,老叟对教主马首是瞻,绝无二意,还请教主明鉴。”老者不卑不亢,“只是老叟无意从圣姑那处听到了一些怪事觉得蹊跷,又怕事迟生变,是故来不及请示教主便做主先去了地牢验证真伪。” “你要验证什么真伪?”教主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老者道:“圣姑说前些时日崖内来了一位姓楼名兰的姑娘,据传她外身虽是杨总管的表妹,实则却是五毒教派来的细作,惹教主大怒,当即把她关入地牢欲后严惩。” 童百熊与桑三娘的呼吸霎时凝住了,目光一下不错的盯紧了他挺拔坚韧的背影。 教主懒散的扯了扯自己长长的衣摆,懒懒颔首:“所说不错。她两月前被童大哥亲自带入教内,三娘又说这人与本座的总管沾亲带故,身份也是简单的世家小姐,本座才破例让她留在教中暂住,谁知后来查出了她的身份着实复杂,近月分舵也频频有人闹事,便怀疑她是主要的犯事始者,就把她与杨莲亭都关了起来,打算过后再细究证据惩处。” “回禀教主,这便是奇怪之处了。” “何处奇怪?” “老叟游走中原三年有余,四处探访,便结识了不少的人物,”老者敬声回答,“那江南也去过一次,楼家的大小姐老叟恰巧就见过一面。” 饶是童百熊再迟钝,他也听出了这话中的转机,转头看向身边,桑三娘也是目光灼灼的瞧着他。 面前的教主若无其事,依旧坚持:“你怎知你遇到的那姑娘就是楼家的大小姐,而不是旁人或是楼家别的小姐?” 老者抬头,直目看向他:“老叟见到这楼家大小姐时,她正领着几名家仆抽打街上的行客,指名道姓的说自己便是楼家的嫡亲小姐,还与黑木崖的杨总管是从小长大的表兄妹,胆敢惹怒与她的,皆会被日月神教屠杀满门,百姓们皆是敢怒不敢言。” 神教的规矩深严,对上对下皆是一视同仁,若有人胆敢仗势横行在外,皆按重规处罚,是故无人敢明面上拿着神教的名声欺男霸女,唯恐挨不住审讯堂的那一顿吃肉甩鞭。 教主没有开口,他就接着说道:“老叟那时正在不远的酒楼同朋碰酒,在楼上看不过眼,暗中就给了那姑娘一记教训,便因此看到她的脸。” “这些破事没必要多说,曲兄弟!”童百熊已经按耐不住了,急着催他,“你快说说你去了地牢之后的事啊!” 老者悄悄丢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遂继续道:“这也正是老叟要同教主所说之话。老叟听着圣姑所描述此人的一言一行,便觉那牢里的姑娘与记忆中的很是不同,就去见了一面,站在牢外远远一望,便顷刻知晓这果真并非同一人。” 教主好整以暇的开口:“不过远远一瞥,何以这般自信?” “因为她远不及此人的风华卓约,一目便可了然。” 老者字字真切:“那楼家姑娘确与这姑娘生的有两分相似,也有一双夺目好眼,但她的眼尾上勾,眼轮内卷,一笑一颦皆是赤裸裸的风情意味,初见是色,再看是欲,而绝非此人的一双通透凤目,金光熠熠,无需多言便可颠倒众生,教人由衷臣服。” 老者停了一停,再道:“说的更直接些,不过就是一个昂贵的正品与劣质的赝品罢了。” 曲洋的名声在内外皆是称得上口的,字字一诺千金,绝无作假,有他的出口证明胜过千言万语,一旁的童百熊与桑三娘的脸色已显露大喜。 教主轻瞥了一眼那兴高采烈的二人,便抬指抵住下颚,漫不经心的笑道:“你对她的评价,倒是高的很。”曲洋的性子高傲,能让他真心实意夸赞的人,这世间实在寥寥。 “属下所言皆是实话而已。”老者诚恳回答道。 教主闻言一顿,微微眯眼看向斜旁处,笑意深沉:“好一句实话而已,就是不知你这所谓的实话是否有私心夹在其中。” 有两张过于明目张胆的笑脸迅速收敛,面孔肃穆,脊背挺得笔直。 老者跟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回目郑肯道:“属下断然不敢因私欺瞒教主。”说着顿了一顿,复道,“其实属下还有其他证据佐证。” 拾叁 教主大人云淡风轻的眨巴眨巴眼,本座早就知道冤枉了她,但本座就是不放人,诶,就是玩。 一直懒洋洋靠着软枕的教主终是来了些兴致,抬眸从窗口散进的夕霞里瞥来,好似斜阳揉碎了春雪,美不胜收。 他笑微微的望着脚下膝盖半跪的老者,不着一言一语,没有制止他,也没有催促他。 