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章 狼族夜聚

    觉得江凛“等我想通了就和您慢慢说”几乎算得上是某种承诺，季寒城也觉得，自己和这个人的关系几乎算得上平稳。

    虽然还是忙着夜翼的事，但时不时就来几句问候的消息，也常会跑来季宅偷情一样住上一两天，对他也是予取予求。

    季寒城有兴趣或者血脉燥得厉害的时候，也会抽他几鞭子。季寒城觉得自己手上越来越有数，大多时候，几鞭子下去江凛疼没怎么疼，反而硬得厉害。简直就像他最开始说过的那样，“您把我打得挺爽的”。

    季寒城几乎觉得，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下去也不错。

    然而……

    在疗养院的床上醒过来，季寒城微微呻吟一声，觉得头疼欲裂，耳朵里满是仪器滴滴的声音眼睛几乎不能聚焦。受过伤的左肋更是痛得发木。

    ……对，左肋被狙击手的子弹洞穿了。

    猛然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季寒城呼吸一滞，几乎是有些恐慌地试图起身，去身旁寻找那个当日的一片混乱里，他几乎想也没有去想，就直接拦在对方身上挡了那颗致命子弹的人。

    “少主，我在这里。”

    平和稳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季寒城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才扭头去看向声音的方向。

    江凛没有穿遮掩项圈的高领衣物，反而穿了一身最简单的灰色侍奴服饰，把黑色的罪奴项圈大大方方地显露着，就跪在床前冷硬的白瓷地面上。

    不知道已经跪了多久了。

    这样硬的地面，季寒城还记得他在主山时膝盖下面几乎没消过的青紫，回来之后半个多月膝盖下面才看不到痕迹。

    而且，穿着侍奴的衣服，跪在床前等待，季寒城觉得有些错乱，简直要回到江凛刚被送来他床上的那些时日了。

    “你……怎么……”季寒城试图说话，却嗓子哑得说不出什么。

    江凛跪行两步，很娴熟地给他倒了杯温水，送到他唇边喝下两口，又跪回原地。

    “您先别说话，医生马上就来。……我先跪着吧。”他神情几乎仍旧算得上是平静的，深棕色的头发该修剪了，有点凌乱地遮着眼睛，眼底的疲惫显示，他也已经许久没休息过了。

    季寒城也没说什么，闭上了眼睛。很显然，他大概是昏迷了一两天；而这一两天里，江凛这边应该有了点他没预想到的变数。

    但反正两个人都还好端端活着，跪几天又不会怎么样。季寒城一边被医生护士围绕着处理伤口，一边回想起狼族夜聚那个乱纷纷的晚上。

    狼族夜聚向来是市郊的几座山林，每个季度来上一次。那时候，狼族首脑会把周边的道路完全封锁，除了狼族与有记录的狼族亲眷以外，不准普通人族进入。

    这算是每个季度一次的庆典，也有点年轻小狼相亲会的性质，有些给年轻狼族准备的比赛，狼型纵跃攀登、密林竞速、木桩纵跃等等，脱颖而出的年轻小狼总会得到异性青睐。

    夜聚也不限定必须保持狼型，如果愿意，人型也是可以的。但算是一种传统，狼族首脑大多还是以狼型出现。

    而且这也是季寒城第一次以狼型正式在大众面前现身。毛发漆黑、眼睛暗金的高大黑狼甫一露面，就被一群毛色繁杂的狼族遥遥钦羡地注视。

    晏晴天陪在季寒城旁边，这也是季寒城第一次见到晏晴天的狼型——倒是第一次看到混血黑狼有奶牛色的，白下巴白爪子白肚子。

    奶牛色的黑白花黑狼跟在季寒城旁边，眼睛遥遥地往远处一条暗红色的母狼身上粘。

    季寒城去找老爷子与清先生打了个招呼，四处寻了一圈自己想看的人影，倒完全找不到。在这种时候，夜翼是不会公开露面的。——况且今天，夜翼也有正事做。

    没看到江凛，倒看见了小舅凌陌。凌陌今天也是狼型，纯色的棕狼身材矫健，身边站着容貌清秀的人类林梦冉，一边喝果汁一边摸狼肩颈的毛发。

    过去打了个招呼，林梦冉满脸震惊起来。“季少主？”

