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本杰明巴瑟斯特
仓惶一夜,张泽落荒而逃。 开车上半山,城中着名的情人坡,能看到日出,只是天气预告播报过了,今晚有雨,所以登顶的人也见不到。 张泽驮在方向盘上,看万家灯火一星一盏熄灭。 他也有今天,有家回不得。 到底为什么,他和朱励会变成这样?曾经执手红日下热吻的恋人,以为找对人,青山不老,逃不过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咄嗟之间惊醒,枕边人已换了一张面孔。 他在外应酬,也被塞过佳人在怀,男人要办成点事,太孤高不行,都是玩玩的,逢场作戏,他没对谁动过真,拒绝一次两次,逐渐也就懈怠了。男人们深谙寻欢作乐的道理,争名逐利,不就为了睡更多的女人。张泽是Gay,不需要那许多红颜,但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对他钦慕敬仰,百般讨好,哪怕爱的有一点卑鄙,何乐不为呢? 只是玩玩的,他对自己说。 惟有朱励是特别。 年轻时心动的选择,放肆过,快活过,想过呵护一生。苦呢?也都捱过了,什么都没有的日子一起打拼,叉蛋饭里的叉烧,张泽永远比朱励多吃一筷。 朱励…… 朱励…… 张泽努力回忆恋人,他本该最亲近的人,忽然觉得好陌生,发现自己除了他的好,对他一无所知,朱励爱好什么?喜欢吃什么?有什么习惯?他的家庭,他的情史,原本认为不必打听,现在看来另有隐情。 朱励他…… 没有阿姐…… 所谓的朱美美,是他凭空想象。 他的两任前度横遭惨祸,是否也是他的报复? 那自己呢?他出轨林楠……朱励真的能当无事发生放过他们? 林楠迟迟不现身,会不会人不由己? 他遇到了什么,同他找人调查朱励有关吗? 朱励…… 朱励…… 张泽的心头炸开惊雷,如果一切都是他的作为,林楠是不是已经…… 掏出手机,找到林楠的电话——「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不死心,再试四五次,不管几次,依旧是机械调的答录。 一把乱子撒开心头。 他要怎么做? 山下,最后一片灯火也在雾气中黯淡了。 张泽心绪烦乱,在浓雾中丢了魂。 他在外躲了几天,回到公司,助理来问,林楠的合约快到期了,人还没出现,复出的道歉视频也始终未拍,又联络不上,会不会出事,要不要报警的时候,张泽做出了选择。 “再等等。”他拖延时间,“下周再不出现,通知人事和他解约。” 又问助理:“朱总来了吗?” 被对方很迷惑地摇了摇头。 “行了,你去吧。” 心下各种打算,惶惑不安,张泽一整天做事跌跌宕宕,直到被意料之外的人冲破办公室,仍有片时懵懂。 只是一阵子没见,林楠的样子变了许多。 张泽看着眼前人,虽然模样有一点不修边幅,到底松了一口气。 心神陡然松懈,人没事,还有什么关紧。 “怎么弄成这样?”张泽问林楠。 质问大过关心,林楠听见脑中“嘣”一声断裂,好像一根皮筋绷到极限,支撑了太久的神经,轰然迸飞。 他的身体不住颤栗,愤恨地望住办公桌后神情冷淡的男人:“怎么弄成这样?你当我愿意?!我出车祸啦!一个人在医院……这么久,你有找过我吗?!” 张泽被他吼的耳鸣:“车祸?”心里有鬼地不敢看他的眼睛,假意关心,“怎么回事?” 怕他不信,调出手机通话记录,昨天深夜他还在锲而不舍地联络他,林楠的脸色稍缓。 张泽趁势安慰:“这些天我一直在找你,你的手机关机了。” 手机被飞滚的车轮辗轧到粉身碎骨的样历历在目。 林楠心有余悸:“张泽,你信我!那不是车祸,是有人故意的!是他要害我!” 张泽的心噗噗跳,他已经预见,心知肚明那个「他」指谁,只是佯装糊涂,仿佛很困扰:“你先冷静,谁会这么做呢?你报警了吗?” 林楠有一刻愣怔,是哪里不对劲呢,来不及思忖,已脱口而出:“你还记得我们在MAY,就是那间咖啡厅见面的那次吗?” 张泽显然记得,但是他说:“那次怎么了?” 猛然地,一阵沉甸甸的坠落感,林楠的心神冷下来,这个男人,明明什么都知道了,还要扮冷静,假装置身事外。 是坚冰化水,水成空,感情从有到无的一瞬,林楠忽地很瞧不起张泽,他眯起眼,挑开一线眼皮,细得像根磨尖的针:“你走之后,我一直坐到很晚,大约6点钟,我上街,你猜我遇见谁?” “谁?” 林楠的眼里聚焦着张泽警惕的神情,为什么这样看他?好像手上攥着一枚报警器,或者读秒器,如果他说出任意一个他不愿听到的字眼,倒数就会开始。 从他进公司,人人提防他,看他的眼色似看一个恐怖分子。他犯了什么错?不过是两个男人在一起,凭什么朱励就是受害者,错的永远是他,是他犯贱,是他勾引张泽,借人上位手段下流…… 人人都可以看不起他,惟独眼前这个男人不行。 林楠的绝望,换作一种乱心的嘲讽:“你问我?不如问问你身边的人,我们最后见面那次,他在哪里?” 张泽的眉峰一跳,拉下脸:“你是不是什么事都要赖到他头上?!” 林楠没想过自己会被吼,突然变得很激动:“我赖到他头上?!”拉起袖管,小臂上半臂长的狰狞伤口,颜色还新鲜,“是他啊!