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9章 不悟
她自小在宫中长大,幼时曾时不时地给当时不受宠的十二皇子带些好吃的,还帮他训过几次狗眼看人低的宫人。 陛下念及幼时情分,让她一直享有皇家郡主食邑,平日里,也会给她几分薄面。 可她很清楚,这种情分和面子不是无止境的。做人,也应自知。 传出陛下要赐婚沈家的时候,她就知道,陛下决心已下。 没过多久,他将她叫去了宫里,和她谈起了那些他最不喜人谈及的过往。她明白了,那是他看在她的面子上,给这个孩子的最后一次机会。 若他还要一直留在北疆,陛下会将他视同沈家一党。 她知道,骗他是他们不对。 然而,她不后悔。 即使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保他,保全宁海公府。 洛河郡主说的这些,言沐竹都很清楚。 宁海公称病赋闲,其实也是受他这个儿子拖累,主动避嫌。 因为清楚,不能怪罪他们;因为清楚,不再怪罪他们。 言沐竹将手帕递给她,“我知道。” 只是,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作出和当年一样的选择。 不,他会考虑的更周全一点。 洛河郡主听着他这简单的三个字,接手帕的动作僵住。 她几乎是瞬间懂得了,这三个字背后的含义。 他理解,但不接受。 她一时失了声。 母子俩沉默地互看了一会,言沐竹将手帕放在她旁边的茶几上。 “让二老一直担忧受怕,是儿子不对。” 洛河郡主回神,她不是这个意思,“我和你父亲,不是要责怪你。”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语重心长和他道:“我们也不是想干预你。你参与……东宫之争,我们不反对,只是,陛下那边。” 言沐竹截断话语,“流华的事,我会处理好的,母亲和父亲不必太忧心。” 洛河郡主看着他,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她明白了,他这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拒绝了他们的建议。 这委婉的再次‘送客’,让洛河郡主无法再待下去。 他们母子的关系终是回不去从前,而是变成了‘如履薄冰’。 她不再说什么,站起身来。 言沐竹送她出门,两人一路无话。 就在要踏出院子时,洛河郡主想起一件旧事,她停下脚步,也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她试探着问他,“那次你回来,说想娶一姑娘,想让我和你父亲帮你去那姑娘家提亲,那位姑娘,她……” 言沐竹跟着她停下脚步,睫毛向下,颤了一下,平声道:“她成亲了。” 洛河郡主:“……” 其实,也不奇怪的,是她不该提。 洛河郡主来时心事重重,回去时,面上眉间忧郁更重。 宁海公坐立不安地在房里等她,听见动静,即刻迎了出去。 她刚踏过门槛,他看到了她蹙着的眉头,要出口的问题收了回去。 他扶过她的手,“他……不肯听?” 有些失神的洛河郡主轻轻摇头,在桌前坐了下来。 也算是意料之中。 宁海公心里低叹一声,挨着她坐了下来。 房间里异常安静,跳跃的烛火映在两人脸上,让周遭氛围多了愁绪。 许久之后,洛河郡主抬头看向自己夫君,“当年的事,他从来没有释怀,他一直,都在怪我,怪他自己。” 宁海公和她对望着,不知该说什么。 当年的事,他无法替他们评价对错。 洛河郡主难过之后,面上露出迷茫,问他,“你说,他这次回家,是真的想通了吗?” 宁海公想给她倒茶的动作停下。 “还是。”洛河郡主郁郁猜想,“他就是想……” 后半句她没说出口,宁海公听着却已会意。 他继续倒茶,没有接话。 他将茶放在洛河郡主面前,洛河郡主想伸手,又想起在言沐竹那里喝的那杯茶。 “你说他,何苦执着于此。”她眼里的迷茫变成了心疼,同宁海公诉道:“当年那些事,大将军和沈家早已在权衡中,选择了接受。” 这世上或许有巧合,可怎会那般恰当好处。 她懂,打过那么多胜仗的大将军又怎会不起疑心。他默认了,其实只不过是他于利弊中,做出了选择。 “他那么聪慧,怎会看不透。”她不明白,“既然沈家都不再追究沈星阑的死,甚至愿意自断臂膀来保全沈家,他和子林为何还要执迷不悟,硬要去撞这南墙。” 她甚至以为,他当年也已经接受了沈家的决定,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为何现在又要突然改变主意。 宁海公知道她是担忧儿子,更是心疼他,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认真思忖片刻,道:“为人父母,自是希望他一切安好。可我们,终究不是他,他的路,还是需要他自己走。