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消玉殒

    浑浑噩噩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姬千夜想伸个懒腰，但是发现浑身都跟着有了动作，流畅自然。

    作为一个只需要动手坚决不会连腿一起动的懒家伙，姬千夜觉着，这可太奇怪了。

    她低下头，打量了自己一番，才发现自己在熟睡中变回了原型，哪有什么手臂啊大腿什么的，毛茸茸的四肢。

    大概是因为身体虚弱，出于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这身躯，便就主动自觉的恢复了原型。

    姬千夜身上的皮毛厚实，神屠大人自然是舒舒服服的睡了一个好觉。

    醒来的时候，他的手还埋搂着姬千夜的腰身，脸蛋埋在皮毛里面。

    姬千夜觉得舒服了很多，丧子之痛让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失去亲人的痛苦到底是什么感觉，同时也让他明白，自己还是要活下去，不能这样继续沉沦。

    姬千夜保持原型没有幻化为人，敏捷的跳下床，走出门去。

    外面是个大晴天，这间低矮的小茅草屋虽然破旧，但是四周的景色倒是十分优美，后面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河水在日夜不息的奔流，而隔着一条小路，小屋的正对面就是一座大山。

    饥肠辘辘的狼族是很可怕的，肚子里已然是空空如也，姬千夜凭借着本能，迈开步子，像风一样冲向那座大山里的脚下，然后纵身向上，跃进那座大山里，四处奔跑了一会儿，熟悉了山林里的情况。

    四周静谧，有风时候，就会有阵阵松涛，现在她只想饱餐时一顿。

    况且，在皇宫里生活了快二十个年头，吃惯了人类的食物，姬千夜已经很久没有尝过鲜血的味道了。

    但是，野兽的本能，让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猎食的滋味，更何况，当初她猎食的，可是同类，目前看来，并不需要猎食同类，更不需要什么激烈厮杀，姬千夜觉得情况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于是她匍匐趴在绿油油的树丛里，在阴暗背光的地方，等到野兔子一出来的时候，就猛扑上去，让那柔弱的小动物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当场击杀。

    姬千夜像是个旁观者观察自己原型的猎食情况，觉得场面十分血腥，同时也庆幸，好在这些柔弱的小动物没什么痛苦。

    鲜血的味道实在是太甜美了，姬千夜任由着自己的本能去撕咬猎物，胃里面也变得温暖、充实起来。

    捕猎活动一直到夜晚才结束，姬千夜吃饱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一轮明月已经在天空上了。

    天幕漆黑一片，依旧是只有月亮，不见半点星光。

    姬千夜先去一条清澈的泉水边上，观察四周，低头饮了点水，觉得甚是心安，然后化为人形，拎着一只巨大的麋鹿，走到门前。

    推开门，门后屋里面神屠阴郁苍白的面孔就陡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月光的白洒落在他的脸上，显得更白了，简直像是个死人。

    “你去哪儿了。”

    神屠问，声音很低，低的姬千夜都快听不清。

    “饿了，去山上抓点吃的。”

    姬千夜拎起手上的麋鹿给神屠看，刚刚吃饱喝足，她还是比较有力气的。

    “喏，烤着吃肯定香。”

    神屠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的点点头，拖着脚步，转身慢悠悠向房间里的角落走去。

    不比皇宫，没有煤油灯更没有蜡烛可以用，室内没有一丝光亮，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到房间里面来。月光清清凉凉，全部映照在了地面上。

    姬千夜看见神屠瘫软的睡倒在稻草上，脸朝里面背朝外面，然后就没了生息，像是死了一样，安安静静。

    姬千夜扔下手上的麋鹿，朝着神屠走去，她躺在床上，食指指尖用力掐破了无名指的指尖。

    指尖很快有鲜血溢了出来，姬千夜侧过身子，把指尖送到神屠的嘴边，神屠像是饿急了的孩子，一口衔住姬千夜的手指，开始吮吸。

    虽然只有一个小小的伤口，但是姬千夜觉得血气在不断流出，像是被人敲骨吸髓。

    她极力忍住，直到这条极度虚弱的龙松开了温热的嘴巴，像是被埋葬多年又复活过来的死人一样深吸了一口气。

    “再睡会儿？”

