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庶兄
孙济三岁前的日子过得其实不错,家中经商,吃穿不愁。他又是长孙,在长辈面前极是得脸。 直到一天,他娘抱着他哭了许久,在那之后,他就听到了许多当时并不能理解的话。庶子是什么?为什么他以后要叫另一个女人母亲,他有两个娘吗? 为什么祖母会看着他叹气?他让祖母不高兴了吗? 当秦氏过门后,他不得不知道了这一切的缘由。 他娘是他爹身边服侍的丫鬟,被他爹抱上床后有了他,然而当时他爹还没成亲。可想而知,正妻看到后院已经有了孙济这么个不小的庶子,还被楚楚可怜的周姨娘抱在怀里时,心头该是如何的愤怒。毕竟,但凡是讲究点的人家,都不会干出这等不给正妻脸面的事。 秦氏心中,似知道自己刚刚下肚的饭菜都是蛤蟆变的一样恶心,但饭菜还能扣嗓子眼儿吐出来,嫁了人可就没那么容易再回娘家做姑娘了。再说她一个书香门第的女儿家,都被嫁到商贾之家了,想必娘家也不能给她太多助力。 但她毕竟是正儿八经被迎娶进来的正妻,家中也教过如何管理后院,这家里哪怕原本没有规矩,在她手里,就得按她的规矩办事。她也是个聪明人,并不如何苛待周姨娘,可周姨娘若是有了半点错处,她也半点不容情。 孙济他爹从小便被宠溺着长大,就没遇见过这么个把他管得老老实实的女人,这人似乎很能适应这样的生活,更何况秦氏还有比周姨娘更出众的美貌,于是乎,周姨娘的小院愈发冷清。 大人的世界各有各的不如意,而带给孙济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见爹的次数少了,好吃的好玩的少了,他和他娘住的小院里成日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氛围。 他被带着去见秦氏,秦氏的长相明艳大气,微微吊起的眼角给了她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哪怕她虽然年纪还没过二十,在她面前,孙济的言行不由自主地变得谨慎小心。 孙济在第一眼就觉得,这女人和他娘完全不是一类人。她美丽、端庄、坚韧,看他的眼神里,不似她带来的侍女,透露出隐隐敌意,而是一种令他不适的,漠视。 大部分小孩都是渴望被关注的,特别,秦氏还是如此美丽的女人,哪怕周姨娘悄悄对着孙济说了不少埋怨秦氏的坏话,但在看到这位嫡母的模样后,孙济早丢掉了戒备。 孙济的成长教育并没有被忽视,秦氏对他并未有过半分忽略,只是他总觉得,这位嫡母只是把照顾他当做一个必须做好的工作。她不冷漠,该有的嘘寒问暖一点不差,身为一个嫡母,她对待庶子无可指摘。但她并不指望与他亲近,哪怕是半点面子情。 原本孙济并不能准确描述出自己心中所想,直到他的弟弟孙世出生,他头一次见到秦氏露出那样的温情——这样的情感,她只吝啬地给了她的亲子。 她对我真是冷淡,他想。没有明显的憎恶,她只是,用公事公办一样的态度来对待一个普通的庶子。 而周姨娘,这个因为一次意外怀孕而过了几年好日子的简单女人,她如此无能,连使使坏,动些小心眼的本事都没有,孙济他爹当初看中的就是她那柔弱无辜的青涩韵味,当爱情不再浇灌她这株玫瑰时,她便悄无声息地凋谢在了后院,甚至不能为她的孩子多支撑几年。 孙济本身并不算不学无术,头脑愚笨的人,只可惜,他的嫡出弟弟却是个无论相貌还是脑袋都比他更出色的孩子。 孙世的脸集齐了父母双方的所有优点,祖母对于这个小孙子喜爱得不得了;而孙世的聪明,更是大家有目共睹,明明比他晚了几年才读书习字,没多久便赶上了他的进度,他在私底下已经很努力地学了,却怎样也不如孙世。 祖父甚至考虑过将孙世过继给不做生意的堂伯,让孙世有个可以科举的身份,但最终还是有些不舍,决定待日后再看。 说起对这个弟弟的感受,孙济唯有复杂二字能形容。 在周姨娘刚过世没多久的日子里,孙济曾渴望在这个与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身上再次找到亲人的感觉。 