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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美国留学期间一直惦记着卢逡年。”陶海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半躺在椅子上,“甚至辅修了一门心理学课程,想了解更多关于治疗家暴儿童伤害的方案,回国后能帮助他解决心理问题。” 陶海很早就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整个青春期他都没有对异性产生任何兴趣,大学期间交过几个男朋友,但这些人好像始终比不上卢逡年对他的吸引力,陶海恍惚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爱上卢逡年了。 美国本科不设医学专业,陶海两年半修读完四年的本科专业,提前一年参加MCAT。医学院的课程繁重艰巨,如果读国内的医学专业是hard那么在美国读医学绝对是extremely hard。他没有任何空闲的时间,除了做实验写论文还要参加义工活动。 “我当时以为自己同情心泛滥才对卢逡年产生了爱意,所以选方向时选了口腔医学。”陶海笑了笑,“我真的很害怕我会对每一位患者都会产生这种感情,选择了没什么机会承受巨大心理压力的牙科,但我在做义工服务时发现,我没有再产生那种基于同情的欲望。” “爱情是很折磨人的,尤其是这种跨越半个地球的暗恋。我当时甚至连托国内朋友找到卢逡年联系方式的时间都没有,可能是天意吧,卢逡年居然不请自来了。” 那年陶海跟着导师在德国参加学术论坛,卢逡年和韩逐冰参加红点奖颁奖典礼。那时他们三人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陶海却也看出卢逡年的变化。 “我们当时是在一家餐厅遇见的,教授还在二楼等我,只来得及和卢逡年交换了联系方式。哪怕只是匆匆一面我也能看出来他的精神状态比六七年前好多了。我记得卢逡年剪了短发,露出前额,更重要的是眼睛里有光,虽然我还不知道光源是他。” 殷正清插了句话:“你那时不知道韩逐冰是他的伴侣?” 陶海听见这个名字怔愣了一秒,“是,我后来在国内媒体的报道上看到了他们,国内媒体你懂的,向来喜欢说的非常文艺,用伯牙子期之类的词形容他们的关系。我挺替卢逡年高兴的,有朋友陪着他是件好事。” 殷正清在纸上写着说道:“四年前你没有提过你在德国遇见的人包括韩逐冰。” 陶海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过了会小声说道:“可能是我不想提起他吧。” 第二年陶海放弃在美国申请实习,联系了一家塘安的三甲医院做实习医生。陶海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满心欢喜告诉卢逡年他要回国了,卢逡年在电话那边祝贺他说要帮他接风洗尘。 “我想买对戒指向他表白,但转念觉得太唐突了,许久没见应该先培养感情,于是我买了一个打火机刻了字拖运回国。” “刻了什么?” 陶海没有掩饰,“Light,很普通对吧,本身就有打火机的意思,如果不刻意提醒都不一定会认为是专门刻上去的。我不敢对他表露太多,怕他拒绝我,其实我想的Light的含义是他点燃了我,我也想做他的光。” 陶海回国后连时差都没调整过来就去赴约,在包厢外把打火机的包装拆了,随意放在口袋,他怕卢逡年觉得礼物包装太过正式,看出端倪察觉到他的心意。事后陶海回想起来觉得,就算他把这个打火机包装的花里胡哨送给卢逡年,以卢逡年大条的性格也不会多想半点。 陶海刚一推开包厢的门就发现里面坐着两个人,卢逡年早已褪去十年前的青涩,热情张罗他坐下给他介绍,“老陶,恭喜弃暗投明回归祖国怀抱,这是韩逐冰,咱之前在德国见过,是我爱人。” 