    浑身轻浮无力，姬千夜还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神屠似乎是应了一声，飘飘渺渺姬千夜没有听清楚，她只知道，话音刚落，两人便一起陷入黑暗中，又是沉沉睡去了。

    “你确定，这就是姬千夜傍身的地方？”

    站在铁索桥上，小镇黄昏的落日余晖里，初雪依旧是一身白衣，其实外人看起来，她和霁月更是般配。

    “千真万确啊，大小姐，”初雪身旁穿着黑色布衣，手持一把锋利匕首的年轻男子双手抱拳，“只是奇怪的是，属下追查到这里的时候，亲眼见姬千夜进了那茅草屋，就未曾见到她出来过。”

    “那妖女身受重伤，怪物，人，动物，受伤了都是要休息的。”

    初雪伸出一根细长白皙的手指，下意识的卷了卷自己脸颊边上的那缕发丝。

    “哎，本小姐心软，见不得人死，你们动手去吧。记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亲眼核实了，那才算是完成了任务，除掉了祸害。就算是化成了灰，也得给本小姐，抓一把回来。”

    “属下遵命。”

    一群手持利刃的黑衣人慢慢靠近这座茅草屋，带头的黑衣人趴在窗户边上看了看，掀开破旧的小窗户，只见一个穿着明黄色里衣的女人侧着身子躺在干草铺成床上。

    这不是姬千夜，还能是谁。

    房间里除了姬千夜，再无其他人。

    带头的黑衣人冲着其他人点点头，他们顺着小洞，从所有可能的方向，朝着屋里面吹入了大量高浓度的，能够使人昏厥的烟雾。

    姬千夜身受重创，本就五识受损极度退化，现在更是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甚至连在身处烈焰焚身，仍旧毫无知觉。

    天气炎热，茅草的房子很快就燃起了熊熊烈火，无论远处的霁月怎么期待，姬千夜都没能像以往一样突破重围，她再也没有从那座房子出来过。

    泪水从脸颊无声的滑落下来，向来无忧无虑的宰相府大少爷从来没有如此伤心流泪过。

    那正被大火慢慢夺走生命的，那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他最心爱的女人。

    色字头上一把刀，但是霁月万万没想到，最后这把刀，竟然一刀刀捅在了姬千夜身上。

    当然，他也从来没想到自己是这样的人，可是他就是任由自己这样了，那他就只能是这样的男人，他无声的流泪，痛苦几乎要把他的心脏撕裂。

    大火烧了好几个时辰才慢慢熄灭，本来就破旧的茅草屋早就已经化为灰烬。

    打手们在灰烬中搜寻，在原本所谓的床铺的位置，准确的找到了一副完整无缺的骨架。骨架还没有被完全烧毁，依然看得出，是个身高不矮的女性。

    “大小姐，姬千夜已经被烧死了。”

    打手亲自验明正身，回去向初雪复命。

    “可怜的女人……不过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本小姐也就放心了……”

    隔岸观火从未离开的初雪挥挥手，示意大家跟着回去，临走之时，脸上仍有怜悯之情，看起来楚楚动人。

    命中注定只能依附姬千夜而活的神屠还未醒来，他还不知道，他为她找的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付之一炬；

    他也还不知道，睡在自己身边的女人，这个和他相依相偎的女人，在他还深陷睡梦的时候，已经变成一具，白骨骷髅，不能再温暖他，变得冰冷空洞，面目全非。

    “神屠，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在一片冷风游走肆虐，荒草丛生的荒冢之中，姬千夜眨着浅灰色的眼睛，幽幽看着他，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眼里也仿佛有着点点璀璨星光。

    “傻瓜小狼，我们怎么会死在这里，别忘了神龙大人还在你的身边保护你。”

    梦境里，神屠终于伸手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他狠狠地揉了揉姬千夜的脑袋，像是恶作剧一般。

    此刻梦境外的她已经化为一具冰冷的白骨，纤细优雅的骨架被埋没在暗沉杂乱的草木灰中间。

    她呀，就像是遥远的大漠孤烟里面骄阳被炙烤的最后一株玫瑰，气数耗尽，终究香消玉殒，来不及留下，哪怕一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