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捕快工作其实是没有月钱的,只发一点工食银,一年总计也就十两出头,若是家里多几张吃饭的嘴,这点钱根本不够。 很多捕快会借着职业之便敲诈勒索百姓,讨些油水。这也是很多人家暗忖心思,对捕快一职趋之若鹜的原因。 董鸿波到项州任职已有两年,人虽然有点抠门,为官却是清廉公正,决不允许手下衙役做这种剥削民脂民膏的事情。但他也知道那点工食银对许多捕快家庭来说实在难以糊口,对像张寻崇这种补贴家用的手工活计都是睁一只眼闭一眼。 捕快非常辛苦,全年除过年几日外,休无定时,而且人命案子若是没在期限内找出犯人并将捉拿归案,负责之人是要挨板子的。这种压力悬在头顶,让捕快们很吃不消。 张寻崇原先一直隐隐有辞职的念头,沈薪的出现令他心中的这种想法愈发强烈。 听到张寻崇因为自己要辞去捕快,沈薪神色复杂了一瞬后又重新挂上笑容。 他轻声道了一句:“好。” 辞职一事张寻崇没跟任何人说,他打算年后办完手上的事情,直接向董鸿波请辞。但在此之前,他仍需要尽职尽责。 张寻崇在家歇息一日,隔天爽利地回了衙门。 巡街时,他抓到了一个当街扒窃的小偷。 小偷手法很高明,与人擦身而过的短暂空档便偷了一个钱袋在手里。张寻崇眼尖,也见多了这种手法,悄悄走到小偷身后准备抓住他。 哪知道,失主这时发现自己被窃,大声疾呼“有贼”,引得所有人向这看去。小偷本想装作无事发生,自然而然地离开,听见呼喊后,他见自己暴露,回头看了一眼,正瞧见几步开外的张寻崇正在逼近,吓得直接撒腿狂奔。 周围行人太多,张寻崇怕这时出鞭会伤到无辜百姓,迈步追了上去。 抓到小贼时,对方反抗得分外激烈。小贼被张寻崇困住双脚,趴着摔倒在地,情急之下他竟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子,刺向朝他俯下身去的男人。 张寻崇眼疾手快,用抽出的鞭身去迎刀口,再往侧方一推,躲开冲势,震掉武器,把人摁在地上捆了个结实。 “大过年的,你非要去牢里吃年夜饭啊?”张寻崇蹲在小偷旁边,拍了拍他的脸。他说着,一边抖了抖手臂上的鞭子,让它顺利收入背后的铁盘之中。 鱼筋鞭卷回去一截,忽然卡住了。 这种鞭子是用某种海鱼筋制成,三根作一股,六股编一束,柔韧度很好但是不耐用,频繁收放的话,一年就需要更换。 张寻崇抽出右臂里的鞭子仔细观瞧,鞭首三尺长的地方被刀锋切割到,磨损得厉害,断裂的鱼筋炸开了一圈。他用指腹拨开断筋,仔细往里面看,观察内部还是否完整,如果损伤得太厉害,下一次挥鞭可能就有断裂风险。 张寻崇捋顺断筋,将鞭子勉强收入铁盘内,无奈看了看脚边的小贼:“你这家伙,还废我一根鞭子。” 把人押到衙门,交给皂班升堂审问,张寻崇又独身出了门,想把鞭子修一修。 可行到武器的保养铺子前,男人才发现铺子门户大关。店主人因为过年歇业,初三才会回来。这样就彻底没法了,张寻崇只能先凑活用着快坏的鞭子,等年后再来修补。 好巧不巧,回去路上他又碰到了丁宿之。 丁郎中正要回医馆,偶遇张寻崇直接把人拉了过来。 “你最近怎么没找我复诊?”丁宿之眉间沟壑挤得很深,一幅不悦的模样。 “衙门太忙了,对不住。” 丁宿之不由分说拉着人在旁边馄炖摊的矮凳坐下,拆下纱布,捧着张寻崇的手查看他愈合情况,吩咐:“纱布不要捂太严密,反复出汗的话这个天气容易手得冻疮。” 张寻崇眨眨眼,忽惊奇道:“丁郎中怎么忽然这么关心我?” 丁宿之盯着他看了一会,又低下头去,缓缓说道:“弥补舛误而已……你手上的伤若恢复得不好,可就真是我的过错了。” 他前面半句特意压低声音,说得很是含混,张寻崇一晃神的功夫,没听见。 “怎么会。”张寻崇笑了,“丁郎中的药都有奇效,我还以为我这一双手要废了呢。” “我制的药必然有效。”丁宿之哼了一声,发现男人双手冰冷,面色一凝,指腹探上脉,“四肢不温,脉象沉细无力,你现在阳气虚衰。” 张寻崇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只见丁宿之的脸色不是很好,像是隐瞒着什么。 他还没问出心中疑问,丁宿之便收手站起身来。 ”来一碗馄炖汤。”丁宿之往摊主钱篓里扔了一枚铜币,又点点桌子,“你喝完回去,先把身子暖了,明天再来找我。”说完,与张寻崇简短告别后离去了。 摊主很热情,没一会就将汤端了上来。汤是鸡骨头吊的,还撒有葱花和少许肉末,滋味鲜香,张寻崇也不想拂了丁宿之的好意,端起碗吹到不烫口,喝了个干净。没一会,四肢传来暖意,他感觉确实舒坦了许多。 喝完馄炖汤,张寻崇原路返回,距衙门还有几丈远时,门被打开,里面走出两个人,一个是赵国良,另一个是张寻崇刚刚捉到的小偷,蔫头耷脑,身上套着枷锁。 赵国良同他打了个招呼:“我要把这人送去牢里,顺便再核对一次口供,你上次有其他事没在,这回要一起去看看吗?” 张寻崇点头,果断道:“去,本来就是要去的。”他说着,等二人走来,脚下转了方向,和赵国良同行向牢房方向走去。 “驱傩队的事如何?”赵国良问。 “傩仪就在明日,没什么可准备的了。”张寻崇答。 牢房离得不远,一盏茶时间就走到了。还没进到里面,张寻崇隔着门就听见里面的喧闹之声。他皱着眉头踏入其中,发现一些流民和黑汽坊抓回的守卫犯人不知何种原因吵了起来,正隔着铁门对骂。 而在咒骂声中,狱卒窝在看守处的椅子里睡得分外踏实,污言秽语分毫惊扰不到他。 赵国良看看熟睡的狱卒,在他耳边打了两个响指,囚人的骂声在狭小的走廊无限回荡,响指声几乎淹没其中。见这样没法叫醒他,两人对视一眼,赵国良抬起一只脚,揣在了椅背上。 椅子向后倒去,狱卒感受到身体后仰,隐隐要摔倒,瞬间清醒过来,瞪大眼睛手忙脚乱地在摔地前把自己身体摆正。 “哎呦!他妈的哪个孙子——”狱卒忙不迭坐稳,抬头刚要骂,就看见面前立着两个人,瞬间软了下去,“啊哈哈,张头赵哥你们来了。” “把这个人关进去。”张寻崇推了推小偷。 “好嘞。”狱卒牵着枷锁上的铁链,把小偷关进最里面一间牢房中,“别吵了别吵了!”他一边走,一边踹着沿途的铁门,试图让囚犯安静下来,可是没什么用。 赵国良被声音吵得脑瓜子嗡嗡直响,抄起腰间铁尺,狠狠掼在铸铁的牢门上,“哐”的一声,金属震颤的声音裹挟着他的怒喝响彻整个牢房:“安静!” 所有人果真都收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