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下没什么能报答张捕头的恩情,不如……” 张寻崇赶在他说话前,急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还有约要赴,不打扰沈公子了,咱们有缘再会。”说着,他起身告辞。 沈薪也不强留他,将人送到茶楼门口。 他望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后慢慢卸下笑容,姣美的容貌覆上一层疏离冷漠之态。他往茶楼内瞥去一眼,竟是直接转身离开了。 今天馆子里客人不多,茶馆内跑堂的伙计上上下下忙活了一圈,发现还有张桌子没有收拾。他嘀咕了一声:“奇怪,刚刚这里有客人吗?” 伙计收起桌上杯碟,发现茶壶外壁早就凉透了,两只茶盏中的茶水却热气腾腾,拿起杯子时还被烫了一下。 “哎呦,怎么这么烫!” 失物归还原主,张寻崇了却一桩小心事,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了几分。 到了迎客楼,赵国良和李相书早早对喝上了,小菜都吃下去小半碟。俩人招呼张寻崇过来坐,问他还要不要再点些什么。 张寻崇将刀放在桌边,撩衣坐下,把小二叫过来又加了几份清淡的菜:“我少喝点,今晚要巡夜。” “害,那就没劲了,还不如只带小李来。”赵国良撇嘴。 “嘿嘿,让我碰上,怎么着也得吃点再走。”张寻崇执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片切好的酱牛肉,满口咸香。 听他说完,赵国良把酒送到嘴前,却不喝,整个人被点了穴似的定格在那里,只有一双眼睛甚是不解地上下扫视张寻崇,似乎从没见过男人这副模样,半晌他才问了句:“捡钱了?这么开心。” 张寻崇这才意识到自己嘴角是弯着的,见到沈薪后,不知为何心情变得极好,便不自觉地将愉悦展现在了脸上。他收敛起笑意,掩饰道:“没有。” 赵国良见他否认,更疑惑了。 李相书挑起眉毛,拉过赵国良,在对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个人齐齐笑了,玩味地看向张寻崇:“你是不是对哪个美女动心了?“ 听罢,张寻崇瞪大了眼睛:“别胡说!” “别想糊弄过去,衙门碰到你时你蔫得像只死老鼠,现在乐得跟朵花似的,不是碰到姑娘还能是什么?”赵国良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李相书,“你说是不?” 李相书点点头,也赞同赵国良的说法。 张寻崇掏出钱袋,在赵国良眼前晃晃,又收入怀中。 “哎哎哎,张哥!我说笑的。”赵国良可不会和钱过不去,挂起笑脸,“再说,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嘛,美人谁看了都会心动。” 是啊,谁看美人不会心动? 张寻崇心说也是,沈薪风姿绰约,容貌不俗,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念念不忘实在正常,面前这俩人看到沈薪,说不定都会走不动道儿了。明白这事之后他也不再纠结,又往嘴里塞了几筷子菜,和两个人唠到天黑,最后不但还了赵国良酒钱,还付了这一桌饭资。 赵国良觉得惊奇:“嗬?你今日是吃错药了?” 张寻崇瞪了他一眼:“吃你个龟孙。别把小李带坏了。” “草,胡扯,我干啥事了,什么叫带坏。”赵国良不满。 张寻崇站起身:“我先走了,晚上还要巡夜。” 赵国良拉住他:“等会,你昨晚不刚巡过一班吗?” “韩三宝家里有急事,他和我换了。” “那个二五仔次次找借口偷懒,你真信他?” “既然说定,便不改了,偷懒一事我之后再找他问个清楚。”男人拿起刀,留下二人,先行离开。 张寻崇没曾想,这次换班还真是凑巧。 深夜,寒气浓重,阿虎蜷在牢房一角,仅靠着掌心升起的一簇小小火苗保持温暖。他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棉衣,驭火的能力又十分生涩,难以抵御牢中冷意,手脚早已冰凉僵硬。 阿虎几乎冻僵,各处关节都凉透了,人也渐渐意识模糊。他觉得自己在牢中可能都撑不过两日,一闭上眼睛就能去见爹娘了。 忽然,眼前有人影闪过,阿虎随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抬头一看,竟然是张寻崇。 阿虎吃惊:“张捕头……” 张寻崇捂住小孩的嘴巴,示意他噤声。男人抱着他跑出镇子几里地,在一间废屋停下脚步。阿虎被张寻崇裹在一件厚实的棉服中,手里塞入一个鼓鼓的行囊。 “你被缉火营抓去绝无好下场,我还没见那些家伙放出过人来。”张寻崇语气不善,说出的话却让阿虎感动不已,“这回救你就当我是善心泛滥。