陶海没反应过来卢逡年说的爱人是什么意思,手里还攥着打火机,韩逐冰在他对面笑着伸出手,“陶哥,咱这就算是旧相识了,你叫我小韩就行。” “我当时肯定特别傻,他一笑起来就露出酒窝,眼眸又黑又亮,慌乱中我才反应过来没和他握手,竟然左手丢下火机去牵他的右手。” 陶海牵着韩逐冰的手不放,眼睛在他身上上下打量,弄的韩逐冰一愣一愣的,卢逡年替他打圆场:“怎么占便宜还没完了?”陶海这才松开手不好意思笑笑,“小韩那么好看还不让我多看两眼?” 那一顿饭吃得很煎熬,卢逡年问他在美国读书的事情他也是僵硬的回答,陶海攥着打火机手心出汗,犹豫着还要不要送给卢逡年。 “他们相处的很自然,就像是在一起十多年的夫妻一样,两个人没有互相夹菜那种刻意的行为,但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平淡又美好。说实在的我很羡慕,在美国交的几个男朋友有时候嫌我没空陪他们,对他们不上心,太能折腾,惹的我很烦。”陶海顿了顿接着说:“我挣扎了一会儿,决定让那枚打火机永远呆在我这,我劝说自己是因为卢逡年可怜才爱他,现在他不可怜,我也就没有理由再爱他。” 饭局后半段气氛才缓和起来,韩逐冰自幼多病经常和医生打交道,对陶海也是自然而然很亲近,他打趣道:“小年哥,你看陶哥多稳重,你要多跟着陶哥学一学,不要总是孩子气。” 卢逡年也不觉得被驳面子,笑着跟他说:“知道啦。” “卢逡年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赢不了他,因为‘知道啦’是卢逡年的口头禅,他不会在说这三个字的时候面带微笑,至少没有对我这样过。”陶海说完殷正清看了一眼记录,发现陶海总是回避说出韩逐冰的名字。 陶海在医院做了没多久,不适应医院的工作强度,辞职自己出来开诊所,周末没事时三个人会在卢逡年家聚一下。就在陶海以为自我催眠成功时,卢逡年又打破这种平衡。 “非常老套的剧情,姑且算是酒后乱性吧。卢逡年喝多了,韩逐冰不会开车,司机请假不在身边,那时候没有代驾和打车软件,酒驾入刑第二年各个路口还都查得很严,半夜三更出租车也少,他打电话问我能不能送他回家。”陶海有些不安的转动椅子,“我当时怀疑他喝酒输了故意捉弄我,但听他的声音又不像。” 陶海已经睡下了,又起床穿好衣服开车去接卢逡年,等赶到饭店门口,卢逡年正蹲在路边低着头。 卢逡年被汽车大灯晃了一下,醉醺醺抬起头看了陶海一眼,陶海一瞬间觉得自己又回到那个夏天,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他把卢逡年弄上车,卢逡年问他:“老陶,我今晚能不能住在你家,炎炎不喜欢我喝多……”陶海刚想问他炎炎是谁,卢逡年便倒在后座上睡着了。 陶海把卢逡年带到自己家,卢逡年比他还高一点又比他重,扔在床上累的陶海上气不接下气。那时候的陶海还没有洁癖,闻见卢逡年身上的酒味也不觉得讨厌,坐在床尾帮卢逡年脱鞋。 房间里洋溢着浓烈的酒香,卢逡年睡的不是很安稳,一直哼哼,陶海坐在他旁边,调暗台灯的亮度,卢逡年反而哼得更大声。也许陶海是被他的酒气灌醉了,在黑暗下变得大胆,伸手抹平卢逡年拧紧的眉头,拇指滑过鼻梁,碰了碰他冰冷的嘴唇。 陶海正准备起身给卢逡年找解酒药,卢逡年竟然张口咬住陶海的拇指,睁开眼看着他,“老陶……”卢逡年眼神突然变得清澈明亮,陶海愣了一会口不择言慌张说道:“你撒什么酒疯?” 卢逡年咬得更用力,看见陶海吃痛才松口,陶海站起来还没走出房间,卢逡年躺在床上声音黏腻地问他:“老陶,你是不是……”因为难受,卢逡年停顿了一秒,陶海被定在原地,不敢回头也不敢就这么出去,想知道卢逡年是不是发现了自己喜欢他。 说不上来的感觉,陶海好像在暗中期待卢逡年说出来,又害怕卢逡年真的说了自己会不知道怎么办。 “老陶,你是不是gay啊……”卢逡年一条胳膊搭在床边,头歪着朝向门口。陶海听见自己猛烈跳动的心脏逐渐放缓,转头对着醉鬼说:“是啊,被你看出来了?” 卢逡年笑了一声,陶海跟着笑声心里又不安起来,听见卢逡年说:“因为我看出来你喜欢韩逐冰。” 这句话让陶海头皮发麻脑中一片空白,对着卢逡年说道:“你说什么?” 卢逡年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你每次来我家都趁我不注意盯着我宝贝看,眼珠子都快贴上去了。” 陶海听完忍不住笑起来,笑声被卢逡年理解成识破真相的尴尬掩饰,“我早就和你说了,炎炎他性子冷,就是在提醒你,你跟他不合适。” 陶海笑完反问道:“那你就跟他合适?” 卢逡年懒洋洋的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那当然,我跟他是天作之合,谁都没有我俩般配,你别想了。” 陶海哭笑不得解释道:“我没想从你手里抢韩逐冰,我喜欢的人不是他。” 卢逡年嗯了一声,转过头眯着眼看他,“那你喜欢谁?” 陶海差点没忍住就要说出“是你”,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视线从卢逡年脸上移开,“关你什么事?” 卢逡年见他不说兴致怏怏,醉酒的感觉又回来了,迷迷糊糊要睡觉。陶海帮他把衬衣脱下来,古铜色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的红光, 小时候的疤痕还在身上若隐若现。 陶海第二次伸手完全是职业习惯想检查一下,没有夹杂任何私人感情,卢逡年一把抓住他的手时,陶海快要被他搞崩溃了,“你到底睡没睡着?” 卢逡年半梦半醒拉着陶海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你能不能抱抱我?”陶海抽出手,给他盖上被子,“别发疯了,早知道你喝多了那么多事我还不如把你扔在街上。” 卢逡年头埋在被子里,声音带了点哭腔,“你不会把我扔在街上,你只会把我捡回去。”陶海刚想回嘴,看见床头的日历才想起来昨天是卢逡年妈妈的忌日。 “我可能真的是滥情吧,一下子心软了,隔着被子躺在他身边拍他的后背安抚他。”陶海趴在殷正清办公桌上闭着眼回忆道,“他当时声音很沙哑,说小时候挨了他爸爸的打,晚上妈妈就会这样安慰他。他说其实他妈妈也很疼,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动一下都费劲,但还是拍着他睡觉。” 这段话说完陶海沉默了很久,殷正清等了五六分钟才问他:“所以那晚你们做爱了?” 陶海弯下身子捂着脸,“是,我没有拒绝他,也没有理由。我又不是性功能障碍,即使隔着被子抱着喜欢的人我也早就有反应了。他说小时候我是他的朋友,问我现在愿不愿意做他的炮友。” 殷正清意识到陶海受了太多委屈没地方倾诉,今天是专门找他来诉苦了,于是打算先听陶海讲完故事再给出建议。 陶海给自己洗脑说卢逡年只是喝醉了,问他如果他俩上床了韩逐冰怎么办。卢逡年停滞了一下恢复到清醒时没心没肺的样子说:“炎炎他不会知道的,你又不是第一个,不要有心里负担嘛。” 陶海明白了“炎炎”是韩逐冰的小名,当下刚想发火,卢逡年却勾着他脖子吻他。 “跟卢逡年上床我才明白他为什么有那么好的爱人还要在外面找别人,我没有怪他,他的心理问题只是被掩盖起来根本没有解决。但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面对韩逐冰,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专业水平一流,还很有趣,跟他做朋友能学到很多稀奇古怪的知识。