教主显然是在等候他的解释,于是老者顺势说道:“半年前,属下陪伴友人来河北中道办事,路经赤水河的分舵便进去看了看,那里的掌事香主就告诉属下近来常有外地人隐晦出没,他觉得不安,就托属下私底下帮他查一查。” 说到这里,老者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双手恭敬递上:“这是他召集下属偷偷记录的外人名册,属下便按着这名册一个个的查询,后来竟就查到了其中有几人皆是塞外五毒教的弟子。” 教主便倾身抬起雪白的手腕接了过去,翻开细细查看起来,耳边就听着下方的恭声禀报。 “葛长老曾有书信送来警醒过属下,说近些年五毒教的活动频繁,嘱咐属下在外要小心为上,属下便觉此事不简单,便顺藤摸瓜的暗中搜查,竟让属下找到了始作俑者之一的楼兰此人。” 老者的脸色肃穆:“属下查到此人前些年在正反两道里鱼目混珠,学了一身的邪功夫,还妄想靠着杨总管混入我黑木崖偷盗教中圣物,勾引教主,属下便巧做杨总管的书信把她约了出来,再把她打昏在郊外荒堡,欲过后把她带回黑木崖交由教主处置。” 真相几乎大白了,童百熊几人一脸原来如此的神色,而教主听罢却是不急不躁,状似随口询问道:“那当初童大哥从外带回的怎会一瞬之间变了人?” 老者的神情变得讪讪:“怪属下粗心了。当时友人的家中出事,属下急着陪他回去处理,恰巧又知童长老等人正下崖巡视就近落宿,便写了一封书信委托他人交付。” 听到这里,众人便都明白问题的根本就出在这交信之人的身上。 果然,接下来就如他们所想的一般,老者如是说道:“不想那人是个阳奉阴违的地痞,手脚贯来不干净,收了属下的银两后就拆了书信,他又早收过那五毒教的好处,转头就把这书信交付与他们换了一笔横财。” 老者越说越是感慨:“五毒教的人个个心思歹毒,见他们的计划败露,又怕招惹了我们神教,便从城内寻了一名年纪正好的女子用药迷昏,后把她带入那荒堡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再伪造属下的笔迹写了一封不清不楚的信件,一箭射到了童长老他们的门前。” 幸好那封信葛长老想留下作为证据,便随身带着,听他这般说便从袖口里摸出来,顺手找出前日曲洋刚送来的飞鸽传书比对,先是自己字字确认后,再亲手拿到教主面前让他过目。 他道:“教主,曲长老所言非虚,这信里写的字迹粗略一看确实像极了他,可枝末细节都能看出这非同一人落笔。” 这五毒教的人生性多妖,竟还特意抹去了名姓,他一时心急也没能看出这是曲洋的字迹,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导致现今这般的误会。 教主随意看了一眼后点了点头,也不出声责怪他,只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葛长老把信小心放在教主手边,重新退回角落里,继续当一个认真负责的背景墙。 “那我就不懂了,曲兄弟,他们怎么不写信直接说这人便是细作,让我们就地砍死或者带回教内惩处呢?”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童百熊一脸懵逼。 桑三娘神色深沉的盯住教主手腕边的薄薄书页,心内依稀明白了什么。 “想来他们也是用了心的,寻的这名女子便是凑巧路径此地的外地人,而且同名同姓,还生的一副好容貌,一双好眼睛,二者的相似太多,便是上天有意凑成这般的巧合也说不定。” 老者深深叹息:“许是他们本就想看这名女子能否真能赢得教主欢心,若能成真,他们便可再上门说出真实身份,介时女子就成了假,他们自是为真,亦或暗中威胁女子为他们办事,实乃两全其美之计。” “那若是赢不得教主多看一眼,又或者醒来后被疑身份当场格杀了怎办?”童百熊到了这刻才是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况且无论是谁,万一在教里遇上了你,岂非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若真能赢得教主欢心,我常年不在教内,想要遇上我也得数月乃至一年半载,到了那时她们早该把神教摸得透彻,自可功成身退。”老者摇了摇头,“至于这被他们掳来顶替的女子,与他们又无甚关系,自然不需管顾她的死活。” “五毒教的人真不是个东西!”