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票

    江今序把迟请青包进了被子里，期间，他低头在迟请青耳边说了句什么，奈何那声音实在太轻，迟请青尚未反应过来，江今序便起身去了客厅。

    先前肆无忌惮的叫喊诱发了喉咙的连环反应，迟请青的嗓子干涩得发疼。鉴于此时他的声带难以迸出高分贝的呼唤，迟请青只得选择以电话方式引起江今序的注意。

    一旁桌面上摆着两部颜色相近的手机，大抵是江今序没有在家随身携带手机的习惯，或者更进一步说——他没什么事需要刻意去瞒着迟请青，故而对于这种存储大量隐私的物品放置的上，江今序都非常随性。甚至偶尔还得迟请青提醒他手机在哪“栖息”。

    迟请青抓到的是靠近桌沿的、江今序的手机。

    他刚唤醒屏幕，猛然亮起的锁屏壁纸便清楚的告诉了迟请青这并非是他的手机。

    在确认拿错后的第一时间，迟请青本想将手机归还原位。怪只怪迟请青眼尖，从一列无用的广告推送弹窗中，精准瞥见了那被压在最后的消息：

    ——“xx旅行提醒您，您有未完成的机票订/单，请在15分钟内支/付。”

    迟请青瞬间睡意全无，他揪住一团被子来掩护手机，抬手戳了戳那条消息的弹窗进行放大。

    ——“您刚刚浏览的航班是周六下午xx次J座。”

    江今序没有跟他提起过这事，也没订购回来的机票。

    意识到这点的迟请青如坠冰窟，他那压根就没恢复几成力气的手顷刻脱力，失去了支撑的手机重重砸在迟请青的脸上，发出巨大闷响。

    刚才还收拾得噼里啪啦作响的客厅突然静了下来，应是江今序在听到卧室反常的动静后，立刻停止了手头事宜。

    拖鞋走路时带起的“哒哒”声正朝卧室靠近。

    迟请青觉得那条江水仍旧在那。

    在那岸口决堤，然后要等待一个时机，偷偷溜走。

    他像是一个不速之客，唯一能做的，只是徒劳的攥紧了被角。

    迟请青疲惫的闭上眼睛，他的世界又降了场磅礴大雨。

    但这次江今序没有撑着伞走到他的身边，也没有主动牵住他的手，带他一起逃到屋檐下避雨。

    迟请青心心念念的江今序近在咫尺，却又站在遥不可及的积水倒影里。

    今日的温度着实不作美，迟请青无法下水捞月，他只能愣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那美好的倒影随时间流逝而被蒸发干净。

    …..

    “小心点，别从床上摔下来了。”

    也是江今序的声音，把迟请青从可怖的幻想中敲醒。

    江今序把盛满牛奶的杯子放置旁边，他让迟请青枕在自己肩头，一遍遍不厌其烦拍着他的后背算是安抚。

    迟请青怔怔的靠着江今序，一言不发。他的视角恰好将目光垂向了地板，由此，迟请青瞧见了因赶来的匆忙与用力，江今序的脚趾在几步小跑间探出了拖鞋的边，塑料鞋面硬生生给那白皙的脚背勒出了几道显眼的红痕。

    江今序又多抱了他会儿，其实这举动称不上是“哄”，因为只要江今序一出现，迟请青便乖乖服了软。

    被闲置在附近的牛奶终于派上了用场。

    江今序给迟请青准备的牛奶向来不会太烫口，他对温度，以及甜度把握的都极其到位。倘若要说得再严谨些，恐怕连迟请青本人都不能精准冲泡出这种贴合他口味的程度。

    以前，江今序是为适应迟请青的口味而被动养成了繁琐的牛奶冲泡控制——毕竟那会儿的迟请青对他好感颇微，有的是每天不重样的借口挑刺，来谢绝江今序的好意；现在，尽管那些戳人脊骨的刺不在了，但养成习惯容易，再想戒掉就难了。于是，为适应迟请青而冲泡牛奶便化成了主动。

    大概为同一个人会心动第二次也是这样的道理吧。

    江今序顺着迟请青撇开的唇缝儿，将牛奶喂了进去。

    然而，配合不默契的是，途中迟请青没处理好吞咽节奏，导致牛奶喝漏了江今序一手。

    自打江今序进卧室后，他整个人便陷入了绕迟请青打转的环节，故而江今序未再分出别的心思去留意迟请青掉落在床畔的其实是他的手机。

    把人放平后，江今序就自然而然的躺在了与迟请青平齐的枕头上，充当起了床沿防线。

    应是他瞧这床太空荡了，江今序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拿来一个玩偶横在两人中央。

    但迟请青果断拒绝了这俏皮吐舌的玩偶，他这个人讲究赏罚分明，严格的表明了自己只想抱江今序一个人。

    …..

