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到声音都消失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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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 “嗯。” 我堪堪从剧本里抬起头,注视着洹载把外套脱掉挂在衣架上,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 洹载看看表,满脸关切:“都两点了,今天有拍摄,还不睡吗。” “导演叫我,呜……哈……”我又打了个哈欠,洹载在我眼中成为万花筒版本,手撑着脑袋,勉强不让它掉下来,这才回答,“准备一下,每天下了戏他又有空的时候,去参加一个小型剧本座谈会。” “啥是剧本座谈会。” 我悄悄向已经客串过网剧的安然取经。 “所谓剧本座谈会就是,创作团队拿着整部剧剧本,挑每集重头戏朗读并粗略对戏,编剧与主演讨论人物塑造,导演带剪辑等后期商议如何处理。每一集拍摄完毕会进行粗剪,以便于调整。”安然如是回复。 最近的那一场“有空”恰恰是今天晚上,这怎么能睡。 “这样。”洹载想了想,不多时走进房间拿出他那一叠剧本,坐在我身边,“那我也一起吧。” “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好容易看完这周要拍的集数,我转头看向洹载。 不像我瘫在座位横七竖八,他脊背挺直,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姿态美得像要拍画报。 察觉到我的注视,他立刻中断看向我:“看完了?” 忽然想到什么,我收回险些脱口而出的点头,以露齿笑代替:“没。” 洹载看看表:“……都快4点了,睡吧,不然10点的拍摄怎么办?怎么也得8点起床吧……” “剧本啊?看完了。人呢?还没看完。” “……”洹载一时语塞,满脸无奈。 我却看到他渐渐发红的耳朵。 啊,真可爱。 “看完哪儿?你还想看哪儿?”洹载没什么气势地反问道。 我存心调侃,笑容越来越大:“看不够,哪儿都看不够。” “……”洹载手向我的脸袭来,蹂躏惩罚很快变成温柔抚摸,“好了,睡觉。” “晚安。” “晚安。” 我们道过晚安各自回房。 躺在床上,肉体疲惫,精神却亢奋着胡思乱想。 一整天在片场,狼狈至极。 忽然就想到,以前洹载做影视后期偶尔跑片场,见到的东西会不会一样,第一次犯错又会怎么处理。 可是节目里相处将进4个月里,他可靠的模样,又觉得什么事他都能够处理好。 唉,是了。那处理好甚至包括暗恋一个人,不让他知道。 我揉着发烫的眼睛迷迷糊糊睡去。 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可至少,我能对他更好一点吧。 一整天片场拍摄有惊无险,主要补齐青春四处给人打工的镜头和机位,没有台词,也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 青春是木匠,于是我用锯子锤子认真干起活。 一招不慎砸到手,我倒抽口气。 “怎么了?”群演问我。这可不是台词,是关切吧。 然而稍一抬头,机位都在拍摄,岳梧也没有喊停的意思,我笑着摇了摇头圆场:“没事儿,您等着收柜子吧。” 这句当然也是没有的。 这样一个插曲结束,我以为要补拍还做好了被骂的心理准备,甄恬喊着换场,还对我充满鼓励地一笑。 岳梧没做什么特别表示,不过我觉得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晚上9点,我抱着剧本站在1801,岳梧多次邀请我暖床的房间,都来不及担忧一下是不是真的要暖床,岳梧开门那一张脸黑得像黑无常要将我收割。 随后的半小时,我被怼得险些撅过去。 “你觉得单纯是傻吗。” “不是。” “那你表演的怎么像个智障?” “说说你对青春的理解。” “他从小无父无母被村长带大,暗恋村长读过书的女儿,为人实在单纯,成为木匠师傅的徒弟赚钱后不忘报恩,拿钱给女主角读师范,努力学习识字渴望更好的生活。人生转折点,在他上门给男二号家做活,回家路上无意中救下共产党情报组织人员开始。替情报人员完成任务、对外联络、保护女主角所在学校组织、与国民党情报人员展开斗争,一系列历练过后成为一个成熟的共产党员,同时也上了大学,在军队有了文职军衔。这是他一生的故事。” “这个故事有原型人物你知道吗。” “……现在知道了。” “光凭你表现出来的这个人,后面这些,没戏的。” 后续全部都是探究青春心理变化,回答结束,仿佛我这个人从头到脚都被批评一番,抗拒情绪越来越重,我抱着剧本思考人生。 对坐无言,约好的半小时即将过去,岳梧突然开口:“你现在的自我评价是什么?” “入门阶段。表达方面不够充足。” “你知道啊。”岳梧完全靠着沙发,状若摊平,却气势不减,“你的共情能力很强,所以关于角色成长的问题,即使未经演员培训,也可以答个七七八八。你现在的状态,不是对角色认识不到位,是你本身存在问题。这两天相处,我随时可以见到,你角色之外,你是你自己的时候,眼中的茫然,不确定,这使得你努力也虚无缥缈,力不从心。你看得到门槛,你进不去,不是因为你腿短,吴樾,是你没决定要往前走。搞清楚自己为什么茫然,你才能继续。” 