童百熊刺刺大骂,“做事怎的比我们神教还心狠手辣!?” 身边的桑三娘低下秀气的柳条眉,克制的咳嗽了两声 在斜前方的教主幽幽瞥来的目光中,满心怒火的童百熊很快焉了吧唧,嘀咕两句埋下头不再多话了。 桑三娘走了出来,恭恭敬敬的抱拳说道:“教主,其实当日属下几人回去也思索过,那小丫头确与书信里所写不同。” 教主只是靠着软枕静静的看着她,不作一言。 她便继续道:“那丫头入崖也有月余了,却一直安安静静待在藏花小楼里,连杨总管几次有意请她都被她直言相拒,若她真是有心,早可借由杨总管把这教中上下摸索的清清楚楚,又怎会静候至今分毫未动呢?” “而且这丫头鬼灵古怪的很,那一双眼睛着实要了性命,若她想做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童百熊也恳声附和道,“教主,当日她除了替自己说过短短两句辩解,甚至对教主的处罚没有反抗过一丁半点,若是她心中有鬼,怎还能安心理得的听由教主安排!” 不想教主听后非但不觉舒心,反而嘴角勾起冷冷的弧度,字字含着冰渣。 “看来本座的杨总管和几位长老都对她格外上心呢,除了时常陪护,还要替她求情。” 几回教主组织的宴席皆有她参与,散宴之后桑三娘与童百熊便都与她同行相依,隔三差五的还常出没在藏书小院。 原以为教主一直身处后山庭院不问俗事,没想到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竟也知晓的清清楚楚。 桑三娘心中一惊,忙是跪下斟字酌句道:“属下不敢,属下与老熊只是觉得这丫头生的可爱,又性子独特和旁人大不一样,怜她一人在黑木崖异乡为客,便偶尔过院与她一叙,陪她说说家常话罢了。” 童百熊就是铁打的脑袋铜造的心肠也知教主对他们已有不满,连忙跟着跪下。 前任教主任我行便生性多疑,连最亲近的心腹也不肯倾囊相授,而今这位上任的教主也是深的真传,最是看重自己的权威,若有人胆敢冒犯定杀不饶。 哪怕他们是教主最忠诚的属下,哪怕他们与教主有多年的患难情分,哪怕他们对教主有再生之恩。 能登堂高位的人,有几个不是心狠手辣的? 不知教主是不是信了她的说辞,好半响只字未说,只是笑容深长的盯着她的后脑勺看。 直过了好会儿盯的她背后冷汗滚出,浓墨的眉尖才是缓慢的舒展开,然后轻描淡写的挥了挥衣袖,又是平常懒懒散散的教主了。 “也罢,你们那点小心思本座也懒得管,日后仔细些便是了,别再被外人蒙了心神,傻的不知对错。”教主慵懒的撑着小桌案,食指轻轻的敲打着桌面,“都起来吧,一个二个的跪了本座满眼,不知晓的还以为本座发了多大的火呢。” 受了教主的暗中提点与警告,桑三娘胆战心惊的站了起来,顺手还拽了童百熊一下,两人束手束脚的站在原地,这下是真的一字半句不敢多言了。 楼兰的嫌疑已然洗清,至于那杨莲亭,虽说少了一顶引狼入室的罪名,却又多了一项为虎作伥的连坐,且说根到底这事的主因也大半在他,但在教主有意无意的话题转移下他们竟也忘了追究。 时至此刻,他们也不敢再去追究。 众人都缄默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呼,唯独老者仍是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未曾起身,教主也没有开口让他立刻起来。 “好了。”教主的视线把屋中众人的脸色来回望了一圈,才是慢吞吞的收回眼,不轻不重的抚掌笑道,“看来真相大白,也不必再多言废话了。” 直到这时,他才是屈尊降贵的抬指朝上点了点,地上一直久跪回话的老者终于能站起来,和葛长老同站一起,静静等候他的命令。 “既是冤枉了人,那就把她放出来吧。”教主手肘靠着背枕,笑容浅淡如圣者,一举一动却显露了不可违逆的威仪。 迎着童百熊等人兴奋灿烈的眼神,他终是微启殷红的唇瓣,字字清晰的吩咐道:“本座向来恩罚分明,作为弥补,传令下去,便把她奉为黑木崖的上宾,黑木崖除了禁地,任她自由随性,衣食用度,皆仅次与本座与圣姑,所想所需只要不违教规,皆可如她若愿。” 旁人或在兴高采烈,或在庆幸及时,唯独葛长老只字不语,在旁静静的观察他们这位年轻且俊美的教主。 