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是意兴阑珊的阑。

    啪。

    清脆的声音几米外都清晰可闻。

    王制片死死抱住栗睿，后者双眼赤红青筋暴起、匆匆赶回来的桃子看到这一幕吓得半死，连忙一起拉扯住要冲上去揍人的栗总。

    “快结束了栗总，还有两个镜头就没了。别冲动，不然阑哥还得受一次罪。”

    场上的戏还在继续，被甩了一耳光的主角再也支撑不住、斜着身子倒下。栗睿分不清是他演技真的炉火纯青还是他真的精疲力尽了，总之谢阑和主角看起来一样油尽灯枯、下一秒就要闭眼断气。

    砰砰砰。

    几声枪响。主角被姗姗来迟的伙伴救下、镜头定格在他看到来人时的眼神。

    是个苦笑，又带着未曾熄灭的星光。

    残忍又动人。

    “结束了。这条很好。不保了。就这么过。”

    陆长风话音还没落下，高大挺拔的身影就冲到了镜头前。栗睿抱起谢阑、看了一眼旁边的王宇、没说话，扭头往外走。桃子跟上去开车，大明星看起来脆弱极了、全程闭着眼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任人宰割。

    到酒店、进房间、进浴室、放进浴缸。栗睿刚蘸湿了毛巾要给他擦脸、被轻轻躲开了。

    “栗总，我来吧。”

    桃子出声劝住他，栗睿看了看垂着眼的谢阑，没有半点儿活气儿。他闭了闭眼，转身走出去。

    “花洒打开就行，我自己来、你也出去吧。”

    大明星开口全是气音，几处擦伤和挫伤浸了热水、针扎似的疼。

    栗睿瘫坐在沙发上，他心里有股无名的怒火、快要把自己烧炸了。他在气谢阑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一点！在气那个什么傻逼玩意儿怎么敢这么对他！更多的还是在气自己，他连阻拦谢阑拍戏的资格都没有……他连……连帮他擦拭伤口的资格都没有……

    桃子走出来、坐在栗睿对面。年轻人的愤怒和不满太好懂了、心疼和无奈也是，可她似乎….还看到了一丝悲伤。

    “栗总，我去给阑哥弄点儿吃的。您需要什么吗？”

    满身低气压的总裁对她还是很客气：

    “不用。顺便去买点碘酒纱布创口贴红霉素，我看他手上有些擦伤。”

    桃子点头出去，整个房间安静下来、只有浴室传来的哗哗水声。

    栗睿想进去，想看看他怎么样了好不好、身上的伤到底重不重。

    可他以什么身份进去呢？谢阑口口声声喊他金主，哪有这样的金主？连看人一眼都不敢，一个动作就止住了他所有念想。

    桃子回来的时候栗总刚打完电话，满身寒气还没消、冷得她一激灵。

    “栗总？你还好吗？”

    “没事。你去叫他吧，也不能泡太久。”

    桃子敲了敲门、没人应。

    “阑哥？阑哥我进来了啊。”

    “栗总！栗总你来一下！”

    栗睿一个箭步飞奔过去，发现谢阑已经晕过去了，脸上还有不正常的潮红。他扯下架子上的浴巾，别过头把人捞出来裹上抱出来。

    “得去医院，可能发烧了。”

    “别！”桃子的反应出乎栗睿的意料。

    “别……别去医院，栗总。阑哥很抗拒医院，他……不太能接受医生。您信我，别去。”

    栗睿盯着她，眼里要喷出火：

    “有天大的事儿都得他先醒过来明白吗？！人烧傻了你负责吗？！”

    桃子支支吾吾地说不清话，拦着他的意图倒是很坚决：

    “栗总，我已经叫医生过来了。您听我的吧。阑哥去医院真的只会更糟。他真……真的不能去……”

    栗睿跟她对峙好一会儿，姑娘眼泪都快掉下来他才终于叹了口气。

    “你先帮他穿上衣服吧，医生什么时候到？”

    “在路上了。”

    医生来的很快，桃子电话里就跟她说了情况。上来二话没说先挂起一瓶葡萄糖，看得栗总直皱眉：

    “他好像在发烧，不用先退烧吗？”