    机票的分量不重，它可以是捎着爱慕的折返，也可以是枚预演离别的定时炸弹。

    迟请青翻来覆去，无论数了多少只羊，依然睡不着。

    他努力回想着弹窗上显示的航班号，以及出发时间。

    多想无疑是徒增忧虑，迟请青感觉脑袋里仿佛被嵌进了块钟表，滴滴答答的倒计时反复提醒着他快要用完这张美好的体验券了。

    “还不睡吗？”江今序自然是注意到了迟请青的异常，他利索的捉住迟请青的手腕，引着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脖子。

    迟请青吸了吸鼻涕，答了句音量极小的“嗯”。

    “是因为….那管药吗？”江今序瞧迟请青满脸写着闷闷不乐，仔细想来，他确实是在没征得迟请青同意的前提下仗着一腔冲动行事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抱歉。”

    “可以催/情….，”迟请青朝江今序摇摇头，他的嘴巴因蒙在被子里的缘故，导致吐露出的话语不那么清晰，其间夹杂不少唔唔过渡，像极了在运作着的发动机，“况且…我本来就对你有那方面的欲/望。”

    塞入后/庭的消炎药栓与两人相贴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尤显那药栓的冰凉坚/硬，衬得一吸一吸的褶皱愈发想念起几个小时前被炙/热贯穿的感觉。

    “你亲我一口。”迟请青提出了个看似无理的要求——因为他们今天真的已经接过太多次吻了。

    迟请青望向江今序的眼神是湿漉漉的，不免让江今序想起了在他洗澡时，细密的水流柱浇过分开的手指，以及并拢十指时泛起的、酥酥麻麻的冲击感。

    鉴于迟请青的嘴唇还烫得很，江今序便亲了亲他的眼睛。

    窗外有飞机呼啸而过，它在天空上方掀起了响亮的轰鸣。

    如同一记闪电，直直的劈向了迟请青的心尖。

    迟请青哆嗦了一下。

    随后，他用努起的嘴示意江今序把灯关上。

    迟请青从被窝里探出头来，他按捺不住，索性换了种委婉的方式试探江今序的行程：“明天我想喝汤。”

    江今序放下手机前不忘给刚刚浏览过的菜谱页面加了个收藏。他在与迟请青聊天时格外专注，整颗心全倾到迟请青身上，再无暇顾及万物种种，所以答应得干脆利落。

    迟请青见江今序又聚精会神摆弄起手机，脑海中那本就挥之不去的航班又开始刺激着他的神经，迟请青不高兴的撇了撇嘴。

    他不想挑明直说机票的事，他顾虑有些事情不点到为止，反而会散得更快。

    迟请青喜欢两人轮流下厨、或是点外卖充现的三餐，喜欢和江今序一起营造家的氛围。

    他不单单贪图春天，他更想要在往后的日日夜夜中，身边都有这个人陪。

    江今序等迟请青睡着后才想起了刚刚收藏的菜谱读到了“多放些鱼板”这段，他打算续个航，继续研究之后的流程，结果刚解开锁屏，页面便弹出了个订单过期提醒。

    江今序茫然的点开弹窗，在加载出新的画面前，他始终没想通自己究竟是下单了什么。

    旅行APP运行，江今序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查询航班时手滑，一时眼花选成了购买机票。

    “还好支付超时了。”江今序喃喃呢了句话，他把软件从后台清掉，转而点开聊天界面，跟要搭乘这趟航班出差的陈赴习抱怨起自己的老毛病。末了，江今序又补充道:不然还得找你报销路费。

    陈赴习倒是答得慷慨，他发去个拍桌表情，有理有据应着：真买多了就别退了，我会临时批准你跟我一起出差，让你带薪休假呗。

    是个豪爽老板的做派。江今序忍着笑，他跟屏幕那头的好友贫起嘴来，全然忽视了两人属上下级关系。时光仿佛倒流回学生时代，想来当初江今序竭尽所学给陈赴习讲题，眼看草稿纸都掀过三张有余，身旁的陈赴习仍旧恪守初心，一点儿都没弄懂cos90°＝0时，他也是这个贫样儿。

    保证全力送你登机。江今序想了半天，最终回给陈赴习个漂亮誓言。

    许是行李收拾得乱七八糟，陈赴习那边不再传来动静。江今序放下手机，又扭头来打量迟请青。

    “我要把你关起来，”一丝不挂的迟请青如是念着凶巴巴的梦话，“还要没收你的衣服。”

    江今序固然不能由着迟请青这张嘴乱说一气，他抬手，使坏般的掐了掐迟请青胸/前的红肿，以无声的方式提醒着迟请青现在到底是谁占据上风。

    ....

    周六，久违的酸痛扰醒了迟请青，他刚睁开眼，就发现江今序不在身边。

    新准备的衣服被叠的整整齐齐，相邻的枕套也打理得光滑，就像….是很久没人住过了一样。

    迟请青喊出去的三声江今序皆无回音。

    桌上盛满水的杯子底端压着张纸条，字迹出自于谁手一目了然，其大意是叮嘱迟请青别忘记吃药。

    未合严的抽屉里还堆着一摞没来得及张贴的便签，书写的内容也都跟他们的生活碎片相关。比如“牛奶加热”、“袜子在第三层”等事无巨细。

    放在平时，迟请青肯定会感慨这一幕充满温馨，保不准还会小心翼翼把所有的便签折叠收藏。

    奈何这故事偏要衔接于撞见机票之后，密密麻麻的字令迟请青倍感恐慌。种种如同江今序即将离开的前奏，暗示着他决心不再奉陪。

    像极了感情淡去的情侣，面对一地支离破碎，所有的甜蜜变作程式化的“分开后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迟请青手忙脚乱的拔掉江今序临走前替他插/上的充电器，迅速翻出拨号键。

    最后一个数字出于他的心神不宁，平白无故被按错了好多次。

    迟请青反复呼出那串数字。

    直到自动挂断声第五遍响起，那遥远的号码依旧没人接起。

    如同在宣告着江今序对迟请青的审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