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雨丝冰凉,细密地拍打在郑良生面上,叫他秀眉一皱、眼皮抖颤。他旋即睁开双眸,只见暮色阴沉、乱风卷云,又兼冷雨阵阵,更激得他一阵冰寒,郑良生抬手抹去面上雨珠,缓缓坐直身子,这才发觉自己躺在一片湿漉林地之中。 他初时尚且迷糊,待扶额坐了半晌,才想起先前事宜,面上茫然一片、口中颤声念道:“这是何处……我先前不是在灵境之中,少君呢……少君、少君——” 郑良生急急唤着孟固名姓,却久不得应答,他只好撑着泥地站起身来,又觉掌心湿泞一片,心中更是不安。 此处非是灵境仙山所在,而他先前从未见过,也不知为何身处其间,一时心慌难平,只得在原地等待,盼着孟固过来寻他。 可他等了许久,只见乌云压低、雨势渐大,却不见孟固身影,郑良生还欲再等,却已是衣衫湿透、体寒心惶,只得先去寻个地方躲雨。他面色凄然、怔忪不宁,按着胸口低念道:“少君、少君,你究竟在何处,何故留我一人在此?我心头慌得厉害……” 偏在此时又响起几声凄厉狼嚎,透过风雨声传至郑良生耳中,骇得他双腿颤颤、面色惨白,他强自稳住心神,侧耳细辨那嚎声,隐约听得是从西面传来。他这时也管不得许多,咬着牙关直往反侧跑去,只愿碰不上那畜生。 他也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喉中嘶痛难忍,双腿亦是疲软难行,只得扶树暂歇,待郑良生稍缓一二,这才发现周侧景物早已变幻,他似是出了林子,只见面前多了一座巍峨高山,正耸然立于他身前。 郑良生目色一定、面露喜色,口中喘道:“这、这不是灵境中那座仙山?既见仙山,想来少君也在一旁!” 他这般念到,也不顾双腿发软,急匆匆往那山脚走去,待到近时,才发现山脚有石洞偌大,足有十余人累足之高,其宽亦有数丈。郑良生探头一望,只见其内幽暗、不可见底,他心内发憷、紧咬下唇,于洞外逡巡而不入,便在他纠葛之时,又觉地下微震,那洞中呼哧哧走出一物。 郑良生赶忙躲在周侧,待身前那物动静渐弱,才敢探身望去,竟见洞口趴了只巨大白狼! 这狼便是趴在洞口,亦有一丈余高,鼻尖哼哧哼哧地呼出热气,竟在洞边的泥地上喷出一个大坑,郑良生只见一眼,便双腿战战,骇坐在地上不说话。 可他呆愣半晌,却见那白狼鲜有动作,只是趴着个大脑袋瘫在洞口,它似也未注意到郑良生,只在洞口呆呆趴了半晌,又囫囵转了圈身子,将脑袋抵在岩石上磨蹭解痒。 郑良生憋着气不敢说话,见那巨兽未有其他动作,才壮着胆子去瞧它,却发现这狼体态虽大,模样上却还是只幼狼,双耳与其头颅相较还是小小的两只,细看下来,其毛色亦是白中带灰,像是乳毛未褪。 正当他盯着这幼兽细看时,空中忽作雷鸣电闪,郑良生悚然一惊,刚欲翻身躲避,却见洞中那幼狼倏的转过了身子,它两耳抖颤,虽作前趴之态,但后肢却是不住往洞内回缩,身上的毛发亦是抖立起来,显是被这雷声惊骇住了。 不知为何,见它这般模样,郑良生心中突起一阵怜惜,他暗念道:这巨兽看着厉害,却也是孤零零一个躲在这洞中,又无同窝的姊妹兄弟看护……也不知它爹娘何在? 他这般想着念着,又忆起孟固和自己的爹娘,双目一热,险些又要落下泪来。好在大雨披身,将他心中悲念暂且浇下,郑良生咬唇不语,刚欲另寻一处暂避雷雨,却见天边卷过一阵狂风,又隐隐听得远处有奔腾之声,地上亦是剧烈震颤,似有巨兽飞奔而来。郑良生双眸一瞪,心内暗悔道:我就不该挂念它,现下定是它爹娘回来了! 他只得俯着身子贴在地上,待那巨兽走近时才瞥眼瞧了瞧,果见是头巨硕白狼,身子足有六七丈开外,远较洞中幼兽要大,郑良生见了自是惊骇不已,抖着唇齿、憋气不语。 洞内小白狼见着家人自是欢欣,摇着尾巴站起身来,那巨狼也以头顶蹭、二狼尽显亲昵,只是那巨狼似是体力不支,不过一会儿便趴在洞外,只以身子堵着洞口,不让那幼狼探出头来。 郑良生看了许久、不解其意,便在这时又闻得天上雷鸣阵阵,这雷雨不算太大,却骇得洞外巨兽伏着身子抖颤不已。郑良生见之惊奇,暗叫道:这白狼竟是怕雷的么,莫不是甚么相克之理?可若是如此,它为何不进洞躲避?反倒要在这洞外硬捱着…… 他痴愣愣地瞧着二狼,见雷雨阵阵,虽是未劈在这巨兽身上,却叫它越来越虚弱,竟连身子也渐渐小了下来,到了最后竟比寻常家犬还小上一圈,早已没了适才英健之姿。