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假的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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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还好端端的,买碗糖水的功夫,自己就成了“乌龟王八蛋”。梅临雪立刻便猜中是薛戎使了什么奸计,离间他与徐云珊。 他心中唯有“沐沐”一人,并无意与徐家结亲,只因江州徐氏是世家大族,断然不能开罪,所以他处处照顾着这娇憨稚气的徐姑娘。 他心中隐怒,冷着脸将薛戎拽至僻静处,质问道:“你方才同徐姑娘说了些什么?” 薛戎面上露出揶揄之色:“自然是说,你与本尊虽无道侣之名,却有了道侣之实。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已经共点洞房花烛,同度帐暖春宵……” “住口!”未等他说完,梅临雪已经气极,额上青筋直跳,“污言秽语,一派胡言!” 薛戎讥笑一声:“你倒是说说,哪句不是实话?那天夜里,不知是哪位下作之人,简直成了一头发情的畜生,挺着根流水的鸡巴,非要往本尊身上蹭。猜猜看,不会就是你吧,梅大公子?” 梅临雪平日里是高洁如兰的君子做派,何曾听过如此粗鄙无耻的言语。 他气得双目紧闭,莹白如玉的面颊涨作通红,一双薄唇轻颤着,显然是想开口反驳,却又无从辩解。 薛戎看得有趣,正想再揶揄他几句,忽觉身侧劲风袭来。 梅临雪已从袖中抽出惯用的冰绡,那冰绡洁白似雪,看似只是一条柔韧无比的丝绢,但薛戎知道,这件法器有以柔克刚之能,威力不容小觑。 他闪身欲躲,然而到底是修为尽废的身子,不但没有避开,反而被正正中中地抽中了下腹。梅临雪在冰绡上灌注了充裕的灵力,他硬生生挨下一击,浑身都为之震悚。 薛戎一头栽倒在地上,勉强撑住地面,张嘴便呕出一口血,竟是先前伤寒时落下的吐血之症又复发了。 抬眼一望,梅临雪已经拂袖离去,只留给他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他想要起身追赶,只是五脏六腑无一不痛,他身上毫无力气,也无法运功调息,只得盘腿坐在原地,用简单的吐纳来疗伤。 若是在他功力鼎盛之时,这一击就如同搔痒一般,他恨不得梅临雪能多来几下,让他多体会一番打情骂俏的乐趣。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他的毕生修为都被那个名为“沐沐”的贼人毁去,如今成了半个废人,梅临雪的怒意,已令他难以消受。 静坐了半个时辰,终于觉得腹痛有所和缓,薛戎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此时已过亥时,街上游人散去大半,四周灯火昏暗。 不知不觉,薛戎来到了昭阳城的尽头,伫足在一棵参天的古榕之下。 这古榕的树腰颇为粗壮,恐怕要几位成年男子才能合抱,树冠遮天蔽日,繁盛的枝叶形成一片辽阔的伞盖。 抬头仰望,便能见到低处的枝叶上,系着许多红色丝结,微风吹来,万千丝绦便随之徐徐飘拂。 看来,这棵古榕活得太久,附近乡民便认为有神灵依附于此,将其当作一棵祈福许愿之树。 薛戎来了兴致,提着灯笼,去瞧那些许愿结上写了些什么。 “树神保佑,让我能在明年中秋之时,娶凤儿为妻。” “楚某人唯愿与心上人心意相通,白首不离。” “小女子不求其他,只求和我的如意郎君再见一面。” 读了几条,薛戎不由得嗤笑出声:“这些庸碌无能之辈,想求姻缘,却不靠自己作为,反倒将愿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树神身上,实在可笑。” 旁边忽而有一道声音响起:“你从未像他们一样,体会过入骨相思,又怎能耻笑他们的一片深情?” 微弱的火光透过灯笼,映亮了一副如画的眉目。原来梅临雪就站在不远处,只是方才被盘曲虬结的树干所遮挡,薛戎未能立刻发觉。 薛戎连忙走上前,摸摸自己的下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阿雪,本尊夜夜都因思慕你而难以入眠,你却冤枉说本尊没有想你,实在叫人委屈。” 