卢逡年也很爱他,什么都愿意给他,什么都要给他最好的。但我没办法再骗自己不爱卢逡年,我太贪心了,不想伤害他还想独占卢逡年。” 下半年,卢逡年带了一个刚满月的孩子到陶海家,说是外面女人给他生了个孩子,问陶海能不能帮忙养着。 “我当时气到没话说,觉得他简直是胡闹,对待生命像对待一件商品一样随意,但我很快就原谅了他,因为他根本没有体会过什么是亲情,什么是父爱。那是卢逡年第一次求我,以前都是我跟在他后面没话找话,他一求我我就没辙。我发现我不仅滥情还没有原则,我好像一直在给他做善后工作,从小到大。”陶海深吸一口气,“去年卢逡年忙着上市,性需求更多,别人没办法满足他,我就跟着他在鹏城呆了一段时间,骗韩逐冰说我回美国了。” 有天晚上韩逐冰给卢逡年打电话,陶海自觉关门回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那晚陶海突然不想再把自己当成一种阴暗错误的存在,敲了卢逡年的门。卢逡年挂断电话没和他生气,轻描淡写说年后韩沛身体不行就要把卢合乐接回去。 他们大吵了一架,陶海说:“养只猫养条狗过四年也知道跟谁亲吧?你把乐乐接回去他能愿意吗?” 卢逡年忙上市的事情烦躁的很,根本没心思和陶海继续吵架,“卢合乐是我儿子,我说他跟谁他就得跟谁。” 一句话噎得陶海摔门就走。 “后来我去美国陪我爸妈过圣诞节,等回国时卢合乐果然被卢逡年带走了,他还骗韩逐冰孩子是代孕的。” 殷正清引导他:“你没有和卢逡年敞开心扉聊过,只是无意义擅自揣摩卢逡年的心理,然后因为幼年受到的伤害向他妥协。你应该让他知道你有这些烦恼甚至告诉他你爱他,不需要让他来解决,只是知道就可以。”殷正清看了他一眼接着说:“或者你可以请他来我这里,把陈年往事都说一遍,我可以给他做个全面的心理评估。” 陶海迅速在心里抹除殷正清疑似拉客的猜想,无奈的笑了笑说:“我知道,我想过无数次告诉卢逡年我爱他,你能不能放弃他然后和我在一起。但是没用的,能和卢逡年保持现在这种关系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如果我越界,卢逡年很可能再也不见我,我是被他利用了,但也心甘情愿。” 殷正清否认道:“如果你满足现状就不会来找我,话说回来你还没有告诉我昨晚发生什么。” 陶海皱眉想了一会,突然笑了:“你说的对,我在自我欺骗,从很多年前就在这样做。韩逐冰受伤了没办法照顾卢合乐,卢逡年又把孩子送回来,还带了两瓶伊贡米勒酒庄的葡萄酒,那瓶酒之前我想要他没舍得给我,现在他爱人开口说要送给我,他就愿意拿来了。” 陶海耸耸肩摊开手:“你看,就算我告诉卢逡年我爱他又怎么样,比不过的,差了那几年有人伺机而入,我就永远晚了一步,我回国太迟了,对卢逡年来说陪伴是很重要的,我没办法填补那几年的空缺。我只是不甘心,明明我遇见卢逡年更早,也最先对他好,但爱情不分先来后到,谁先抢到手就归谁。如果我15岁那年明白这个道理,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中国。” 预约时间截止的铃声恰好响起,陶海没有犹豫起身和殷正清告辞:“能给你说出来我心情好多了,总是装着这些事没人知道会让我变得很烦躁。” 殷正清扫了一眼记录,大部分都是陶海在叙述,自己还没有给出太多建议,他告诉陶海下周这个时间还可以再来找他聊天。 临走时殷正清问陶海:“陶先生,我能问一下那两瓶酒……” 陶海冲他摆摆手,“别想了,都被我砸了,砸完我就后悔了,该留一瓶给你的。” 殷正清绝无此意,问这个问题只是因为陶海今天来找他绝对是和酒有关,而最后也没说昨晚到底把那两瓶酒怎么了。 殷正清站在诊疗室门口还是有点可惜的叹了口气。 ? ?冷知识:打火机夹带私货,照片在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