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帽子戏法

    从奥利维亚说出“我们最开始想找到的‘幸存者’并不是你”这句话的时候，周并就意识到一定出了问题，奥利维亚口中的“我们”笃定已经被变异种包围的圣格瓦罗克还有幸存者，并且对“幸存者”有很高的期待——不然也不会出现奥利维亚嘴里的“保密条例能堆满一屋子”。

    至于她大大咧咧将“圣格瓦罗克幸存者”接走招摇过市的行为，除了用那个“可能认识的人”吊周并胃口，也可能是在钓更大的鱼。

    而周与说出那样的话，让他现在百分之百肯定，幸存区有和周与联系的人。

    可是为什么？什么人才会和一个制造释放了无数的怪物，并且依旧在这条路上继续行进不会回头的人联系？

    周并冒出了很多念头，他下意识就想阻止哥哥犯下更大的错——虽然这个错和一开始的比起来只能算不值一提，大海不会在乎多一滴水。可是，如果不是见过第三大区，周并都快忘了什么是正常的生活，忘了每个人都该有追求明天的权利。

    这里是幸存区啊，是绿洲，是那些已经失去过家园的人的新家。

    “乖，你再等一等。”周与又亲了亲他的额头，“等行动完成，我再来处理你的伤口。这用不了多久。”

    周并想抬手拽住他的手臂，但迫于疼痛只抓住了一点衣角。

    正准备起身的周与笑着摇头，缓慢地掰开他的手指把衣角抽出来：“不要难过，亲爱的，这是迟早都会发生的事，人都是会死的，比如你，比如我，比如他们。”

    他看向已经燃起熊熊大火的入口。浓重的黑烟从围墙上升起，一路通往天空，像一根连接天堂和地狱的上吊绳：“如果说这是必然的结局，那还是死得有意义一点比较好。”

    ……

    虽然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变异种都不再是活着的生物，但它们仍有一些生物的特性，比如进食、追猎，以及怕火。

    等用完最后一颗子弹，警卫只能选择取出车里的汽油，从围墙上倾倒下去，然后点燃。

    从变异种开始集结、进攻到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中间并没有太长的足以让人喘息的机会。

    正如奥利维亚所说，足以击杀变异种的武器是特制的，产量非常有限，统一分配，优先供给外出执行任务的采样者，轮到警卫队的时候数量往往已经不多，毕竟每一个幸存区都会确保自己身处远离变异种聚集点的地点，如果地理位置实在太差，要么迁区，要么不计成本对威胁进行根除。前者是早期常采用的手段，就像候鸟一样，但当幸存区落成，新的楼房、田地建立起来，就只能选择后者。

    不过正由于这样的先决条件，幸存区真的成型之后，天然会处在一个极安全的位置，不会再进入有聚集点变异种的嗅觉范围，警卫部门存在的意义只是镇压幸存区里的犯罪行为以及对幸存区资源虎视眈眈的猎人，他们甚至还管户籍。

    虽然这也不是说他们彻底没有对变异种的反抗能力，如果能直接把肉体轰碎，就算是变异种也无计可施。但是面对数十万没有痛觉、只受本能支配的怪物，弹药会用尽，城墙会倒塌，人会死，会异化。

    一旦变异种下决心要攻占一座城，没人拦得住。

    ——一直以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们没有“决心”这种东西。

    现在连这点也不成立了。

    车辆是奢侈品，汽油是战略物资，真到了绝境，连能逃出去的人都很少。

    第一只变异种越过火海的时候，克里尔区已经乱成一团，无数从幸存区各处蜂蛹而来的平民堵在指挥大楼门口，这个时候从幸存区东部突入的II型变异种已经在城内肆虐，还在城中的采样者小队被紧急召集，准备和余下的警卫一起掩护重点人员突围，前往接洽好的第二大区。

    “奥利维亚呢？”全副武装的阿加莎端着枪，看着朝她走来的队友们，里面却没有奥利维亚的身影，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起来。

    吉姆也压低声音：“东区的目击消息就是她发回来的，她可能……”

    “不、不可能！”阿加莎发出雌狮一般低沉的咆哮声，“东区基本是II型，她不至于跑不掉，她可是个把自己的命看得很重的人……我们得去找她。”

    “阿加莎。你冷静一点，我们能不能突围都是问题，你这完全是自杀。”吉姆摇了摇头，又冷笑一声，“你知道她有很多事瞒着我们吧？”

    阿加莎的手攥紧枪柄：“那又如何？她是没救过我，还是没救过你？”

    “你听着，吉姆。我们都是有案底的人，如果不是奥利维亚，我们都得在沦陷区吃沙子！”阿加莎看着他，“你看看周围——你看看，哪怕到现在了，他们也站得离我们远远的。”

    “我不否认她接纳了我，阿加莎。”吉姆灰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她，“但我首先是军人，然后才是采样者。”

