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城
苏冠容将那两人带回客栈,细问之下才知道前些日子他家老爷去跟人谈生意,回来时便不知为何卧床不起,而他家夫人为了照顾老爷,也染上了这怪病。他们找了好几位名医,都说脉象无恙,可人却不醒,如同活尸般躺在床上。 后来他们偶遇一名游方道士,那道士诊出两人是被人施了术,但他只会些道法的皮毛,无法解开这高深法术,便让他们寻觅那些真正的修道之人来解术。 而离他们最近的便是极天门,也难怪会在这镇上与苏冠容二人相遇。 苏冠容无意坦诚身份,便说自己和傅胤舟是普通散修,只能帮忙去看看,但未必能解决问题。 饶是如此,也让那主仆二人恸哭流涕,连连磕头道谢。 但此时天色已晚,苏冠容便让二人先去休息,明日启程。待送走那两人后,他才将今日买来的书拿出来,细心研究。 傅胤舟推门进来时就看到满桌子的摊开的书,还有埋头执笔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的苏冠容。他在桌边坐下,从一旁的茶托里拿了杯茶,浅啜了一口,道:“你就这么答应要帮人家了?” 还沉浸在山形河流走向中的苏冠容闻声抬头,先是一脸茫然,随即才反应过来傅胤舟指的是那对主仆。他放下毛笔,小心翼翼问道:“是有何不妥吗?” 极天门中并无规定他们这些弟子不许帮助凡人,苏冠容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应承下来。再者,他也未透露彼此身份,照理也扯不上极天门。 傅胤舟对上他的视线,心中又软了下来:“倒也不是不妥,但你此次外出是为完成测试,现在不仅毫无目标,还要分出时间给他们……到时候万一完不成测试怎么办?” 苏冠容目光盈盈,透出几分狡黠。他嘴角微翘,眉眼弯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既不过分夸张,却又十分动人。 “傅师兄当真这么关心我?” 傅胤舟被他这话呛的险些一口水喷出来,他脸上涨的通红,连忙把杯子往茶托上一放,咬牙切齿道:“这不是关心,就是问问而已。” 苏冠容看他这副样子,干脆厚着脸皮道:“过问也算关心,我就当傅师兄是关心我了。” 傅胤舟无言以对,余光瞥见他手中画纸,突觉眼熟,当即转移话题:“你画的这是极天山脉?” 苏冠容低头看去,正好看到极天山脉的走势图,他微微颔首,道:“嗯,我想以极天山为中心,画出这附近的山势地形,然后推演看看能不能找到灵脉走向,而灵脉聚集之处,应当能找到我们想要找的灵草了。” 闻言,傅胤舟也生出几分兴趣,他探头过来,在纸上看到极天山的二十三座山峰,皆与他记忆中一致。但当他看到一条小河时,却突然蹙眉问道:“这原来有条河吗?” 苏冠容心中一悸,忙解释道:“可能是之前的河吧。” 傅胤舟有些疑惑:“我进极天门这几十年可没见过这条河。” 苏冠容连忙拿笔将那条河胡乱涂了,口中道:“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多谢师兄提醒。” 涂完后,他才提醒傅胤舟:“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作为修道之人,晚上其实只需调息即可,经苏冠容这么一说,傅胤舟也不再逗留,先行回房,留下苏冠容一人对着那张被他涂乱了的画发呆。 他心想,世人总说山河依旧,故人难寻。可十万年的时光连那条河的存在都抹去了,更何况当初的人呢? 青年默默垂下眼帘,心中百转千回,终是化作一声长长的、谁也听不到的叹息声。 …… 苏冠容一夜未眠,只在天亮前盘腿调息片刻,待客栈厨房里养的公鸡仰首长鸣数声,他才慢慢睁开眼。桌上摆着几本书,是他调息前没来得及收拾的,趁着现在无人打扰,他将那些东西都放回了芥子袋中。 这一夜辛苦也不是没有成效,苏冠容将现在的城镇分布与记忆中的地形叠合,倒是找出了几处应当有灵脉汇集的地方。但此时不比十万年前,当初妖魔二界入侵,此界灵气受其催化,喷涌而出,所以遍地有灵草灵花,而现在妖魔被封印,曾经充斥这个世界的灵气也在慢慢减少,也难怪能修得正道之人月越来越少了。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是傅胤舟来叫他起床。 苏冠容应了一声,起身换了套衣服,梳洗过后走出房门。那对主仆已在楼下候着,苏冠容见那少爷面色苍白,猜到他还未吃早饭,便让小二先送些吃食上来。 “我和师兄早已辟谷,你二人要是饿了就自己吃喝,无需等我们。” 