这一番话好像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我试图辩解,刚开口就被岳梧抬起手阻止。 “我不想听你说,这也不用说,用行动证明。我对我的作品都是认真的,我希望你至少做到不要拖后腿。你可以回去了。” 啪—— 门在我身后被无情关上,我拖着双腿欲哭无泪回到房间。 “回来了?” 洹载从茶几旁起身,很开心的样子,表情放松,看着我满脸关切:“怎么这个表情?” “别说了快被岳梧骂死了,让我看会儿同人文用全世界都爱上我的文字重拾一下信心。” 我倒在长沙发,把脸埋起来,完全不想见人了。 洹载的声音带着笑意钻进耳边,我睁开眼,他靠着沙发坐在了地上,面朝着我安慰道:“甄恬导演说你进步很大,岳梧导演应该也看得到变化。” “他们标准截然不同,一个国际化大奖水平,一个国内普通电视水平。我作为一个初学者,能够拿出能让正常人看的作品就可以了,所以甄恬导演夸我的时候我还挺开心,但,就,高兴不过一秒,看见岳梧我就……道理都懂,我更想得到岳梧的肯定,你能理解吗?” 洹载笑着听,道:“好贪心啊。” 我茫然:“啊?” “你第一次拍电视剧,进组这才不到10天,就想拿到世界级导演的表演,不是贪心是什么?” “别说了,我想咨询一下违约金多少钱。” 我掏出手机联络冯纯,想着不知道跑哪去野了,消息估计也得等等吧,没成想他立刻回我:“你拍一集5万,违约金一集50万。” ??? “凭什么啊?!”我对着麦克风咆哮起来。 “呵。” 冯纯不理我了。 “他怎么说?”洹载问。 “没事,一切都好,我又能努力了。” 十倍违约金这谁顶得住。面对资本无情的压榨,只好保持微笑了。 “对了,你的歌词,写得怎么样了?” “啊?”我瞬间坐直,把洹载从地上拉起来,坐沙发上,这才想着措词说,“正想跟你商量,要不还是不写了…… ” “为什么?”洹载眨眨眼。 “你的DEMO很好听,前半部分歌词也很好,可是我写不出来相似的意境,怕整首歌被我糟蹋得虎头蛇尾。”我非常坦诚地说出顾虑,“我喜欢你的歌,我觉得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式是,不要吧它砸在我手里……” 洹载望着我半晌,笑出来。 哪有笑点了,我纳闷:“笑什么?” “因为喜欢而不去做,这种理由,任谁听都会觉得好笑吧。” “我是在为解决问题提供最优解,不搞破坏是美德啊,美德。” “那,这么说吧。你想写歌词吗?” “想。” “那我教你怎么写。你愿意学吗?” “当然啊。” “那从怎么写歌词开始。歌词,在没有配上曲子之前,是词。词可以理解为诗歌,就是表达情绪,通过一个人的自述,表达,而让别人听明白发生了什么,或者产生共情。歌词有语气,能凸显出‘我’的性格。”洹载说着,拿出手机查到一篇歌词,把手机递给我,“你读一下这篇歌词。” “……”我瞅着歌词心情复杂,望着洹载,“你确定?” “读读看。” “出卖我的爱,逼着我离开……???”我满脸茫然。 看到我的表情,洹载又是笑:“带一点感情色彩。” “出卖……”我说不出口。 “这个歌词像什么呢,像一个人,因为极度生气,站在街道口对邻居大骂负心汉,叫他不要再来纠缠她。前几句在描述事实,后几句追忆明面上在表达愤怒,实际上也有对自己的怜惜,‘我怎么找了这么个男人,真是瞎了眼’。于是整首歌表达出来了非常强大的气场。这就是歌词的作用。”洹载说着,搜索出另一篇,“读读看这个。” “不确定是从哪一天起……你充实我的日记,填满我的手机,颠倒我的作息,混乱我的思绪……哇,光看歌词,‘我’确实无可救药地喜欢上谁了。”若有所觉,我兴奋地看着他,“这么直白地表达也可以吗?” “直球更有效。”洹载收回手机,“现在可以找找感觉了吗?” 又读了七八首歌词揣摩情绪和表达,试着写了几段,都不太行。 “……还是,有点难啊,我……” 我没谈过恋爱啊! 大实话,可我看着洹载,又不敢说。 “下周发歌,周末我们去录歌,别让我只能唱一段哦。”洹载说着,又看了看时间,“要12点了,明天有拍摄,休息吧。” 明、明天? 我速速从写歌词的迫切里冷静下来。 明天还要见岳梧啊! 啊我死了! 我的脸色八成不怎么好看,洹载却开始欣赏。 “怎么了?”我摸摸脸。 “什么时候我也能让你有这种表情就好了。”洹载笑笑,把我从沙发里拉起来,推向卫生间。 “他说我茫然,没决定继续往前走,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看出茫然。”我拿起牙刷半抱怨地说。 洹载倚着门框看我:“为什么要接戏?” “为了赚钱。”我如实交代。 “喜欢演戏吗?” “是很新奇的体验,说不清喜不喜欢。” “以后想往哪方面发展?” “啊,这个……”我一时语塞,漱口结束也没能回答出来。 “这不就是了吗。”洹载笑,给我递毛巾,“我以后还是想做幕后音乐制作,唱跳好累,我老了也跳不动。” “你才比我大几岁啊!”我擦着脸,又补充,“你都在举铁了!怎么可能跳不动!” “我为什么健身你不知道吗?”洹载理所当然反问。 “……”哈哈,哈哈…… “晚安。” 今天也在晚安中结束了。 我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左脑思考未来,右脑惦记歌词。 好像是没拉紧窗帘,还是哪里来的风,一丝光芒打在天花板上,分裂成两个地方。 头一次地,感觉到未来那么模糊,那么不安,那么……茫然。 声音都消失的当前,才浮现出的自我。 就这样慢慢陷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