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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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天气反复无常。 迟然好不容易熬完夜班,脑袋还有些昏沉。觉得有些冷,又紧了紧白大褂。 带教老师看他对着电脑沉默写病历的模样,忍不住说了声:“小迟,等下交完班就直接走吧。” 迟然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我这边还有一点病历没写完……” “没事,”带教老师说,“等下我自己补吧,今天夜班这么忙,你帮了我这么多,早点回去休息吧。” 整个交班过程就是嘴巴说话,大脑空白,带教老师再补充几句,被主任再口头批评几句。 一切结束了,人都差点站不稳了。 换回自己本来的衣物,暖和多了,却迟然还是觉得头疼。可能是最近熬夜通宵的次数太多。与其他的医生礼貌性地打了几声招呼,才往科室的门外方向走去。 到门口才发现外面下了雨。现在的季节,雨水冰冷刺骨,隔着一层衣物,都能感觉到彻骨的冷。他找出自己的雨伞,刚撑开走了没多久,才想起来将迟雪留给自己的饭盒落在了科室。又原路返回,找到空空如也、被自己洗得很干净的饭盒,还是粉红色的图案。 路过一家早餐店,里面炊烟袅袅。他尝过这家的味道,还算不错,便坐到里面,点了豆浆油条包子。 人来人往。盯着雨幕发呆的时候,迟然总免不了想起迟雪指责自己“见死不救”的画面。叹了口气。 拿过自己的早餐,迟然咬了口包子,白菜粉丝馅儿的,不算难吃。又喝了口豆浆、咬油条,如此反复。 见死不救……? 他仔细咀嚼这四个字。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听到妹妹这句话时的心情。那种情况下,怎样做才算拯救? 肚子慰籍不少,就是眼皮冰凉。坐公交车上的时候才敢闭上眼睛,又是迟雪指责的画面,还有阮玉…… 阮玉。他睁开眼。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按理说,只要置身事外,便不该有这类的情绪才对——可事实是这件事情确实影响了自己不少。 迟雪说他跟贺琰的母亲——夏毓,是一伙的。 这句话可以否认,但没有必要。毕竟自己,确确实实是知情的——只是一个先后的顺序。无关紧要。 只是为了避免麻烦而已。 ……只是不想再变成以前的生活而已。 他望着不停拍打在车窗上的雨水,陷入沉思。 迟然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好。父亲外出打工,母亲在家操劳过度,很早的时候便去世了。一次工作中,下雨天的路湿滑,父亲戴着安全帽,却还是不小心跌落至未完工的工程的山脚下,几百米的高空,当场去世。得到的赔偿在那些资本家的手里也只有几十万。 几十万,他父亲的命,只有这几十万。 没有钱,没有依靠,没有其余的亲人,他只剩下妹妹了。他只能一个人扛起养自己、养妹妹的任务。 迟雪还小的时候特别爱哭,没大多少的他已经学会将苦水咽进自己的肚子里。他又当爹又当妈,洗衣做饭照顾妹妹,放学就去打零工。不在意钱的多少,一块两块都可以,只有有钱拿,总能积少成多。 迟雪虽然偶尔任性,但总归是个听话的孩子。她认识了一些朋友,也都是好孩子。 他其实也没大他们多少,却总是一副大人的姿态来跟他们相处。虽然比起大多数大人来说,迟然还算温柔的那一种。接受的程度自然比其余人要高得多。 他当这几个人是小孩子,从来都是这样。 只是迟雪不知道什么开始,总跟他讲阮玉——当时其实也没有别的意味。迟雪却总是嘿嘿地笑。 “哥,玉玉很在意你。” 迟然是知道的,只是这份在意,或许只是友情的一部分——迟雪却皱眉不满:“万一不是呢?” “万一不是?不是友情还能是什么?” 迟雪便不说话了,笑意也骤然消失。 那之后,迟雪便经常因这样的理由无视他,他刚开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后来便也算了。 但他确实可以感觉到,阮玉的眼神,不太像是一个孩子对大人的眼神。 可以有向往,唯独不可以有……不该有的。 但阮玉对他的态度,向来拘谨。这是一个长相优秀学业也十分优秀的孩子——不知为何,在他的面前总显得十分拘谨,对上视线的时候也经常选择错开。 他好像或多或少可以理解到迟雪的意思,只是两人从来都没有点破过。