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梦（03）

    小蝴蝶特别喜欢找小和尚玩，因为这座山实在是有点冷清，而这段时日游锦似乎颇为急切地想要早日化形，他也不好意思总是打扰锦鲤姐姐修炼，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捉弄庙里的小和尚。

    比如在小和尚念经的时候在他头发上插一朵小花，比如偷偷把小和尚的蒲团或者木鱼藏起来，换着花样地打扰人家清修。

    今日也是，叶夏云悄悄地飞进庙里，正打算从后面偷偷给苍梧那头如黑瀑一般的青丝打上结，就听见盘坐在蒲团上修炼的小和尚平静地开口道：“在此静坐修炼一个时辰，今日便带你去城中。”

    想去城里玩想了好久的小蝴蝶：“！”

    虽然往日他也经常飞到山下玩，但那时候都是以蝴蝶的模样，多是远远地看着那些人类的喜怒哀乐，从未参与其中过。如今虽然化了形，但游锦却又不止一次提醒他，不可独自跑去城里玩耍，待她化了形后再带他去周游天下，看尽天下风光。

    可他想趁着锦鲤姐姐化形之前，去城里给锦鲤姐姐买几件漂亮衣裳和首饰呢。

    苍梧向来言而有信，一个时辰到了，便停下修炼，起身带着明显期待不已的叶夏云下了山。

    初次化作人形来到人类的镇子里，叶夏云看什么都觉得有趣，每看到街边有人摆摊卖些小玩意都想凑上前瞧瞧，不过他逛的最久的还是镇子里的成衣店。

    进了店里，他先是跑去挂着女子装束的那边，本来想把苍梧拖过来问问，但想想这小和尚哪里会懂女子心思，就又顶着张笑盈盈的俊脸去问店中的绣娘：“请问这位漂亮姑娘，可否帮我挑几件女子喜欢的衣裳？”

    那绣娘很少见到这般俊俏的男子，被他问得羞涩又高兴，便用衣袖遮着笑，温和地询问他：“不知公子想送的姑娘喜欢什么样子的衣裳？年岁几许？脾性如何？”

    “锦鲤姐姐正值桃李年华，像是仙人一样漂亮，性子也温柔得很。”

    “如此，那公子不妨瞧瞧这件……”

    苍梧对这些并无兴趣，只安静地在门口等着，见叶夏云挑好了几件衣裳，便走上前付了银子。

    “拿着，这件是给你挑的。银钱呢，就先算我欠你的，等我日后学学如何赚取银两再还你。”叶夏云把其中一件月白长衫递给苍梧，“瞧你长得这么好看，每天穿着灰扑扑的僧袍也太可惜了。”

    “出家人……”“打住，出家人慈悲为怀，就当是关照一下我的眼睛，偶尔陪我出来散步的时候换件衣服又怎么了？再说你不是自己说的，还没剃头发就算不得出家吗？”

    苍梧的视线默默地落在了叶夏云身上——他自己分明也还穿着僧袍，而且他想说的不只是这个，还有银钱不过身外物，不需惦念着还他。

    “我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还等着锦鲤姐姐化形后亲自给我挑衣裳呢。而且锦鲤姐姐教过我的，凡是能用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偿还的都是小事，欠了情分债才是最重的。”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叶夏云笑嘻嘻地说着，顺便一只手拉着苍梧继续顺着街道逛下去，语气轻快，“走，我们去瞧瞧这地方都有什么好玩的，以后带锦鲤姐姐来玩。”

    他实在不擅长应对这心思跳脱的蝶妖，只得立掌轻念了一句佛号，才道：“你为妖身，修为浅薄尚不能隐匿妖气，平日当留心莫与修者相撞。”

    叶夏云并不在意苍梧的提醒，他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街道两边的店铺，一边随口回道：“这有什么，在这中玄镇附近只有你一个有修为的人类，只要你不除我，哪会有修士特意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斩妖除魔。”

    此话虽然听起来漫不经心，但也确实是这个理，别说修士了，那整座山上生了灵智的妖都只有两个，毕竟这地方本就灵脉贫瘠，缺乏灵气不利修行，除了苍梧来此地静修打磨心性，几乎很少会有修者来此。

    然说是静修，有这蝶妖捣乱，却是比他此前在静元寺与众师兄弟一同修行时还要热闹得多……

    走着走着，叶夏云又拉着苍梧进了一家卖折扇的店铺，一边看着那满墙满架子的扇子，一边问：“说起来你们修者不大都是奔着长生不老、飞升成仙去的吗，像你这种……是叫佛修是吧，你也是想要成仙才念佛的？”

    “天下万物，相依相存，终殊途同归。佛法与仙道亦如此，礼佛或是修仙皆旨在磨练心性，本即是同源。”苍梧平静地回答，见叶夏云一脸莫名其妙地盯着自己，摆明了是什么都没听懂，便轻叹一声，转而回答另一个问题，“佛度苍生，我亦愿荡尽天下邪祟，以此身护得这世间片刻安宁。若得如此，即便此身陨，亦无所憾。”

    这个叶夏云还是能听懂的，于是他笑着一拍苍梧的肩膀，夸赞道：“这不是挺好的吗，我是不懂你们那什么普度众生的一套，但这样的人听着就觉得招人喜欢，等你修为有成斩妖除魔，肯定天下人都会感谢你的，到时候我可就是英雄的朋友了。”

    说完，他又意识到有点问题，于是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神色安宁的苍梧：“喂，我可不会去害人，虽然我是妖，但你应该不会除了我吧？”

    苍梧沉默了一下，第不知道多少次叹气：“……你既不曾作恶，我为何要除你？”