    …虽说接受了自家男朋友是条棕色大狼，又被他带来了这种狼族聚会，漫山遍野能说话的黑狼棕狼聚会的神奇场合，但看到自己曾见过的青年也变成条大黑狼过来打招呼，果然觉得人生都快要被颠覆了。

    “啊，您上次试用的那种药物我又试着改了两个基团，又试了试异构体，可能下个月可以开始临床试验；”

    林梦冉说起答应季寒城的药物的进展，又想了想，“还有一个问题我正想和您说——您血脉出问题难自控的时候，体内体内除了激素失调，还有一种异样的物质。那种物质暂时没有学名，但是我在前不久季老爷子那里的血样中，观测到了同一种物质数值的严重升高。”

    季寒城一怔。

    “老爷子也是纯血狼…”他思索着问，“会是这个原因？”

    “不是。”林梦冉摇头。“我特意看了老人家的血检报告，这个成分一年前含量是很低的，近日才增长起来。可能那也是老爷子进医院的诱因。”

    季寒城点了点头，他也知道清先生近来在彻查别院中的来往用度，近来可能已经锁定了一两件不对劲的东西。

    又聊了几句，凌陌忽然看着不远处的木桩比拼，赞赏地吹了个口哨。

    木桩纵跃，顾名思义，是场院内斩断树木，只留下一大片横截木桩，五十余米。一群狼族从一端出发，途中可以互相阻碍，谁先到达另一头就是赢了。

    此刻，一群闹哄哄出场的狼族中，一条身形利落的棕色母狼一马当先，身形如电，一脚踢开了一条试图扯她后腿的公狼，反而借力在那条公狼背上一跃，跳到离她很远的一根木桩上。

    季寒城也认出来了，那是岳竹。

    岳竹利落地拿了个第一名，又回头把奖章挂在了被她落得远远的一条纯色棕狼脖子上，笑眯眯地说：“送给您了。”

    纯血少主凌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又看了一眼身旁与他几乎形影不离的一条身姿纤秀的栗色小母狼。

    几条狼玩过了木桩纵跃，看到家主凌陌几人在围观，也过来打了招呼。

    凌陌瞄了一眼纯血小狼身边的纤巧小母狼，似笑非笑地问：“这女孩和你是什么关系呀？”

    凌恺支吾了一下——他和岳竹的婚事就是面前这位凌家主指定的，对方就这样问起蓉蓉，他确实不太好答。

    岳竹倒毫不在意地说：“是少主认的妹妹，和亲的一样。”

    “哦…是妹妹吗？”凌陌笑笑，看向凌恺。

    “是，是的。”凌恺张口结舌地答。

    “既然是妹妹，关系好些也正常。但如果妹妹不小心未婚先孕了可怎么办？”凌陌嗤笑，眼睛看向岳竹。

    “如果妹妹竟然未婚先孕，我这个做嫂子的当然要帮她解忧。”岳竹也笑眯眯的。“一定会寻个好人家收养，以后的养育我也会负责，不会让妹妹难做人的。”

    蓉蓉稍微瑟缩了一下，凌家主倒仿佛对这个答案满意了，挥挥手，让他们离开了。

    待几条狼的身影看不见了，身边的林梦冉才有些疑惑地问：“如果我没看错……岳竹姑娘其实对凌恺没什么感情吧？”

    “在她的位置，有感情是挺奢侈的。”凌陌轻轻笑了声。“她目前得把这条纯血小狼管好了，把自己手里的权力稳固好。”

    “……　哦。”林梦冉想了想，又伸手摸了摸凌陌的狼背，问：“那，以你的位置？”

    “以我的位置，我喜欢谁就和谁谈恋爱。”凌陌甩了甩尾巴。“因为我厉害。什么时候岳竹像我这么厉害了，也爱干什么干什么。”