而那洞中幼犬见了它这副模样,亦是低声哀叫,过了片刻也化作了家犬大小,在那白狼面上蹭弄不已,妄图将其唤醒。 郑良生心中大惊,他适才还以为自己已出了灵境,却又见这般精怪之事发生在自己眼前,他脑中想到了甚么,蹙眉期期道:“这、这莫非就是少君提过的雷劫……” 若是这般,那这二狼不会就是…… 他心头一颤,又往洞口前移几步,探着身子往洞中望去,却见那白狼身上发出一道亮芒,竟是顷刻间化作了人形。这人白衣披身,面上尽是血痕,只见其五官英朗夺目,便是皱眉闭眼、呈一派虚弱之姿,亦算得上样貌堂堂、一表人才。 只是郑良生却不在意这些,他捂嘴大惊、后退两步——只因这人同孟固有五分相像,只不过此人年长许多,已是青年之貌。 “这般说来,他、他便是少君的兄长……” 郑良生思及此,赶忙转身去瞧那幼狼,见它凑着鼻子在兄长周侧轻嗅,口中亦是发出轻呜之声,瞧着甚是委屈可爱。郑良生只觉心中一柔,恨不得将它紧紧揽在怀中,哪里还会害怕?于是连忙走至幼狼周侧,朝它唤道:“少君莫怕,快来我这处!” 可他连唤几声,都未见幼狼有所回应,郑良生便伸出手去摸它头顶,却发觉自己怎般都碰不着幼狼,只能堪堪停在其周身一指开外处。 郑良生心内惶惶,蓄着泪朝小狼唤道:“少君,我怎的碰你不得?难不成、难不成是我已死了吗,此刻只是个孤魂野鬼?” 他一时慌乱,便不着边际想了许多,心内越思越怕,只当自己已遇不测,如今与孟固不只是人妖殊途,还是鬼妖殊途了!郑良生心内一阵悲恸,正捂着面颊呜呜自泣,却又听身旁那人轻咳几声,似是清醒了过来。 这位孟大哥似也看他不见,只是伸出手去揉了揉幼狼脑袋,口中颇为无奈道:“……傻二郎,你怎的还未开神识,莫非真要做一辈子呆狼?这雷劫愈发厉害了,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若是有朝一日我护你不住……” 孟大哥缓缓支起身子,将幼狼前肢一提,像抱小犬般将其抱在怀中,口中轻声道:“自青鸟得道以来,积山灵力大减,确是不宜你修炼。不过……单若是这般倒也好办,我耗费许多,终致灵境将成,你少时入了其中,可得好好修炼,莫似这般胆小贪玩。” 他说罢轻笑两声,竟转眼朝郑良生这边望来,只见他双唇微启,笑着朝他说了句话,郑良生仔细辨认了会儿,才隐约猜得这人说的是:“雷劫凶险,你来这处作甚?” 郑良生还当孟大哥是在问询自己,刚要开口作答,却见他怀中小狼耸了耸鼻,又打了个哈欠,似有困睡之意,郑良生瞧了一眼,便已心化春水,哪还能顾得上孟大哥? 那人似是还说了甚么,可他一句都未听清,最后只见其伸指在幼狼额上一点。他动作瞧着甚是轻柔,郑良生却觉身前刮起一阵大风,将自己往后直直带去,他喉中声响尚未发出,已觉头脑昏沉,顷刻间便失了意识、阖目睡去。 待他再次清醒时,先是觉着下身一痛,后穴中又胀又麻,当真难受的紧。他口中嘤咛出声,刚待转身,却觉腰间一紧,似有人紧紧揽着、不叫他动弹。郑良生这才蹙眉睁眼,见孟固整个人埋在他胸前,呼吸尚重、似在熟睡。 郑良生由他抱着,呆呆愣了许久,突然伸手去拍这人后背,口中亦是惊道:“少君,我二人这是在何处?” 孟固由他一闹,也无睡意,只顶着脑袋在他颈间乱蹭,口中埋怨道:“你这是作甚?” 见他举动稚气,郑良生又忆及梦中所见,朝他疑声问道:“少君,我适才见着你了……你、你真身可是一只白狼?” 孟固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来,又凑近他脸一阵细看,口中惊道:“我还未告诉你,你怎会知道!?” 郑良生却未答话,只是伸手去抚弄他脸,过了一会儿又探出手在他头顶轻揉,面上表情亦是奇异,反叫孟固不甚自在,他仰头后躲,却见这人比了比手、抿嘴笑道:“我适才做了个怪梦,梦见你是只胖乎乎、呆愣愣的大白狼……” 他将梦中所见一五一十告与孟固,却见此人眉头越皱越深,不免讶异道:“少君怎么这般模样,莫非是我说错了甚么?” “……非也,只不过你说的应当是数百年前之事,该是我兄长遭历第十道雷劫之时,那次雷劫甚为凶险,他为保我,才将我送入积月灵境内,不过……不过我那时未开灵识,哪会记事?你又怎会入了这等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