那管事连声称是,服侍着自家少爷飞快的用完了早膳,四人这便出发了。 作为剑修,傅胤舟自己御剑的话抵达目的地只要一刻钟即可,但那对主仆只是肉体凡胎,根本受不了这么快的速度,而他也并不擅长设置能够保护凡人的结界,于是四人只能按照老办法驾着马车。 一时间竟有种返璞归真的感觉。 幸而目的地也不远,苏冠容又给马匹喂了补充精力的灵药,这一路狂奔只花了大半日就到了主仆二人所在的瑞城。 瑞城既叫做城,比之先前的镇自然更加繁华,但苏冠容一进去便觉得城中气流凝滞,隐隐透出一股甜腻的气息。他抬头看向傅胤舟,只见对方也极有默契的朝他看来,二人视线交错,心有灵犀。 苏冠容取出灵丹捏成粉末,涂在帕子上,然后交给那主仆二人,叮嘱道:“城里有古怪,你们一会用帕子捂着口鼻呼吸,尽量不要闻到外面的味道。” 见他神情严肃,主仆连忙接过帕子,深深一吸,微苦的药草香气伴着凉意涌入鼻腔。那凉意直冲上天灵盖,如清泉般将凡人混沌的脑子荡涤一清,二人再往城中看去时,才发觉空气中有淡淡的粉烟漂浮,似有生命一般勾在路边往来的行人身上。 “这是……”那管事一惊,将身边的少爷紧紧护住。 苏冠容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指尖轻点一缕飘来的粉色烟雾,他体内的灵力对这烟雾自带净化效果,刚碰到烟雾就发出一道白光,将其驱散开来。 “傅师兄可曾在书中看过此物?” 傅胤舟修为比苏冠容高出许多,那些烟雾甚至近不得他的身,却又似垂涎他体内的澎湃灵力,便在他周身形成一层由粉雾结成的墙壁,舒卷挪移,难以琢磨。 他被身边这人问到关键问题,只能假咳一声,道:“我一心练剑,其他东西……倒是学得不多。” 苏冠容:“……” 傅胤舟感觉自己被人嫌弃,又难以为自己反驳,只得反问道:“那你呢?你平日里看的书多,里面可曾提过此物?” 苏冠容摇头道:“不太确定,得先去看看才行。”顿了顿,他又叹了一声,道:“要是虞师兄在这里就好了,他学的东西多,应当能认出来。” 傅胤舟:“……” 二人暂且将此压下不提,让管事领着他们到府上去。 这府邸倒是气派,朱红大门正对瑞城最繁华的街道,门上匾额龙飞凤舞的写着杜府二字,两名高大的护院守在门口,相貌凶悍,教往来路人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管事走上前去,将帕子拿开,露出真容。护院一见他的样子,立刻恭敬的叫了声周管家,随后便推开大门,将众人迎了进去。 杜府是瑞城中的大户人家,周管家更是府中栋梁,前些日子老爷夫人双双病重卧床,他以一人之力担起府中大小事宜。后来听了那游方道士的话,在处理好府中一系列事情后,便要去寻找仙门求助。 他担心途中危险,原本只想自己一个人去的,结果身边的杜少爷却没那么听话,趁着夜色偷偷跟了过来。待周管家发现时,二人已经离瑞城太远,他怕折回去要浪费时间,只能带上杜少爷一起了。 回府之后,苏冠容也不耽误时间,直接去了杜老爷房里替他把脉。其实在飞蝉峰他目前所学的还是辨识和培育灵植,把脉对他来说并不精通,好在虞少卿曾教他要融会贯通,意思是修道之人可吸纳天地灵气进入体内经脉运行,那他也可以用自己体内的灵力输送进他人体内。 当然,输送灵力对传输的那一方的要求更高,因为可能会在输入灵力时遇到对方体内经脉的阻挡。但现在苏冠容面对的是一名毫无修为的普通人,他这灵力进去便通行无阻,直到渐入对方心脉处,才察觉到似有淤血凝滞。 傅胤舟见他神情凝重,当即将在一旁等候的二人都送出房门,然后设下结界替他护法。 苏冠容双目紧闭,试着冲击那栓塞之处,他小心谨慎,生怕稍一用力就把躺在床上的杜老爷的心脉直接弄爆了。 也亏得他自身灵力微弱,几番努力之下终于将那处淤积给解决了,杜老爷苍白的面孔浮现淡淡血色,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苏冠容不敢放松,又用灵力在其经脉之中穿行,确认无恙后才收回自身灵力。他睁开眼,只见杜老爷眉心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似乎下一瞬就会挤出来。 傅胤舟并指成剑,凛冽的银色剑气划过眉心,却只留下一道极淡的血痕。在那血痕之下,一滴粉色液体慢慢流了出来。 苏冠容配合默契,抬手吸来桌上的茶杯,用杯沿接住那滴粉色液体。他不顾傅胤舟阻拦便低头去闻,这滴液体的味道比城中漂浮的味道更加浓郁,像是浓缩了千百倍的精华,让人闻之欲呕。 他将杯盖拢住杯身,抬头看向傅胤舟,慢慢吐出三个字来。 “是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