至始至终,教主都似乎只是一个旁观的局外人,从不多说太多,也不指对错,但细细想来,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他在主导全局,让事情的发展按照他想要的方向一步步的走,偏偏还无人觉得他所做所行有错半分。 看来他们的这位教主并非是一位把权柄悉数托付给一个贪婪小人后,就怠惰困房,不管教事的愚昧君主啊。 也许,是他们太高估了那人在教中的影响,而又小看了教主管束的手段。 拾肆 你无法不惜一切代价,忠于对他的爱。玛丽苏微微一笑,可是老娘能。 几近夜晚,受教主吩咐请人出牢的桑三娘复而回返,满脸忧愁。 正等着她领人回来复命的教主见她独身回来,长腿交叠陷进贵妃榻的兔绒毯里,撑着下巴侧目看向她,微红的眼尾上挑,不动则色,不怒自威。 桑三娘迎着教主无波无动的眼睛,很是艰难的吐出一句话。 “教,教主,她,她不肯出来。” 童百熊一听就急了:“为啥啊?那丫头莫非还住上了感情!”那种鬼地方,给他金山银山他也不愿多踏足一步啊! “她,她说,”想起彼时彼刻那人的所言所行,桑三娘一时都难以开口,“她说她要教主亲自向她道歉,再请她出来。” 在场之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天底下还有谁敢严词咄咄的放话让一教教主来亲自道歉? 又是有多大的胆子,多狂傲的资本,才敢要求武功盖世的天下第一人亲自来请? 怕是除了她,再无旁人。 众人深埋着头,不敢吭声。 童百熊深知教主的性情冷酷,唯恐教主一怒之下就地吩咐把人千刀万剐,刚要出声替她挽回几分情面,塌上的教主便抬手制止了他,随即面色不变的淡淡反问道:“那本座要是不去呢?” “她也,也说了,”桑三娘的额头冷汗涔涔,“若教主不去,她便一直困牢不出半步,直到教主情愿之时。” 众人听完都认为这人是疯了,这种损己不利人的威胁法子压根伤不着教主一分,又怎能挑动教主的铁打心肠,怕是教主直接就冷笑着吩咐让她一辈子老死在牢里别出来了。 饶是童百熊此刻生了一副玲珑心肝,一张巧嘴如蛇,也难为她说一字半语的好话了。 万万没想到,就是这般可笑又无力的威胁,教主非但没有动怒,沉吟片刻竟真的站了起来,甩袖倾身朝前,轻笑一声:“好罢,那本座便亲自去请一回。” 众人几乎以为是白日见了鬼。 教主已是一马当先走到了门外几米远,他们身为属下,哪里顾得及多想,忙惶惶措措的追着教主出了房门。 一行人追着教主飘渺的背影,马不停蹄的赶往黑木崖半山腰的地牢。 同时,黑木崖的某处地下,灯火暗淡,阴暗潮湿。 杨莲亭扒着栏口,望着对面木凳上的人,不禁困惑出口:“楼姑娘,方才桑长老奉教主之命来请你,怎的不走?” 便见那女子的四肢纤长,身形高挑,一身华贵紫袍因常日不换已变得有些暗淡陈旧,此刻她正坐在矮小的木桌边,明明是狼狈的模样,可她仍是面色稳重,姿态从容,像极了凌霄山巅上摇摇欲坠的一朵天山雪莲。 “他们白白冤枉了我一回,把我关进这深不见光的地牢里足有七八日。”女子面无表情的道,“说关我进来便关我,如今说让我出去便让我出去,难道我是个没有感情,没有自由任他们摆布的傀儡不成?” “楼姑娘,其实你在这牢里也没受什么苦啊……”杨莲亭简直是无奈的。普天之下,从古至今,她大概是被关押入牢之中那最特殊的‘犯人’了。 入牢的当晚便指示牢头给她开锁,堂堂正正的外出散步天亮才归,白日就在牢里四处闲逛,身后还有几个牢头巴心巴肠的捧着茶水点心精心伺候,怕是教主到了也没有这个待遇。 待她把牢里逛得无趣了,这才回到自个的牢房里,却隔三差五的就出声埋怨,一会儿说床太硬,一会儿说水太生,一会儿又说光太暗,把数名牢头指使的团团转,一间破烂牢房竟是被硬生生的打造成了小姐的闺房。 灯火明媚,香床靠桌,一应俱全。 即使这般,牢头们仍是个个前仆后继的在她眼前凑,热情询问她还缺什么少什么,唯恐会委屈了她半分。 彼时,整座地牢的犯人们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的,好久反应不过来这金贵主儿到底是进牢受苦的,还是享福的。 亲眼目睹女子一系列不可思议的行为后,他们险些自我怀疑,前面十几年乃至数十年的人生经历都是白白糟蹋了。 而这漫漫自惑不已的人群只中,自然也包括了杨莲亭。 