梅临雪不愿理会这些油腔滑调,转身欲走,却看见薛戎步履有些蹒跚,于是极轻地蹙了一下眉头:“方才,我用冰绡抽中了你,可是让你有些不好受?” 薛戎颇有些讶异:“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阿雪,你竟会关心本尊?” 他一手拉住梅临雪的指尖,一手抚摸对方的手背,挤眉弄眼道:“既然你我彼此有意,不若早些从了本尊,也好一解这些年来本尊对你的爱慕之苦。” 被薛戎摸了几下,梅临雪立刻沉下脸来,忍无可忍地抽回手。 过了片刻,他还是在手中凝起一股灵力,掌心虚悬于薛戎腹上。立时,一股暖流汇入薛戎下腹,渐渐抚平了腑脏的疼痛。 “唔……”薛戎感受到体内暖意,简直快要喜极而泣,“阿雪,你对本尊,从未这样体贴过……” 梅临雪瞥他一眼,声音冷冷:“先前对你出手时,是我忘了,沐沐已将你灵根废去。欺负一个毫无修为之人,却是我不愿的。” 薛戎的受宠若惊之感顿时消散,满脸笑容也凝滞住。自作多情了半天,原来梅临雪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在替那个“沐沐”的所作所为善后。 而自己,在梅临雪心目中,已经成了一个绵力薄材、毫无修为之人。 就在此时,有位须发皆白的老伯,颤颤巍巍地走到近前,询问道:“二位公子,你们是来许愿的吧,不知提前备好许愿结没有?” 薛戎刚要否认,梅临雪却已抢先答道:“是啊,老人家,请问您的许愿结怎么卖?” “公子,我的价格一向公道,许愿结只卖两文钱一个,用的也是上好的绸料,不信你看……”老伯引着两人走到一个小摊前,从麻布袋中摸出一个许愿结,摊在干枯皲裂的掌心上,呈给他们看。 梅临雪接过许愿结,仔细端详了一番:“老人家,你这许愿结做得实在漂亮,我想买两个。不过,我身上没有带着银两,只能用这个付帐,还请不要嫌弃。” 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一个竹月色的荷包。那荷包上绣着极为精巧的花鸟,还配有珠坠流苏的系带,只是稍显陈旧,像是常年携带在身上的爱物。 梅临雪自荷包中拿出一样物什,放在老伯手上。 待到梅临雪收回手,老伯才发现,那竟是一颗熠熠生辉的灵珠,赶紧推却道:“公子,这怎么使得!如此贵重的东西,就算是将这小摊买下来,再将我这个老头子搭上,都够不上这个数啊。” 梅临雪温言道:“老人家,实不相瞒,除了我叔父一族之外,我家中亲人皆已过世。见到您这样年迈的老人,还在为了生计操劳,我难免心中触动,想到自己亡故的长辈。希望您能原谅晚辈的冒犯,晚辈只是希望您能买壶热酒,添件暖衣。” 那老伯听完,忍不住老泪纵横:“这位公子,您生得这样好的相貌,又有这般良善的心肠,真是、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了,老朽怎么受得起啊……” 老伯又从摊位上拿出笔墨,请二人在许愿结上题字。 梅临雪伏首在木案上,写好了一则心愿,薛戎则凑在他旁边偷看。 梅临雪刚刚停笔,薛戎便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许愿结,用笔涂改了一番,加了几个字。 梅临雪一看,才知薛戎将他所写的“愿沐沐一生平安喜乐”这句话篡改了,在“沐沐”上打了个大叉,又在下方添上“薛戎”二字。 梅临雪又是生气,又是想要发笑:“你既然不信向古榕许愿之事,为何要涂改我写的字?” 薛戎轻轻跃起,在树身上借力一点,落在一处枝杈上。他认认真真地将许愿结系在上头,然后才落回地面。 他望着梅临雪,面上浮现出一点自嘲的笑意:“对着本尊,若是你能说一句在意,纵是假的,也已经足够了。” 梅临雪不由得一怔。他们二人,向来不是剑拔弩张,就是薛戎对他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毕竟两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他也一直认为,薛戎对自己的爱慕,只怕三分是贪图自己的容色,另外七分则是假意虚情。 如今破天荒地,薛戎竟面目诚恳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倒教他一时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