这一路上,他遇到的那些人,他在乎的那些事,和他们产生的情感,都是我们不能感同身受的,他的痛苦和难过,我们同样不能完全理解。” 洛河郡主抬眼,“……我知道他。” 宁海公拍了拍她的手,打断她,“既然他已经想清楚了,就随他去吧。” 洛河郡主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她能骗他一次,觉不可能骗他第二次。 他那样的性子,她不随他去,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 沈归舟陪陈穆愉看了夕阳后,天凉爽下来,她也不那么想要下去了。 陈穆愉搂着她腰的手一直没放,见她不提下去,很享受这种氛围的他也就不主动出声。 看着天边最后一丝日辉落下,陈穆愉和她聊起了今日朝堂日常。 他知道这些事,不用他说,她也是会知道的。但是,俩人一起商谈这些事,又是一种不一样的感受。 因此,每次有什么事,他都会主动和她说,并问询她的意见。 流华到了言沐竹手里,事情变得复杂。然而,也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亦相信,言沐竹敢接这烫手山芋,自然也会将事情处理妥当。 反倒是大将军沈峰,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次都是惹了天子不快的。 陈穆愉和沈归舟说这事时,注意了她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反应,也就没多说了。 这些事说完,还有阿诺。 陈穆愉仔细思考后,决定还是直接问她,“上次在东郊帮你断后的那个人,是不是沈星耀手下那个叫阿诺的?” 沈归舟左手手肘撑着腿,手掌撑着下巴,撑得久了,有些发麻。她正准备换只手,听着他的问话,动作慢了些许。 左手换成右手,重新撑着下巴后,她用鼻音回答了他,“嗯。” 她愿意回答是个好现象,陈穆愉捡了个最重要的追问:“他是什么人?” 沈归舟偏头,“你没查过他?” 陈穆愉很坦诚,也没有不好意思,“我让墨阁查了,没查到。” 沈归舟实话实说,“我也查不到。” 这倒是有一点出乎意料。 “那他和安国公府可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沈归舟说完后,过了一会,又换了 个说法,“也许有吧。” 也许……她说也许,那就多半是有的。只不过,应该是她的推断,还没有证实。 他想起了她之前在安国公府许诺他的事,顺势问道:“那你上次说要同分享的事,可有眉目了?” 沈归舟微微眨眼,她有说过这话吗? 陈穆愉似是有读心术,用眼神回以肯定。 她绝对说过这话。 沈归舟淡定地将心虚给抹掉了。 她考虑了一下,还是实现了诺言,“那下半本账册,可能是他拿走的。” 阿诺拿走了北疆矿场的账册? 出于严谨,沈归舟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也只是猜测。自东郊那晚之后,我也只在安国府那日见过他一次。” 严格来说,他们都不算是见过。 她这话陈穆愉是相信的。 就是,他们这关系好像有些奇怪。 “他拿账册做什么?” 他和安国公府不是一路人? 没有人会去冒那么大的险去做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那他偷拿账册,目标是安国公府,还是大皇兄? 若不是一路人,这二者又和他有什么仇怨? 沈归舟没有立即回答,看着似是也在思考。 过了须臾,她回答道:“不清楚。” 陈穆愉抬眼,他没有追问,温声提醒她,“你上次说要同我分享一事时,账册还没有丢。” 沈归舟发散的神思骤然被拉了回来。 陈穆愉露出浅笑,意会她不要蒙混过关。 他还善解人意,“要是还没确认,我也可以再等等。” 得,话都让他说完了。 沈归舟默了一会,道:“这些年,是因为阿诺,沈星耀和穆维生,还有你才没有发现兰阿山。” 可以说,是他和修哥哥一道护住了那一城的人。 说这话时,她声音低了些,透着的情绪有些复杂。 陈穆愉看出阿诺不是个平凡的人,却着实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可若是如此,他身上的一切就更奇怪了。 如此有能力,之前却只是沈星阑的一个护卫;如此有能力,之后却甘愿在沈星耀手下做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兵丁。 沈归舟又为何不让他跟着…… 沈归舟的声音中断了他的猜想,“同样也是因为他,沈星耀驻守云州多年,都没能发现那座矿场。” 陈穆愉眼神微变,想要看清她的神情。 她睫毛垂下,遮挡了眼里的一切。暮萋萋的明月照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