虽然早知女子走到何处都是享受着旁人的偏爱骄纵,可连这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木崖地牢竟也在她的股掌之间任她玩弄,他只能表示由衷的顶礼膜拜,感慨不已。 就在原本他以为,这已经是她能做出来最令人自愧不如的事情时,她又能再次突破他的认知上限。 桑三娘贵为教中的掌财长老,教主能命她亲自来请她出牢,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她竟不给丝毫好脸色。 她说她要教主亲自来给她道歉。 她还说要教主亲自来接她出牢。 桑三娘与他都被吓的瞪大双眼。 “去告诉你们教主。”牢里的女子面无表情,抬目射来,“我楼兰活到至今二十有六,从未做过一件错事,更没被人冤枉过,这事休能轻易作罢,若他真心有悔,就让他走到我面前一字字的对我认错,教我满意我才愿意出牢。” 桑三娘正欲开口好声劝她,却是被这一眸射来的金光顿摄心房,转身就踉踉跄跄的出了地牢。 待她走后许久,杨莲亭还是许久没能回过神。 饶是这两年他在教主面前受尽恩宠,再是如何的任意妄为,受到教主的百般迁就,他也决然不敢挑衅教主的掌权威慑。 毕竟,教主的姿容,教主的地位,教主的武功,无一不是在深刻提醒着世间众生,这是个凌然一切的神明,违逆尊贵无上的神明便是迫不及待的自裁。 这世间有谁能不怕死啊? 便是大傻子都是怕死的。 何况是看透一切的她呢。 “楼姑娘,何必如此呢?”因此他好声好气的相劝对面之人,“他贵为一教教主,千百名弟子就望着他呢,怎能屈尊降贵的对你道歉?后面你就服个软道个歉,便能出去了。” 若是他,才不管教主是否要亲自向他道歉,甚至有没有命人请他出牢,只要开口吩咐一句,他忙不迭的就出了这吃不饱睡不好的鬼地方,再跪在教主脚边叩谢恩德。 不同于楼兰在这里横行无阻,享尽伺候,他从入牢那日就受够了这里的苛待,时刻就盼着教主能救他出狱。 女子冷嗤一声,沉声道:“我楼兰行的端坐得直,顶天立地,不愧神佛,既然我没有做错,又凭什么要求我对旁人的错误服软道歉?世间哪有这种强盗道理!” “楼姑娘与教主并无私交啊,教主又怎会因楼姑娘你放低身段。”杨莲亭叹息一声,扭头谨慎的巡视了周围一圈。 见此地并无外人,便低声说道:“便是属下与教主的关系匪浅,也只能在私底下的时候与教主说说情,让教主软口说几句好话罢了,教主又是自负要强的性子,楼姑娘就莫要强求了。” 他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对面的人却一字不答,就在他以为这贵主还是听不进去时,忽听她嗓音冷冷的抛过来一句话。 “杨莲亭,你说你与教主关系匪浅,那你对他可有过真心么?” 他想也不想的应道:“自然,教主乃是天龙娇子,样样顶好,还对属下情深意重,属下自不敢辜负。” 女子没有抬目看向他,只沉沉的反问:“那你会发誓你永远在他身边,对他忠贞不二么?” 他愣了一下,刚欲张口,再听她字字针刺般的射过来。 “即使他的美丽只是昙花一现,即使他的绝世武功烟消云散,即使他崇贵的地位不复存在,”女子一字一字的质问他,“任地老天荒,你仍会永世相伴,不离不弃么?” 他听着这话,彻底愣住了。 在他的认知里,一旦成为教主后就会拥有着如今一切不会失去,自然是没有想过这些虚无缥缈的结果。 见他许久未答,女子便噗嗤一声笑了,终是扭头看来,凤目金光闪烁。 “你看 ,你不能。”女子袅袅起身,一步步的走近他,凤眸凝视着他呆愣的神情。 她踩着从铁窗外洒进来的点点星光,一步步直走到他面前,面目如画,身姿挺拔,宛如月光之中挥纱飘出的仙子,空灵且虚幻,迷蒙了凡人的双目。 “你终究是个愚蒙肤浅的凡夫俗子,你无法不惜一切代价,忠于对他的爱。”女子与他隔着铁栏目目相对,眼底皆是赤裸鄙薄与居高俯视,“那么从今以后,你就不要肖想这不属于你的东西。” 在她满含警告与深深不屑的警告落下后,几乎沉迷的杨莲亭才是猛地回过神,随即脸色瞬间煞白。 即便受到她的故意讽刺与责骂,他仍是说不出一字半语的辩解。 因为在她双目的凝视下,无人能说出违心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