迟雪要上学,他也要一边上学一边打工,每件事都要做得有条不紊。没有其余的心力来了解这方面的事情——也不想去了解。 迟雪对于夏毓出现在他实习规培的那家医院感到无比的震惊与厌恶。她似乎知道不少事情。 可他与夏毓之间,说白了——夏毓只是他高中时期的语文老师。当时的他身体状况愈发艰难,去打工的时候也时常会头晕目眩,泛低血糖。这个时候,身为班主任的夏毓便请他去办公室谈话。询问他最近为什么上课不专心总是在睡觉,作业完成的效率,及完成度,也比以往差许多。说到最后,自然离不开是否遇到困难。 迟然不爱与他人分享自己从小到大的苦楚,却在老师一次又一次地询问中败下阵来。 夏毓的声音温和有力,没有指责的意味。神情里的担忧令他想起自己早已缺失的母爱。 在那之后,夏毓便时不时暗地里资助他——条件是不要再去打工,先将学业搞好。会替他申请奖学金。 他受到了夏毓的帮助,学业跟生活确实要比以前好过不少,只是这些迟雪都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 在夏毓离职的前一天,他还被叫去办公室,还是一样的谈话,嘘寒问暖似的问句。 一如既往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今天怎么样?” “今天很好?” “最近学习困难吗?” “还好,没什么难度。” “这样啊,”夏毓笑了笑,“那就好。” “以后想从事什么行业?” “……医生。” “干这个很辛苦的,比老师辛苦多了。” “我知道。” 夏毓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认识阮玉吗?” 迟然不假思索道:“认识……他是我的邻居。” “他是我的侄子,”夏毓的神情有些阴沉,“最近他因为家里的缘故到我家里来了。” “啊,这样啊,原来是去——” “然后我发现……”夏毓脸上的表情不知为何痛苦得扭曲,“他……被我的儿子强奸了。” 迟然身子一僵,瞳孔骤缩。夏毓点开手机屏幕,她忽然淌下泪来,“为什么啊……” “老师,夏老师……您……不该告诉我。”这类事情离他往日里的生活实在太远,他下意识站起身来,打算离开,“您应该选择报警,而不是告诉我!” 少有的情绪激动起来,向来毫无波澜的情绪忽然一下子躁动,“不该告诉我的!” 不想听这种事情,不想理会这种事情。 “是我的教育方案有错吗?”夏毓问,“为什么他总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刺激我?又要我去收拾烂摊子?” “你呢?你现在要去报警吗?”夏毓抓着头,“报警将他抓起来……” 迟然皱了皱眉,“老师您为什么要……” “我要疯了,一直都没人听我讲话……”夏毓神经质地咬了下自己的指甲,“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藏得住事情,也趟不了浑水。” “但我已经没有支撑点了,我不找人说一下话感觉自己就要疯掉了……我根本不配当老师。” “你会去报警吗?会来趟这个浑水吗?” “没关系的,你去报警吧,大不了我再将人给送进少管所里,也就待个几个月,就又能用钱出来了……” 夏毓瞪大双眼,捂住了脸庞,“我在说什么啊。” “老师,您还是……去看一下病吧。” 迟然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办公室。 第二天,夏毓便离职了。而后过去许多年,迟然都没有再见到对方。 也就前几个月的时候,他刚规培没多久,在医院帮带教老师从其他科室借一些理疗要用的器材,路过心理科的时候才又碰到对方。这时候的夏毓憔悴太多,不是对方喊住他的名字,他都差点没能够认出来。 也就随口问了几句话,迟雪正好过来找他,给他送了一顿饭,刚好撞见了这一幕。 ……思绪回拢,迟然还是虚闭着眼,他回想起迟雪到来之前,夏毓的那句问话:“捂着耳朵装听不见,低着眼睛装看不见,是不是就真的可以置身事外了?” 他无比感激老师对他曾经的帮助,却还是不懂对方的为人处世,也或许是精神状态。 迟然没有回答她的这句问话,反过来问:“老师又是为什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替他收拾烂摊子?” “跟你一样,”夏毓笑得坦然,“迟雪是你的妹妹你的亲人,阮玉只是邻居,只是朋友,只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