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3章 立场
怕沈归舟误会,陈穆愉真心道:“我一直都相信你的能力。” 他只是让人沿途注意他们,看情况而动。 苏子茗会跟着北上,的确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他收到他的消息时,他已经出发。 看到苏子茗时,沈归舟有些许意外,意识到他是想帮她,没有怪罪他多管闲事的意思。 听出了他话语里藏着的小心翼翼,她愣了一下。 想起了一些旧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的这份小心是为何。 陈穆愉做出解释,“我。”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了。” 她大概知道,他是担心她知道这事,会多想。 她跳过了这个话题,说他说起了正事,“明日康松多半会去五城兵马司见柳惜惜。” “好。”陈穆愉听出她的意思,顺着她的话跳过去,“我让人安排。” 沈归舟想起今日街上的一幕,问他,“你答应了杨瀚什么?” 陈穆愉从那本书上看出蛛丝马迹后,她再三思考,和他聊过此事,最后决定,她负责让人将柳惜惜护送到京都,他安排人接手后面的事。 她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杨瀚,文会宴上,他们已经谈妥合作的条件。 当时,她没有问他给杨瀚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陈穆愉听她问,有一点诧异,她这是开始关心他的事了。 想到这个可能,他很是热情的给她解答,“我答应他,他明年可以离京归蜀。” “明年?” 这是不是过于自信了。 陈穆愉眼角弯起,看着像是大山深处的狐狸书生,有点蛊惑人心,“我相信你。”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沈归舟一时无话。 那这杨二公子明年若是没能回去,责任还是在她? “阿姐。”沈星蕴蓬勃阳光的喊声从外面传进来,“吃饭了。” 大概是怕打扰他们谈话惹上麻烦,他大老远就开始喊人。 屋里两人对视一眼,刚谈的事情终止。 陈穆愉听着外面的声音,告诉她,“他午时一过就自己找了过来,在这里等了你一下午。” 自己找了过来。 看来这人不大,本事是越来越大了。 沈归舟起身朝外走去,刚靠近房门,就看到院门旁探头探脑的沈星蕴,跟个做贼的似的。 陈穆愉跟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想起了刚才她跳过的话题。 没有多说什么,没有看出生气,那是不是证明,她对他的信任终于多了一点点。她跳过去,是还不好意思说出那些矫情的话。 见到沈归舟出来,沈星蕴立马站好,闭上了嘴。 沈归舟瞥了他一眼,不发一言从他身边过去。 他心里莫名发怵,迅速跟了上去,看着乖巧得不行。 坐到桌上,瞧着桌上一桌子的菜,沈星蕴有点心虚。 沈归舟眼睛扫过全桌,偏头看了他一眼。 沈星蕴脖子弯了弯,他就是等她的时候,顺便在厨房点了几个想吃的菜,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应该不会是死罪吧。 主要还是等她,吃饭只是顺便。 他心中七上八下,赶紧先给沈归舟倒茶。一言一行,皆是谄媚。 沈归舟收回视线,没说什么。 看着陈穆愉给沈归舟夹菜,他意识到自己逃过一劫,内心欢愉起来。心境一转,大快朵颐。 一柱香左右,沈归舟和陈穆愉先后放下了筷子,陈穆愉还有事情没有忙完,和沈归舟说了句,自己先走了。 沈归舟面前放着一杯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旁边还在吃的沈星蕴,看着她饮茶,吃东西的动作越来越慢。 沈归舟面前的茶已经见不到一点热气,他还在埋头吃个不停。 直到他实在吃不下了,才不得不将筷子放下。 沈归舟扫了他一眼,他很是机灵地给她换了杯热茶,态度要多好是有多好。 沈归舟目光从他身上挪到茶杯上,看着他将茶杯放下,开宗明义,“贺朝死了?” 沈星蕴垂着的眼睛快速闪了一下,“嗯。你也知道了?” 他的话语里听不出心虚等异样的情绪。 沈归舟转过视线,看着他接着问道:“你杀的?” 话语比前一句更加直白,明明是问句,却带了肯定。 沈星蕴迅速抬头,作出回应,“不是。” 沈归舟直视着他的眼睛,眼神看似平淡,实则犀利。 沈星蕴被她看得不自觉坐直了些,嘴里还是道:“他自己不小心摔倒,磕到了头才死的,跟我没关系。” 话一说完,他感受对面的那双眼睛散发出的压力大了些。 尽管如此,他还是顶了下来,没有改口,没有胆怯。 被她看久了,他甚至变得坦荡起来。 两人无声对峙了良久,沈归舟睫毛动了一下,挪开了视线。 她换了个问法,“范大夫的药是不是失效了?” 这一次,沈星蕴的回答有些滞后。 沈归舟再次出声,“他。” “他没说什么。”沈星蕴恢复过来,抢过话头,“阿姐,你放心,他没说不该说的话。” 周围安静下来。 各自沉默了许久,沈归舟才重新开口,“北疆的事,和你没关系。” 贺朝说了什么,也不是大事。 沈星蕴抬头,看看她,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嘴唇微张,却没有说什么。 缓了一会,他神情恢复正常,道:“我知道,你早就清楚贺朝是和穆稹是一伙的,他们去北疆,是找同一样东西。那日在风花雪月,你和大伯父说的那些话其实是特意说给他听的。” 沈归舟偏过视线,没有否认。 沈星蕴背脊挺得笔直,脸上的神情肃穆了很多。 “我不喜欢他,见他一次我就想揍他一次。” 因为,他总是喜欢拿他阿姐的东西。 这些年,不管是他有心还是无意,他的这种行为更加过分。 甚至,他竟然妄想取代他阿姐过继到沈家。 就这一点,他永远也不会看他顺眼的。 