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章 你这个始乱终弃的混账王八蛋

    沿着山路崎岖地行进了半个多小时，周遭愈发荒无人烟。江凛忽然把车子开进了路旁岩壁间一片隐蔽的洞口当中，又下车把洞壁前面的枝叶铺好。如果只是路过，没有人会发觉路边竟有一处停车的场所。

    “……下来吧，这条路一两个月前刚刚开辟出来，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得步行。这里安全，化狼走也行。”江凛带着季寒城走向山洞的另一个出口。

    季寒城跟着江凛，心内静静想着这个时间点。

    一两个月前。那是江凛从暗中的夜翼首领变成身份低贱的罪奴的时间。

    沿着山间几乎不存在的羊肠小路，季寒城强压着心内的疑惑又一路向前，走了十几分钟，山间树枝枯叶腐朽的气息愈发地浓厚，风里带着山谷中冰凉的气息。终于，两个人立在山间一片幽深的洞穴前面。

    “少主！”一个娃娃脸戴眼镜的狼族原本蹲在洞口前，见了二人，立刻跳起来打招呼。季寒城一眼认出了他，那是昨夜去接应的陆离。

    “还有，呃……”陆离瞄了一眼江凛。见江凛和他点了点头，才放心称呼：“老大！”

    季寒城站在那片气息莫名熟悉的洞口，隐约的幽光从洞穴深处蕴出来，像是遥远的星空。

    他已经不用再问什么了。

    这是一片新的灵魄矿脉，是苏家不知道的矿洞。

    “……苏十七，发现了这个。”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无法想象的艰涩。

    一行人走入照明简陋的山洞，走到深处，洞壁中就夹杂了灵魄与星屑的白绿幽光。开矿的仪器不多，但基本的车辆、液压设备等都有。矿洞内人很少，只有三四个身型结实的狼族，都十分恭敬地向季寒城行礼，又向江凛点头问好。

    “是。”陆离走在一边，声音里都是愧疚。“是我不好，把灵魄石带出去的时候，不小心被苏十七看在眼里了。”

    “不怪你。”江凛在旁边加了一句。“苏十七那天原本不应该往这边走，他是见网友泡妞来了，谁想得到。”

    季寒城犹自无法从方才一瞬间的震撼中缓回来。——原本就觉得江凛沦为罪奴这件事应当是为了季家的事，而非私仇。此刻一见才知道，他是为了守着一个多重的机密！

    苏家主山之所以手握威权，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苏家对灵魄的独占和分发之权。千花山每年出的灵魄石，苏家都是有数的。灵魄每年分量不够，各个家族都要百般求恳，又多少要受刁难。而这一片崭新的灵魄矿，日后就是少受苏家掣肘的资本！

    耳中陆离又继续说：“苏十七发现了之后，就想给主山传信。还好这边完全没网络，他传不出去。但是老大发现的时候，苏十七已经往度假酒店去了。老大就把那一块的网络全掐了。苏十七也是聪明，看发出不去信，就坐在大堂里等人接应，看准了人来人往我们没法当众下手。但凡有第二个人听见这么个秘密，以后就麻烦了。”

    人来人往，确实没法当众下手。

    所以江凛当众下了手。一把折叠刀第一刀穿了肺，苏十七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而且不能暗杀，如果那个时候暗杀，就摆明了苏十七是发现了什么。”江凛在旁边补充。“苏十七的行踪与原本的矿脉出口太近了，万一苏家来调查，轻轻松松就能找到痕迹。所以必须拖点时间。”

    “现在已经没事了？”季寒城敏锐地问。江凛在主山的表现太抢眼，尤其是最后一天，生死之间，他再也没有隐藏身手的可能性。卷宗记载的事情未必为真，主山后面也可能有人注意。

    “没事了。”江凛解释，“趁这一两个月时间，我们把原本的出口彻底炸平，您今天看到的入口是原本入口的几公里外。顺着苏十七那条线索，不可能摸得过来。”

    “那……那个情杀案？”季寒城哑着嗓子问。

    “苏家常来的人，我们手里都有点准备。”江凛说。“如果能拿到点他们做过亏心事的证据，就先留着。”他又笑笑，“我手机里预装了好几份系统，什么拆迁案，复仇案，情杀案，他们几个手里也都有，需要的时候一键重装系统，证据都在里面。”

    他又补了一句：“确实有个女孩和苏十七分手之后厌食症死了。我…也是意外知道的，就留了一份。聊天记录、日记什么的都做了，也合成了几张合照放着。没想到确实用上了。”

    “对对，我这儿也有。”陆离凑上来，给季寒城看了一张照片。——几乎和卷宗上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还是人来人往的旅游景点，还是那个女孩清秀的脸，只是搂着她的男朋友的脸变成了陆离露着小虎牙的笑脸。