你以后若敢用火伤人,为非作歹,若被我知晓,你就是逃去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亲手把你抓到手,然后押去缉火营的大牢!听清楚了吗?!” 小孩被他吓到,想哭却又不敢哭,只是一个劲点头。 “这点盘缠你,离开项州,去别的地方落脚吧。” 小孩抹了把眼泪,又迟疑了:“可我的爹娘还……” 张寻崇淡淡道:“你父母已化作尘土,与山河同在,你若想他们就向天地祭拜,不要再回到这里了,好好活下去。” 他见小孩不语,又道:“我会查清害死你父母的家伙。牛文那种人也自有他的报应。” “好、好……”阿虎双眼泪花泛滥,“谢谢张捕头。” 张寻崇点头:“我先走了,你在这休息一晚明日快快离开,见到穿墨蓝罗刹服的人要远远的避开,不要被缉火营捉到。”说完,他不等阿虎再说什么,飞速离开。 驾驶乌金兽的捕快绕镇巡了一圈才等到“解手”的张寻崇回来。 张寻崇解释:“晚上吃的不干净,刚刚忽然有点闹肚子,对不住了。 ” 那捕快了然:“那确实受不住,听说镇子上最近有人拉痢疾,传染了不少,张头最好也小心一点。” 张寻崇附和几句,两个人又是一同胡吹海侃,边聊边巡,反正“玄翅鸢”飞得高,地上的人若没有内力,压根听不见他们说话。 行到小镇边缘,张寻崇眼皮一跳。这里离阿虎所在的废弃小屋很近,但树木也生得茂盛,不出意外根本不会被发现。 “嗯?那下面是什么?是人吗?”那捕快探出头,捕捉到什么。 张寻崇心里咯噔一下,被发现了?他硬着头皮往下望去,只希望若真是阿虎被发现,那小子能跑快点。 幸好,他望见的不是阿虎,而是三个纠缠在一起的人。 张寻崇有武功傍身,夜间视力极好,他眯着眼睛盯了片刻,渐渐觉得很不对劲。三人之中,很明显是两人在围打另一个,优劣势尽显。被打的那人狼狈不已,接连后退,身上已经见血了,再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丧命。 他再仔细一瞧,总觉得那浑身血污之人隐隐有些眼熟。 “我下去看看!”张寻崇蹙起眉头,总觉得心神不宁。他行到乌金兽尾部,拉出一根手腕粗细的麻绳,尾端是拉环模样,可用脚踩亦可用手抓,另一段缠在乌金兽内部,每当事况紧急,而乌金兽又飞得过高时,就需要它来让捕快们快速降落。 张寻崇抓着绳子末端直接跃下乌金兽,直到麻绳绷得笔直,他离地面仍有一段距离。男人甩出臂上鞭子缠绕铁环,松开了手,整个人又落下一大截。 受伤之人显然力不从心,身形都有些摇晃。紧逼上来的二人皆身形魁梧,手执木棍,对着对方脆弱之处挥棒而去。 那人躲闪不及,痛呼一声,头部受到重击,口鼻涌血,当场昏死过去。就在这时,张寻崇正落在他身后,手臂上鞭子都还没收,连忙上前扶住他。 张寻崇赶忙问了一句“你没事吧”,对方没应,他低头一看,不由得心中震怒。倒在男人怀中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日刚刚见过面的沈薪! “你们二人报上姓名!”张寻崇对着两个大汉吼道。 “我们俩抓家里的奴才,关你何事?!”其中一人气势汹汹地喊。那人说着,扯起手中的铁链,哗啦啦一声,沈薪的一只拴着枷锁的胳膊也被强行高抬,显出手腕上大片瘀青和擦伤。 张寻崇抿起嘴唇,放出鱼筋鞭的手腕一抖,鞭梢便脱开铁环,往背后的铁盘收去。男人借着收鞭的力道伸臂向前甩出,长鞭灵活如蛇,精准击于那人握着锁链的手。 “啪!”若再狠一点,鱼筋鞭能轻松抽得他皮开肉绽。 那壮汉发出痛呼,铁链脱手而出,鞭梢有如活物一般,勾住锁链疾速收回,“叮”一声响,长鞭回鞘的同时,锁链末端也稳稳落入张寻崇手中。 “妈的,竟然是公人,快走!”另一个人见张寻崇是个捕快,十分不愿和他纠缠,骂了句脏话,拉着同伙转身就跑。 张寻崇想追上去,却又放心不下昏迷的沈薪,男人见那两个离开时匆忙掉了什么东西,他来不及仔细看,直接抄起先放进怀里。 怀中人一身血污,俊美的脸都被血渍染得看不出原本模样来,气息也是紊乱虚弱的。沈薪身上的伤不能久拖,张寻崇不再犹豫,抱着人返回镇上。 深夜几乎没有客栈营业,张寻崇无法,只好将人抱回自己家里,他又敲了一炷香时间的医馆木门,生生把郎中吵醒,顶着一顿骂把人家请到自己家里给沈薪疗伤。 “伤不重,死不了,不出意外明天就能醒,醒了之后勤换药。”郎中被半夜拉过来给人看伤,态度实在不算好。 “多谢。”张寻崇感激不尽。 郎中絮叨个不停:“习武之人受点皮外伤怎么了,瞧把你紧张得,催魂啊你!” 张寻崇歉然地笑笑,将郎中送回去。 回家路上男人心里还在嘀咕,自己接住沈薪时就觉察出他身负内力,想必也是练过武的,可为什么他那时会如此慌张? 沈薪睡了许久,白日里张寻崇从衙门回来时,他才悠悠转醒。 “沈公子感觉如何?”张寻崇心中一喜,问他。 沈薪坐起身,额上缠着厚厚纱布,他似乎是有些头痛,好看的眉紧紧皱起。青年眼睛扫过屋内装饰,最后定格在张寻崇身上,神情疑惑:“我……你,好眼熟,我认得你吗?” 张寻崇看着他,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