    “你这狗屎！”阿加莎低声暴喝，就要朝吉姆举枪，但被巴伦伸手按住了。

    巴伦沉闷地说：“他也帮不上忙，我和你去就够了。”

    阿加莎与巴伦就这样僵持了两秒钟，她也知道吉姆帮不上忙，但这样的态度让人寒心。她最终只是恨恨地看了吉姆一眼，冲他竖了中指，转身便走。

    巴伦低头看吉姆，后者神色如常，仿佛刚刚只是发生了一场不值一提的争执，但颤抖的手暴露出他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平静。巴伦收回视线，就要跟着阿加莎悄悄离开大部队。

    “等等。”吉姆叫住他，从携行袋里拿出弹夹，每个采样者都能领取一定弹药额度，技术人员也不例外，“我用不上，你带走。”

    巴伦沉默接过，快步追着阿加莎出了指挥大楼。

    ……

    信息差这种东西，在一些情境里看起来无伤大雅，比如第一次约会时买了恋人最讨厌演员所主演电影的票，但在另一些情况下，会是致命的弱点。

    有一队同时持特殊武器和普通枪械的六人警卫小组找到了她，为首的男人看到她孤身一人，开口就问：“任务目标呢？”

    “枪给我。”奥利维亚表情有些狰狞，她的头痛一点没有缓解，反而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血腥味中愈演愈烈，“我去把他带回来。”

    “你把任务目标弄丢了？”男人示意队员给她武器和药，语气非常不满。

    “得了，你知道他伤成什么样吗？动一下能不能活都难说。”奥利维亚迅速把携行袋装备好，“我们在他的磁卡上强调了定位信息，直连终端，你带了吧？”

    接到男人递来的设备，奥利维亚一边操作一边说：“现在的计划是什么？”

    “掩护指挥中心的大人物们撤离。”男人咧了咧嘴，“这里我们管不了了。”

    奥利维亚的动作只停止了以毫秒为单位的时间：“很理智的选择，你们呢？”

    “以任务目标优先，我们需要带走他。”男人不带感情地说。

    “我的车毁了，你们知道吧？”奥利维亚将终端别到自己胸前，“另外你们有医疗兵吗？”

    “车上有，我们需要带着他回到指挥大楼。”

    “艰巨的任务，哪个天才的主意？”奥利维亚端起枪，“叫你们的车开过来，我们走。”

    如果说对付人是警卫队的专长，那收拾变异种毫无疑问就是采样者的专长，武器的运用、特质子弹的选择、各形变异种的弱点，更是采样者的必修课。而奥利维亚是他们中的佼佼者，警卫队员需要两三颗子弹才能解决的变异种，她往往一颗就能做到。

    但此时传来了坏消息，随着变异种的行军，它们已经接近奥利维亚抛下周并的地方，一旦大量变异种越过周并，在他们之间形成分水岭，这次任务就形同失败，他们七个人不可能冲破II型变异种的防线，就算任务目标不会被感染，也不能保证存活。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争分夺秒的路上最严重的路障是人群，没有专人疏散，平民只知道本能躲避，好不容易站到街上，却不知该往哪里去，第三大区是绿洲，也是囚笼。最终他们不约而同奔向一个方向：指挥大楼。

    “指挥中心的老爷们绝对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奥利维亚奔跑着，勾了勾唇角，表情难看极了。

    他们不会得救的。事关存亡的预案里，从来只有延续生命的诺亚，没有普通人。

    从奥利维亚丢下周并到折返，前后不超过三分钟。现在后方人流量减少，时间只会更短，七人仅仅全速奔跑两分钟，就已经与终端上的生命点几乎重合。

    近了，奥利维亚已经看到了人影，周并还是坐在水泥墙角，垂着头，额头和脸颊带血，但是，已经有两只变异种围在他身边，正向他伸出流脓的手！

    奥利维亚和警卫小队中的三人人同时举枪，面对任务目标再谨慎也不过分，更何况周边环境安全，看起来没有变异种跨过这条线，否则它们早就扑上来了。

    “周！”奥利维亚大叫一声，两只变异种闻到更多的人味，缓慢地向后方转头，而就在四人同时开枪，后坐力和未消音的枪响让他们短暂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此，对周边的警戒缩减到只有后方三人时，异变发生。

    他们抄了近路，身在巷道，前方拐角是周并，左右是居民区楼房。

    身形庞大的II型变异种从二楼一跃而下，后方三人躲避不及，只来得及开上一枪就被直直砸中，两只变异种从血肉里站起身，立刻对上了警卫队剩下三人的枪口。同伴骤然牺牲，三人皆是红了眼，再加上对方体型太有压迫感，极度惊惧之下火力溢出，等到从二楼、三楼的每一个窗户都出现变异种的身形，他们才惊觉这是一个圈套。

    可是——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