    同族相残本是死罪，但如果“事出有因”，死罪就能变成活罪，活罪就有翻身的希望。

    所以犯下必死之罪的江凛没有死。他被这“情杀案”变成了罪奴，在主山捱过刑典，又被凌陌要回来，塞给他做了侍奴，又护着他走了一趟主山。

    更具体的事情，季寒城也不用问了——出事之后，夜翼当然能迅速地将一切其他的证据都做好。证据翔实，私人仇杀。

    “……你为了这个，挨了几千鞭子。”良久，季寒城看着江凛神情淡然的脸，才从喉咙里迸出这句话来。

    “没事。我挺经打的。”江凛看了他一眼，又加了一句：“您打的那一半不太疼。”

    季寒城只觉得喉咙发哽，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片青叶矿脉，每年产出的灵魄矿大概是主山分给季家的分量的三分之一。能瞒过苏家的眼睛，您以后各方面的安排，手上都会灵活些。”江凛半侧着脸，清朗的轮廓被矿脉中的微光幽幽地照亮。“杂质提纯的方式原本是主山的绝密，我挖出来的那些文件里面可能有，还要再分析一段时间。”

    “还有，夜翼。”

    矿洞内的四五个狼族已经围了过来，站得离季寒城稍稍有一些距离。几人年纪都在二十至四十之间，身形利落，从举止动作就能看出，个个都是身手出色的尖兵。

    “夜翼是上一代黑狼主季巍给您留着的，之所以在您成年之前借给凌家主，就是为了不受季家内部争权夺势的牵扯，在您需要的时候，能完好无缺地留在您手里。”江凛静静地说。

    “现在主山局势纷乱，季家内部也不稳，所以，从今天开始，青叶矿脉和夜翼都是您手里的东西了。”江凛继续说。“我派了人去调查老家主那边的事，还有人在调查主山的事，现在人不全，在场的几位您先认识一下。今天晚一点，我会把夜翼的详细资料发到您那边。”

    季寒城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忠诚的夜翼，秘密的灵魄矿脉，这是即便主山暂时剥夺了他的继任资格，也掌握在他手里的底气。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身居高位的黑狼少主，江凛是他脚边身份低微的罪奴——而一夕之间，他终于明白了江凛到底拼着这一切给他护下了什么。

    早就觉得自己不能辜负了这个人，此时才知道，哪里是简单的一句不能辜负。

    夜翼的二号名为老周，三十五六的年纪，长得一副大众脸。在江凛隐姓埋名跑到主山装罪奴的这段时间，夜翼的繁杂事情都是老周经手。长着小虎牙的三号陆离是机械师，飞机潜艇坦克没什么他不会开的，枪也玩得溜。在场的还有老八和老九，都很年轻，一看就是很能打的模样。

    和在场的几人都认识了一下，季寒城又看向江凛。

    “等会陆离开车送少主去看老爷子。”江凛靠在岩壁上，语调平静地做下了安排。“你们先忙你们的去，我还有几句话和少主说一下。”

    “…………”季寒城沉默了一会，眼见着夜翼几个人都识趣地躲得远远的，内心翻涌的情感愈发错综纷乱。

    “你不打算陪我回去了。”季寒城一字一句地说，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紧紧扣住。

    “小十三今天开始会去您那边。”江凛轻声说。“侍奴要陪您左右，而私军除了在您身边随侍，要做的事情还太多了。……现在局势不稳，少主，我没有办法只在您脚下做一个侍奴。您身边得有别人了。”

    “……我会先把项圈的定位改去医院，对外就说我在主山受了伤就好。苏紫月的通讯我会让晴天管起来，不会泄露我这边的事。再过几个月，等陆离能帮我把这东西摘了，我会销掉明面上的身份。”江凛静静地看着他。

    “你，和我……”季寒城声音发涩，不知道要怎么问出口。

    “……这一个月，我做了些不太合适的事。”江凛长长叹了口气，低垂着眼睛，没有看他。“如果您误会了什么，对不起。那种关系，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对不起？”季寒城忽然觉得无以伦比地荒谬。

    这个人为了从苏家人的眼睛下面保下这块能让他不受苏家掣肘的灵魄矿，不惜冒着必死之罪的危险，让身份沦为罪奴。

    这个人为了护着他，以罪奴身份走了一趟主山，每天晨鞭暮鞭，掌嘴罚跪，在枪口下护在他身前，只为了在险境中带他活着回来。

    到现在，竟然还在这里说什么对不起。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季寒城惨然一笑，只觉得心底被挖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刻骨地冰凉。

    沉默地注视着江凛几乎看不出表情的脸，季寒城终于涩然笑了一下。

    “好，来撩我的是你，拔腿就跑的也是你。”季寒城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手。“我现在去医院看老爷子。至于你……打算开始躲着我了？”

    见江凛沉默地靠在岩壁上没有回答，季寒城冷冷地笑了声。转身就走。

    “……你这个始乱终弃的混账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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