    医生瞥了他一眼，手上动作没停：

    “行了。皮外伤没什么大事、我已经处理过了，你们按时给他涂药。昏过去正常的，长期缺觉不好好吃饭、营养不良气血不足还有这么大消耗身体不垮才怪。他最近每天睡多久？之前开的药吃了吗？”

    ？什么药？

    “不……不清楚，不过阑哥最近拍戏挺累的，基本都能睡四五……两三个小时吧。那个药……阑哥说吃了副作用太大、第二天总是昏昏沉沉的，怕影响拍戏。”

    医生似乎一点儿都不意外。

    “这瓶输完之前如果有发热拿酒精给他物理降温，别用冰袋、他受不了。醒了就给吃两口东西，夜里估计要发烧。烧了看情况、尽量捂一捂，实在不行打退烧针。我放这儿了，你知道怎么用啊。今晚我住这个酒店，紧急情况随时打我电话。”

    桃子送医生出门，栗睿盯着谢阑扎针的手发呆。大明星没几两肉、轻得要死，手上全是骨头、一扎就一片青。

    桃子回来了也没说话，一直低着头发微信。

    “我跟剧组说了，陆导那边协调了下、明天不拍阑哥的戏。”

    “每天睡两三个小时？”

    栗睿没看她，还是盯着谢阑。

    “阑哥他……有很严重的睡眠障碍。非常严重，很多年了……”

    ？可是那天晚上……

    “没去看过医生吗？这种睡眠障碍有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了。”

    如果这时栗睿回头，就能看到桃子眼中突然涌现的愤怒和……悔恨。

    “看过，没什么用。吃了一段时间安眠药，后来可能有抗药性了……就……”

    “不吃饭又是怎么回事？”

    桃子苦笑，

    “睡眠影响食欲吧。劝过好多回了、左耳进右耳出，逼急了强吃就吐……平时好点儿，还能正经吃点儿东西。一进组就开始拼命，不会饿似的……　”

    栗睿快心疼死了，放在腿边的手攥紧了拳头、费了好大功夫才能开口。

    “我能问问……　他为什么抗拒看医生吗？”

    “这……”

    “算了，是我唐突了。抱歉。”

    栗睿调整好自己，转头冲她笑了笑。

    “你去休息吧，今晚我守着。”

    桃子的眼里满是犹疑。她其实是想拒绝的，可看着这位超级大金主满脸颓然的神情怎么也开不了口。他看起来疲惫极了，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有抱谢阑时沾上的水、浸湿了一大片衣料。他似乎浑然不觉，红着眼、身上肆虐的怒火被狠狠压制着、沉默地明灭。可他看向大明星的表情是那么温柔、带着化不开的悲伤和小心谨慎，像走投无路的狮子死死圈着自己的领地、不许任何人靠近。

    桃子脑海里闪过一个近乎荒唐的念头，随后她意识到这应该就是真相、顿时觉得更荒唐了。

    “去吧，明天他休息你可不能休息、万一有工作对接怎么办。”

    “那好……我就在正楼下，有事的话打我电话。要是阑哥发烧了要注射……”

    “不用担心，我会。我接受过专业的医疗急救训练、包括肌肉注射。你放心，我不会……”

    栗睿苦笑了一下，

    “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的。”

    “我知道……栗总、桌上有吃的，浴室我放了干净的毛巾和衣服。那我走了……”

    “嗯。”

    栗睿坐在一片阴影里看谢阑。床上的人看起来可怜极了，左边脸颊被那个畜生一巴掌扇得肿起、嘴唇没有一点血色，面容苍白、衬得眼下乌青更触目惊心。瘦削的下颌拉出好看的线条，躯体包裹在柔软舒适的被子里、盖住了那些青紫血痕。

    他在想桃子刚刚的话，恐惧医院、抗拒医生、严重失眠、厌食、拍起戏来不要命……以及那些关于他的传言。

    他突然想起来那晚约饭时他问谢阑的阑是不是北斗阑干的阑——他想趁机告诉他自己的公司叫挽星，是想到谢阑时立刻浮现在脑海的名字。

    可大明星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晃了晃玻璃瓶里的焦糖色液体，在一片油星烟尘混合出的人间暖色中勾唇轻笑、他说不是。

    “是意兴阑珊的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