他推我出街!他把我害成这样!!!” “你看见是他推你的?” “你当我疯了吗?!为了冤枉他,在身上弄这么大伤!” “那为什么不去警察局?找警察调监控,然后告他,反而来找我?” 林楠哑口无言,凭谁跟警察说自己被一个打扮成女人的男子推下车道,都会以为他在发神经。 他没有证据。 张泽也看出来了,林楠手里没有实证,就连快递到他家的U盘,都落到自己手里。 存着侥幸,他放软声,撒了个谎:“其实我和你见面的那天,朱励一直在家……” 林楠战栗地抬起眼睫。 张泽望向他:“整个下午,我都和他在一起,我们一起准备的晚餐……”后面的事,便不消说了。 林楠嘴唇发白,眼珠在眼皮下震颤。 新欢旧爱调换个,张泽自知有愧,退一步,非常关心:“你也找人调查他这么久,有什么发现?” 不提还好,一提他,林楠简直疯狂:“张泽!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我找不到那个人,一定是他,是他!” “冷静点,你只是太紧张,来啦,我先扶你坐下。” “张泽!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再给你一周假期好不好?合约的事你不用担心,等恢复好,随时回来……” 林楠嘶吼着,一把推开他:“你根本不相信我!” 张泽的双手垂下来,他的样子顷刻变得好苍凉,晒瘪的干柿,衰惫的颓败感,林楠的半边面颊好畸形地抽了抽,他在这一刻,拔苗似的长大,他分明了,比起真假,他的胡闹更令张泽无力应对。 体痛、屈辱、同时失去的爱情与后台…… 临崖一步,他也没得选了。 林楠怪叫着冲出办公室:“你不信我!我一定扒下他的皮给你看!” 后心黏湿的潮冷,张泽出了一身汗,双脚都被冻住,好久才渐生的麻意爬上身,陡然震荡,骇人的恐惧爬满心房。 不待多想,张泽拨通助理电话—— “朱励呢?到公司没啊?让他来见我!” 对方支支吾吾:“老板,励哥……朱总病假,几天没来公司啦……” 又转CALL朱励手机——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丢!”② 一脚将垃圾篓踢翻在墙角。 不容他发泄够,几乎只有三四秒的停歇,张泽夺过车钥匙,追将出去。 这座城市整日都有新的东西,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原先熟悉的那片花园,已经拔地而起几幢好明亮的高楼,下一个拐角,曾经你带你的爱人夜游寻味到访过的街边小店,如今开辟成一爿爿招牌崭新的网红潮店,攒动许多跃跃欲试的新面孔,新鲜人。 张泽烦躁地坐在车里。 可恶,这条老街,原本贪图抄捷径,如今因为这些雨后春笋的新店,水泄不通。 迟了整整三刻钟才到家。 家啊,好久没回来过的地方。 一时间,竟然近乡情怯。 张泽调整过呼吸,反手轻叩门上,门没锁,直接就推开了。 屋内一片狼藉,如果你看过二战的电影或者纪录片,不必同你形容啦。只有电视还开着,主人家离开得好匆忙,把它忘记了。 张泽愣愣地望着眼面前的一切,首一桩,冲奔卧室,朱励的衣装都在,连同他那些女士内衣,一指宽的蕾丝内裤,一样没有少。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去了哪里? 失魂落魄回到客厅,电视上正在播放19世纪失踪的英外交官本杰明·巴瑟斯特的纪录片,引人遐想的BGM,旁白念到: 「他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 「他们挖清了河道……」 「本杰明的妻子投入大量人力搜寻丈夫,甚至动用了警犬……」 张泽的耳内轰鸣,忍过暴雨梨花的一阵心悸,即刻找手机,因为握不拢,跌翻在地,屏幕蛛网状碎开,他好紧张地抱起来,显示电话已接通…… “朱励!你在哪?!” 张泽情急拨错号,殊不知电话那头已经天塌地陷。 林楠整个人一阵寒,一阵滚烫,脑袋里烧开茶壶,下一瞬又跌落冰窟……新手机的第一通通话,找的居然不是他。 朱励! 朱励! 这个人活着一天,就是克他的符。 “你有病睇医!可惜我不是你那味「药」!” 怎么是他? 张泽满脑混乱,疑心渐重:“林楠?朱励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你找他问我?!” “别闹了,你们在哪里?” 情丝烧尽,冰冻刺骨,恨意仍留三分毒性,越恨他,越要激他。 “是啊!他是和我在一起,你想见他就自己来找吧!” 是狠话,不妨多说点。 “来得晚了,我可未必留得住他……” 嘟、嘟、嘟…… 通话中断。 电视上的音乐换了毛骨悚然的一种,旁白还在继续: 「种种迹象表明,有人绑架并杀害了巴瑟斯特……」 本杰明·巴瑟斯特:19世纪离奇失踪的英外交官,有证据显示他的失踪可能是遭到他人有预谋的杀害。 ②丢:粤语粗口,同国骂“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