    得到想要的回答，叶夏云马上放下心来，从墙上摘下了自己相中的扇子，又恢复了轻松的语调：“那就好，你放心，锦鲤姐姐性格特别温柔，连口头上凶我都凶不起来，也不会给大侠你添麻烦的。”

    蝶妖手中那柄折扇的扇面上绘着桃花，苍梧就看见相貌俊美的精怪拿着扇子甩了个不太熟练的花式，然后就如同舞姬的谢幕那样，优雅地用展开的折扇挡住半边脸颊，展露一个笑容，人面与扇上的桃花相映，一时间让人分不清哪一个更为惑人心神。

    苍梧移开视线，不知为何心律乱了半拍：“……买下吧。”

    “你也觉得这把不错？那就要这个吧，不过银钱还是要麻烦你先垫着，以后我再还你。”

    ——不必还我。

    将十文钱递给商家，苍梧并未把这句话说出口。

    ＊＊＊

    游锦的化形并不顺利。

    身着青衣的俊美青年跪坐在泉边，眉心微蹙，忧心地看着那条在泉中郁郁寡欢的锦鲤，劝慰道：“锦鲤姐姐，你别着急，只要慢慢来早晚会成功的，鲤鱼化妖本就难以进阶，你已经很厉害了。”

    “我知道的，你不必为我担忧。”池中的鲤鱼冒出头来，轻巧地用尾巴打了个水花，似乎是真的不介怀，但叶夏云知道她只是在故意让自己安心罢了，“我只是太期待了，所以才表现得急切了些。”

    默默地陪着游锦坐了一会儿，叶夏云突然站起身，笑着打了声招呼：“我想起来东边那棵树上的果子这时候差不多该熟了，我去给你摘点回来！”

    蝴蝶化妖的青年快速而熟练地在山间穿梭，一路小跑着穿过掩映的山桃，来到古朴的寺庙，人还未至，声音已然穿过院落传入佛堂：“小和尚，你可知晓哪里有能助妖族早日化形的天材地宝？”

    正端坐于佛堂里诵经的苍梧摩挲念珠的手指一顿，低声叹道：“问道一途，成败自有机缘。况你修为尚浅，不得胡来。”

    “那又如何，说不定我便是锦鲤姐姐命里的机缘呢？你就说你知不知道就得了，若是不知我就自己去到处找找。”

    蝶妖的性子向来如此，掏心掏肺毫无保留地为珍视之人着想，虽是至情至性，却也不免令人担忧。

    无可奈何地摇头，苍梧放下手中的佛珠，对叶夏云道：“青冥山以南四百余里，有一地唤作灵溪山涧，据传此地曾有青龙盘踞，灵气丰盈，草木四季不凋，生有青鳞草，于水生妖族进阶大有助益。”

    “三日后，我与你同往。”

    闻言，叶夏云立刻笑弯了那双桃花眼，没轻没重地锤了一下苍梧的肩膀：“就知道你最讲义气，那就这么说好了！我是溜过来的，先回去了，晚上再偷偷来找你玩，还要想个借口骗过锦鲤姐姐呢，不然她可不会让我出去。”

    说完话，蝶妖就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为了证明自己走前没胡说，还顺手摘了几个红果回去。

    他坐在泉边，用法术把果子切成适合鲤鱼入口的小块，一边慢慢地一块块喂给池中的锦鲤，一边不断地打着腹稿，琢磨该怎么让游锦同意自己外出。

    喂完一颗红果后，叶夏云终于笑眯眯地开口道：“锦鲤姐姐，我昨天去山下的时候，听到镇上的人说百里外的那个镇上来了个戏班子，唱腔身段都是一绝，可惜待不了几天就要走了，过两天我想去看看。”

    “百里外？”游锦听了，立刻便觉得不妥，“路途这般远，若是碰上了意外……”

    叶夏云连忙打断她：“没事没事，我之前从小和尚那打听说，他三日后要外出历练化缘，我正好跟他一路，我们结伴而行，我是妖，他是修者，又不惹是生非，哪会有危险。”

    “我都生出灵识三十多年了，还从来没出过山下的中玄镇，好姐姐，你就让我去嘛，我回来时给你带漂亮衣裳！”

    游锦沉默不语，她心里正怪罪着自己，若是自己能早些化形，便可护着小云儿四处云游，哪里还用他为自己困守在这方寸之地。

    “……我知晓了。”她始终不喜欢叶夏云与那个僧人来往，但若是那人陪着叶夏云一起出门，她的确能放心一些，“出门在外，你要多留个心眼，不要轻信他人。至于那个僧人……你答应我，与他只做萍水之交，万不可交心。”

    妖与佛，注定便是殊途，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

    “好啦，你就别操心了，姑娘家总是操心会老得快的。”

    此话一出，泉中的锦鲤立刻甩尾扬起一片水花洒向嬉皮笑脸的蝶妖，羞恼地道：“你惯会气我！莫要说笑了，待我……待我化形后，有些话要与你说。”

    “嗯？”叶夏云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那现在就说与我听又如何，干什么要等到化形之后？”

    “现在……还不是时候。”一向典雅大方的鲤鱼精罕见地吞吐了起来，若此时是人身，她脸上定然一片绯红，“我还没想好该如何与你说……”

    再等等，再等一下，等化了形便坦白一切，到时候一切都会好的。

    “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叶夏云失笑，不过游锦答应了他外出的事，他现在心里正暗自窃喜着，也没去追问不休，“好吧，反正锦鲤姐姐你什么时候想找我说话都可以，我妖就在这，又跑不了。”

    等他去找来了青鳞草，就可以让锦鲤姐姐开开心心顺顺利利地化为人形，穿上最漂亮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