沈星蕴第一次和人说起了对贺朝的印象和看法,“可我也从来没有想要杀他。” 他说这话时,沈归舟能感受到他的真诚。 “因为,我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其实也不过是想求贺家一个认可。他不像我,一出生就有父母疼爱,兄长呵护,阿姐宠溺。” 生在贺家,在外人看来,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他们不知,在那样的大家族里,不受宠的庶子的孩子多半也是不受宠的。 他父亲早逝,自己又天分平平,想要获得贺家的认可,对他来说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幸在他还有一个有话语权的姑母看重,勉强能成为他的倚靠。 偏偏他又和姑母的孩子相处不来,对于幼年的他来说,这份幸也可以说是变成了不幸。 在贺府的夹缝中求生存,他想要出人头地,做过很多讨人厌的事。 沈星蕴看不顺眼,却不能去评断他的对错。 毕竟,他不是他,他没有经历过他的人生。 对错的界定本就复杂,外人从没立场。 无论是从一开始,还是直到现在,他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后来,他改变了想法,是他也有了自己的立场。 那一日,他找不到沈归舟了,去军营里找陈穆愉想和他打听消息。 没想到,陈穆愉也不在。 他直觉不对,以为陈穆愉是想躲着他,就想留在军营看看情况。 闲着没事的他在军营里到处溜达,探听敌情,却无意间撞到了贺朝和穆稹在一起,听到他们聊起了兰阿山和那场山火。 贺朝见过他二哥,不知道他还有个阿姐。 那是因为他没有去深究过。 听到贺朝后来在向军中的老人打听他二哥的事,他知道他起疑心了。 贺朝就是那种典型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但是,他不应该动他阿姐。 阿姐是他沈星蕴的立场,更是他的底线。 所以,当他截下贺朝给贺家去的信时,他第一次对他动了杀心。 若不是被他大哥发现阻拦,那一次,他就会杀了他。 第二次,范哲那和他本人一样不着调的药,让他再次失手。 看到贺朝那个样子,他准备收手的。 “他做的那一切,有他的立场和原由。我不能理解,但我也没有立场去批判他。”沈星蕴垂下目光,睫毛落下,挡住了他眼里的情绪,他的声音小了很多,“可是,他站的地方,是在我的对面。” 他也不觉得自己就一定是对的,但他永不后悔。 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只会在第一次就果断地杀了他。 沈归舟想要看清他的神情,未能如愿。 他感受到沈归舟的目光,抬起头来。 短短时间内,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看着沈归舟,轻声唤她,“阿姐。” 他眼神真挚又肯定,“我长大了,可以保护你的。” 沈归舟回望着他,透过烛光,从他真挚的眼神后,仿佛看到了内疚。 她想看得仔细些,他眨了一下眼睛,她再望过去,就见不到那一丝藏在眼底的情绪了。 她沉默了一会,喊他,“沈星蕴。” 下一句,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沈星蕴灿烂一笑,从衣袖里掏出一样用干净绢帕包裹严实的东西。 沈归舟视线下意识转了过去。 “我这次来。”沈星蕴打开绢帕,“还给你带了糖葫芦。” 糖葫芦红彤彤的,就是包着的时间大概久了些,外面裹着的糖浆已经有些化了。 “嗯……”沈星蕴笑容僵住,很快给自己和那一串糖葫芦找了个说法,“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这样的糖葫芦才是最好吃的。”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氛围一扫而空。 沈星蕴小心谨慎又满怀期待的将手里的糖葫芦递到了她面前,用眼神发出诚挚地邀请。 沈归舟看着那有点埋汰的糖葫芦,深吸了一口气。 心情稍稍平复一点后,她站起身来,想让他自己吃。 话到嘴边,对上他的眼神,又迟疑起来。 须臾后,她手快嘴巴一步做出了决定,将那已经失去原有面貌的糖葫芦拿了过去。 沈星蕴的眼睛瞬间如烛火跳跃。 沈归舟拿着糖葫芦转身走了。 没看到她吃,沈星蕴内心隐隐有些失落。 看着她要出门,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赶紧喊住她,“阿姐。” 沈归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沈星蕴换上了一个略显阿谀的笑容,谨小慎微地问她,“我能不能在你这住几日?” 沈归舟眉眼微蹙。 短暂的时间里,沈星蕴的表情又换成了委屈弱小,“我和大哥吵架了,他把我赶出家门了。” 沈归舟瞥了一眼手里的糖葫芦,将它朝着他扔了回去。 “阿姐,” 沈星蕴惊呼,快速伸手,险险接住了糖葫芦。 沈归舟直接将他视做无物,转身离去。 沈星蕴心头一跳,拿着糖葫芦手忙脚乱地追了上去,不敢再乱说,“阿姐,我说实话,我和大哥吵架了,然后我离家出走了。” 慌乱之中,他忘了害怕,一把抓住沈归舟的衣袖,又可怜兮兮地补充了一句,“我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 沈归舟看着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不为所动,“这事你不是挺有经验。” 离家出走,还能难倒他。 沈星蕴有那么一丝尴尬,小声辩解,“这次不一样。”暮萋萋的明月照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