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拆穿
45 迟宇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在庄清砚床上过了夜,也正如他所盘算的那样,他们又多做了两次。可是,他心理上并未感受到预期的愉悦,因为庄清砚含着那玩意儿摆动时,分明只是想借用他坚挺的器具进行一场不计后果的发泄。 荒唐一夜,他在闹钟响起时睁开眼,下意识摸一摸旁边的床铺——冷的。 “主人?”他抱有一丝期盼地喊道。 门没关,他的声音直达客厅,还引动了些微回响。 可惜他没能得到庄清砚的回应。 “庄清砚!大恶棍庄清砚!”他无礼地直呼其名,末了不解气,还加了个难听的前缀。 但他口中的大恶棍压根不在他的言语攻击范围内,只有白花花的墙壁和性冷淡风的柜子摆件肯耐心地倾听他的责怪。 “周行苇还说你是个特别好的人,”他目光呆滞地望着皱巴巴的床单,低喃道,“笑话,哼……他得戴上多少层滤镜才能得出这个结论啊……你明明就是全天下最坏的主人……” “二哥眼光也太差了,怎么会被你这个三心二意的家伙蛊住,对了还有许舒,还有其他我不认识的人……疯了,大家都疯了……” 这些话就像被投入海中的小石子,激不起任何波澜,可他一句接着一句,说得停不下来:“不喜欢我为什么还把我拖进来?你说得对,我是天生的M,不止肉体被你粗暴对待会感到兴奋,现在就连知道你好像讨厌我,都对你恨不起来。” “坏主人,这都是你一手调教的,你必须负责任。” 46 抱怨完了,班还是要上。因为今天是迟云峰和迟欣语结束外地考察,打道回府的日子,他必须尽量使自己的表现符合日常。否则他因交友不慎受到的牵连,叠加上心不在焉的工作状态,如不幸被报告到他俩耳中,一定会被二人合力批判。 好在今天需要处理的问题并不算多,他闷头从早上十点到下午四点,就把该修改的策划改完,该签字的文件签好了。 没想到,今天因个人情绪出问题的不是他,反而是迟越。 他的工作狂二哥,在昨晚和庄清砚通完话后喝了半宿的酒,瓶瓶罐罐堆在客厅,整个人毫无形象地瘫在地板上,从早上睡到下午,还被抱着一堆礼物打算给家人惊喜的迟云峰和迟欣语迎头撞见。 “小宇,过来!”正按好友建议熬制醒酒汤的迟欣语挥手招呼无精打采的小弟。 迟宇不得已止住回房间的步伐:“怎么了姐?” “我问你,”迟欣语低声在他耳边说,“小越是不是……受什么情伤了?我和爸问他什么他都不说,把爸气得够呛。” “我也不清楚啊,他又没和我谈过心。”他挠挠头。 了解一切的迟宇对二哥的遭遇深感同情,可他拿不准自己该不该告诉她,毕竟自家大姐是一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计划狂,万一她插手帮二哥挽回庄清砚怎么办? 他不想他们在一起……哦,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认为庄清砚不可靠,绝非二哥良配! “爸没看出来,我可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实不相瞒,我第一次失恋的时候也是去酒吧喝了一晚上。”迟欣语向迟宇吐露自己的秘密。 “好……好惨。”得知她不为人知的往事,迟宇不知该如何接话。 “哎……跟他一起长大,还没见他这样过,”老大姐迟欣语为弟弟操碎了心,“何必呢,真的是,就算要像老爸一样为老妈当情种,也得首先善待自己啊。” “可不是嘛。”迟宇底气不足地赞同。 他俩聊着聊着,锅里的汤就开始咕噜咕噜翻滚,淡淡的草药香气在厨房里四处飘散。 “啊,煮好了。”迟欣语关好炉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碗,乘了大半碗汤。 “我端给二哥吧。”迟宇主动揽活。 迟欣语把汤碗置于方盘子之上,又用塑料碟子装了几粒药片:“好啊,你给他带过去。这是护肝片,你得看着他吃掉,不然一次性摄入那么多酒精很容易损伤肝功能。” 他姐可真周到。 “嗯嗯,知道了,姐你放心!” 47 “哥,可以进来吗?”迟宇“哒哒哒”敲门。 “请进。” 迟宇依言推开迟越房门,惊奇地发现他已经整理好仪表,正坐在书桌前认真办公。 不愧是工作狂,被庄清砚打击得这么惨,还能静下心看文件。 “这是姐给你熬的醒酒汤,”他把盘子放在电脑桌的另一头,又把塑料碟推给他,“还有护肝片。” 迟越停下打字,移动转椅到他身边:“谢谢。” “哥,大姐刚才猜测你受了情伤……” “没错,她说得对,”迟越出乎意料地点头肯定,“你应该知道是谁吧?” “庄……庄清砚?”二哥居然没打算瞒他。 “嗯。” “哎呀,他呀,”迟宇被他的坦诚搞得措手不及,忙搜肠刮肚地想办法安慰,“那个人,白瞎了一副好皮囊,看着好看吧,心可黑了,还乱搞男男关系,根本配不上你!为他伤心,不值得。” “别这么说小砚。” “他都这样对你了!”迟宇不理解他的回护。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勤工俭学,在酒吧兼职调酒师,”迟越仿佛没听到他说的,眼神不对焦地盯着护肝片,“明明瘦弱又漂亮,看着就很容易被欺负,还敢一个人喝好多酒,醉醺醺地塌在吧台上,哭得跟个大花猫似的让我再给他调一杯。” 瘦弱?容易被欺负?他说的……是庄清砚?这描述颠覆了迟宇的认知,他什么也评价不了,只能愣愣地继续听。 “我那时还笑他,说他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毫无意义地折腾自己,是不是看多了那些无病呻吟的文艺作品,”迟越苦涩地笑着,但嘴角咧越开,眼神越伤感,“后来,他逐渐变得坚强,不酗酒也不哭了,对仇恨的人下手愈发狠辣,我才知道,原来他展示给我的脆弱是多么可贵。” “哥……”迟宇心底掀起一股歉疚,却同时羡慕甚至妒忌起他们繁多的共同回忆。 “如他所说,我们回不去了……他有自己不得不完成的事业,而我,也失去了助力他达成目标的机会,”迟越喝几口解酒汤润润喉咙,“就算知道帮了迟家的人是他又怎么样?就算知道他喜欢过我又如何?他说分手就分手,断得干干净净,一丝念想都不留。以后我们会有商业合作,见他的机会也不少,可是……这种见面会变成折磨……” “那你放弃吧,”迟宇作为他家人,真心实意地劝说,“世界上好看的男生有很多,总能再找到符合你口味还听话的。” “放弃?”迟越扭头直视他的眼睛,“小宇,你劝我放弃的时候,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 迟宇心头一咯噔,二哥他……什么意思? “小宇,你小的时候身体不好,爸妈陪你的时间也不多,所以我和姐姐从不和你争抢东西,有好玩的,好吃的,都首先想到你。”迟越的目光骤然聚焦变得锐利。 “二哥,我……” “你昨晚又没回家,是去哪里了呢?”迟越敲敲电脑边,起身和他对视。 兄弟二人的身高差不太多,迟宇还比他高两厘米,可此刻在哥哥的拷问下,他只觉得自己变成了商场外泄气的迎宾气球,一点点往地面塌陷。 “没……没去哪里,随便走走。”他不可能就这样承认。 迟越又扯起嘴角苦笑:“你当哥哥是傻子?” “……” “刘捷事件发生的第二天,你去哪儿了?昨晚,你去哪儿了?”迟越没有咄咄逼人地冲他大喊,可每一个问句都在加重他心中的愧疚和不安。 “哥,我……”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眼神,气味,还有……你手腕上的勒痕。” 迟宇低头注视自己的拖鞋,试图躲避他的视线。 “那天在警察局外的公园里,你看他的眼神和以前酒吧里那些人觊觎他的眼神一模一样,小宇。如果说这是我的误判,那你这会儿身上的气味,正是他最爱用的沐浴乳香味——我们家有这个牌子的沐浴乳?” 迟宇不知从何辩解,只能保持沉默。 “你这会儿敢脱了上衣让我看看吗?他有没有在你身上留下其他痕迹?”迟越用力地扯住他衣领,可僵持半天,最终也没有动手。 “哥,对不起,”迟宇嗫嚅着跟他道歉,“第一次……我不知道你和他……”他一开始只是单纯地被庄清砚肉体吸引,难以压抑喷涌不息的情欲。 “那昨晚呢?” 小花园见面之后,迟宇分明已经知晓了迟越对那个人的执念。 “我……” “昨晚在他床上的人是你,对不对?”迟越事实上早已得出答案,可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听着我在电话里跟他求复合,听着他不留余地地拒绝我,小宇,你躺在旁边是怎么想的呢?” “哥,对不起。”除了继续道歉,迟宇也无话可说。他理应归罪于庄清砚,可他又清楚地记得,在这段关系开始前,他明明有逃离的机会,也并没有被所谓的“合约”束缚。 而他,选择了留下,甚至在第二次主动上门。 “呵,”迟越讽刺地轻笑,“我的好弟弟,作为哥哥,我也有不想让给你的东西。” “我让给你的东西够多了,也受够了。” “小时候只要你生病哭闹,爸妈就会把所有注意力都分给你;因为你成绩不好,我和姐姐不得不牺牲和朋友相处的时间,给你补习;毕业之后,只要你惹爸爸生气,姐姐总是那个夹在中间的调停者。” “迟宇,我自认没亏欠过你,可为什么你连我唯一喜欢的人都要抢!” 哥哥说出的话比刚磨过的刀尖还锋利,迟宇越听越难受,像是被划开了一层皮,断裂的刀片歪七扭八地留在鲜血淋淋的肌肉里。 他的二哥,原来是这样想他的。 “庄清砚对我,并没有太多感情。”迟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哥,我抢不了他,也没有资格抢他。” 毕竟主人只把他当成一条乖巧骚气又好用的狗。 迟越似被他这话戳中,眼里愠怒:“迟宇,我真的……” “喂喂,你们两兄弟在吵架?”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说话声音太大,惊动了外面的迟云峰。迟越这才刚开了个头,就被推门而入的迟父打断。 “你这家伙!”他对着迟宇就是一敲,“是不是又犯什么错了?小越脾气那么好,都能被你惹生气?嗯?” 他力度不大,敲得不痛,可这种不由分说的态度又弄得迟宇满腹委屈。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爸爸甚至都不多问几句,就先入为主地觉得是他的错。 他真的错了吗?他罪不可赦吗? 二哥责怪他的理由就那么站得住脚吗? 现在迟越并非庄清砚男友,他也不是插足他们感情的第三者。许舒都没责怪他,迟越又能站在什么立场拷问他? 庄清砚不要他又不是他这个弟弟的问题……他有本事就让庄清砚对他专一啊! “说话!迟宇!”迟云峰见他一言不发地闷着,气不打一处来,加重语气,“你能不能少给我们迟家惹点事?嗯?容忍你和刘捷交朋友,结果呢?现在你所谓的朋友成了逃犯。哥哥姐姐处处让着你,你竟然还敢顶撞兄长?我看你小子都那么大了还没个长进。哎……你啊你,迟家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不争气的孩子!” 是啊,不争气,迟宇听这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他一直明白,“迟宇”是父母在“儿女双全”后未能成功打掉的赖皮孩子,是害得母亲体弱卧床留下病根的孽障,是本来就不该降临在迟家的多余人。 在父亲口中,“不争气”,“废物”,“小混蛋”几个词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他比姐姐哥哥淘气,他没姐姐哥哥聪明,他不如姐姐哥哥有情商。可如果他不顽皮,不被老师请家长,忙碌的父母根本就不会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父亲的温柔和夸赞,从来都不是属于他的。今天他还知道了,姐姐哥哥对他的忍让爱护也并非出自本心,他们会抱怨,会不满,会生气。 他不如离开这个家吧,没有他,他们会更融洽,更和睦,更像一家人。 “你知不知道刘明昌那个混蛋以前做过什么不要脸的事?你知不知道你妈第一份医院工作就是因为不堪他骚扰辞职的?你知不知道我们迟家差点因为刘明昌破产?以前想着不让你们这一代背负上一辈的恩怨,顺便保护你妈的名声,就没告诉你,只劝你离刘捷远一点,结果呢,你每次答应了也不遵守,都毕业那么久了,还偷偷去和那杀人犯聚会!” 他不知道,也没人跟他讲过这些重要的事情。要是他知道了,又怎么会和刘捷当哥们儿? 他们什么都不说,却要求他什么都明白。但他就是蠢,就是不机灵。他没办法像迟越那样,看别人眼神就能推断出一切经过。 “迟宇,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迟宇,你可真是家里的累赘。 “对不起,是我的错。”他瓮声瓮气地说出了今晚的第三个对不起。 也许,没有他的迟家才是众人羡慕的模范家庭。 “咦?你小子也会这么快承认错误了?”迟云峰本来没发够火,想多数落他几句。可在听到他的道歉后,胸中怒气立马消了一些,便打算软化态度,说点不那么难听的——毕竟这孩子虽然蠢了一点,但确实继承了迟家人正义坚韧的品性,没什么坏心思。 然而,他蠢却正直的小儿子埋着头推开了他,从迟越的卧室门一路跑到大门,又飞速换了双鞋。 “喂喂,迟宇你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他不解地追到客厅。 “小宇?”迟欣语对他们刚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对不起,爸爸,妈妈,姐姐,还有哥哥,”迟宇冲迟云峰深深鞠了个躬,“我人生的前二十四年,给你们添麻烦了。” 最后,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他就“咚”地关上房门,完全消失在他们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