孙世天天挺着他的小肚子,一本正经地说着幼稚的话语,调皮捣蛋,脸上的笑容狡黠又得意,没有人不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少爷。 孙济甚至有几次因为陪孙世玩闹耽误了课业,挨了责罚,但他并不后悔。 直到他在假山后听到了秦氏与孙世的对话。 孙世说着最近孙济与他时常在一起玩耍,待他如何如何的亲近,秦氏只是淡淡笑着听他的话。 偷听人说话不是什么好事,孙济本想悄悄离开,却在听到他们提及自己的时候止步。 “娘,为什么不能叫大哥来我们院子住呢?” “因为他不是娘的儿子啊。” “但大哥也叫您母亲啊。” “他和你不一样,你是嫡子,他是庶子,你与他多亲近无妨,你们毕竟是兄弟,以后得相互帮衬。” “哦……” “于礼法上,你和他都是我的儿子,但在我心里,你才是我最亲的骨肉,他无非是个与我毫不相关的外人。” 秦氏教养孙世时,哪怕孙世仍是稚童,她也用对待大人一样的态度与孙世讲道理,这曾让孙济觉得这个女人十分值得尊敬。 但此时此刻,他的心中仅余一腔怒火。他虽是庶子,却也有自己的尊严与骄傲。 他的怒气无法克制地波及到了孙世身上,他开始疏远孙世,小朋友碰到了几次软钉子,也就不再找他玩了,见着他都会“哼”一声,一脸轻蔑地挺着小肚子从他身边经过。 不过这些家庭中的纠结,在时疫过后,都不值一提。 先是祖父祖母染病,接着侍疾的父母也病倒了,家中无可避免地陷入一片混乱,嫡母命下人传话给他,叫他带着孙世去乡下的庄子里避难。等到忠仆前来报讯城中已经安全时,一家只剩他与孙世两兄弟。 这之后,他和孙世的关系因彼此依靠而有了改善,但他有时候忍不住想,可能是他和孙世真就没有兄弟和睦的缘分吧,不然为什么每次都在有点苗头的时候就被掐断了呢。 当时他们一边与企图分走家产的叔伯斗智斗勇,一边想办法把陷入困局的产业重新经营起来,因此手头的资金不足,四处筹款。 就在此时,一个父亲的旧相识表示愿意帮忙,送来了一笔钱并请他们兄弟到酒楼一聚。 他带着孙世一同赴宴,此人他们并不熟悉,仅见过一两次,但对方的眼神令他十分不安。席上吃到一半,手下人突然上楼告诉他店里有人闹事,他只得先行离去,留孙世一人继续与那人相谈。 待他把店里的问题解决,坐在马车中的他突然冷汗涔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无论是店里的闹剧,还是酒桌上那人的神情……他想起了不知哪里听来的传闻,这位父亲的旧相识,喜好男色。 他冲进酒楼,他们那桌已经散席了,他又急匆匆地赶回家,孙世已经歇下。 他不敢问孙世,自己走后发生了什么,若是孙世给了自己肯定的答复,他该如何面对?他想说自己并非有意把孙世单独留在那里,但孙世会信吗?他聪慧的弟弟是个有主意的人,是否已经在心里定下了对他的判词? 孙济吊着的一颗心,在听到那个旧识当晚被打得浑身是伤的消息时,才堪堪放下。 他们兄弟的关系似乎成了一种不能被打破的平衡,他不能越过界一步,否则孙世会隐晦地提醒他。 他知道孙世有许多事没告诉他,孙世有自己弄来资金的法子,还搭上了总督的线。但他没有干涉,即使他已经察觉这事情十分危险。哪怕在孙世与他说了这桩私盐生意后,他也仅是劝他小心谨慎,多余的话他不说。 在知道孙世养了一个男人在外宅的时候,他不禁想,这与他当初的疏忽是否有关。 总之,发生过的事都过去了。如今他已经有了妻子,哪怕这个女人总给他添些堵心的烦恼,他也愿意耐心与她磨合,他只会有她一个女人。 在不久的将来,他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会对孩子们一视同仁,没有嫡庶之分,让他们能拥有自己与孙世之间错过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