    看着凌陌整条狼又骚包了起来，季寒城也不由得有点好笑又羡慕。与凌家说一不二的凌家主相比，他自己确实还太年轻。离那个“爱干什么干什么”的境界还远得很。

    但不管怎么说，先一点点慢慢来。

    正在这时，一条骨骼粗壮、粗黑毛发里夹杂着些棕色毛团的中年黑狼一边匆匆走着，一边回身问着属下：

    “耀光呢？……他来都没来？”

    是大伯季啸。

    季啸似乎烦到了极致，几乎没看这边的几条狼，一路喃喃地骂：“都准备好了，让他露个脸，竟然连个狼影都看不到，这小子，唉，这小子……老爷子呢？我还是得去和老爷子说几句……　”

    狼族夜聚，向来是年轻狼族高高兴兴到处跑，而年纪大的首脑与小族长们常在山腰空旷的凉亭处点上灯烛喝茶吃点心聊天。季寒城想想，也跟了过去。

    走到沐浴夜色的凉亭门口，就远远听到季啸中气十足的喊声：“老爷子，正好今天大家都在，继位的事情您也得给个准话了。咱季家也一向依赖主山，我看了看下季度的灵魄份额，直接砍了个半！这么砍下去，季家自己都不够用，何况下面的小家族？依我看，主山支持耀光，我们也就别拗着干，先把继位的事谈妥了，您看呢？”

    ……这是当众逼宫了。季寒城简直觉得新鲜，和门前几个狼族首脑打了个招呼，也进了凉亭，看季啸当众闹腾。

    上次在医院下毒的那件事情，明面上不了了之，并且季啸非常及时地给当事的几个狼族个个安排了与主山——甚至与苏慕白那一系相关的背景。看来，季啸是并没有意识到老爷子已经查到了他身上。

    坐在主位的季老爷子也是狼型，一条毛发斑白的老年黑狼正在用爪尖往嘴里送油炸蟹肉丸子，吃了两颗，又要拿第三颗，被身边一条毛发结了霜一样的清隽灰狼一把推开了盘子，小声说：“听医生的，高脂肪的东西每天只能吃三口，您今天已经超量了。”

    老黑狼愤懑地瞪了灰狼一眼，这才看向季啸。

    “唉，继位的事儿就先缓缓……有个东西，我特意要送你的。”老爷子看了一眼清先生。

    灰狼清先生瞄了一眼身边的人型侍从，侍从早有准备，从后面捧出一个盒子。

    捆扎着丝带，绸缎扎成的礼盒。

    礼盒捧到季啸面前，老爷子居高临下地盯了他一眼。

    “年岁大了，睡眠不好，提神醒脑，舒经活络——好东西，你拿回去用吧。”

    侍从当着季啸的面，打开了礼盒。

    明明只是一块看起来没什么不对、种水也很好的飘花玉石枕，季啸却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可怖的东西，猛地退后了一步。

    玉石枕的芯子不惹人注目地空了一块，只留了外表光滑清透的枕面。

    “继位的事，就从长计议，你说是不是？”老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季啸，声音沉沉的。“你也先别走，在凉亭里看会儿风景。那些年轻小狼又是跑又是跳的，你也上了年纪了，哪干得了那个。来来来，喝茶，喝茶。”

    凉亭中的狼族首脑大都不明就里，眼看着季啸原本声色俱厉，接过了一块玉石枕，却整个人丧魂落魄一般坐下了，仆从送过来清茶糕点，他也没怎么动手，就呆呆坐在原地。

    ……

    此刻躺在病床上，江凛穿了一身侍奴的衣物跪在床前，季寒城按着发疼的脑袋回想起来，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季啸决定狗急跳墙了。

    ——季家下一代只有季寒城和季耀光两条纯血黑狼。

    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没了季寒城，唯一的主位只能给季耀光。

    那么，作为季耀光的父亲——无论他犯下什么大罪，只要没死，早晚能熬过老爷子翻身。

    现在想来，这大概就是季啸那一瞬间脑子里转出来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