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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雷纪秋靠坐在吧台里面,单臂斜撑着头,嘴里咬着烟卷的星火忽明忽暗。没像往常那样擦拭酒杯,此时他并非百无聊赖,而是在等待。 装修停业的牌子在门外随夜风呼扇,酒吧里空荡沉默,雷纪秋的心却焦躁得安顿不下,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再有什么忧心忡忡的时候。 居然会担心那个小警察,雷纪秋食指划过眉骨,低头吃吃讪笑,该不会是玩过火了吧? 正想着,齐轩就闯了进来,更准确说,是撞进来。他身上披的深色风衣,沾染的血色不甚明显,蹒跚走过来,血滴滴答答落了一路,鲜红刺得雷纪秋心肌霍然收紧,极度不舒服。 “你——”顿挫片刻,放松肩膀收敛起过多关切,“弄脏地板了。” “要是我还有命在,一定回来给你洗干净。”面色苍白的齐轩嘲弄笑着,吃力坐上吧台高椅,风衣滑落露出被血染透的半边身体。 “中枪了?” “走运只是擦过去,要是被那个霰弹枪打实了,哪还爬得起来?” “我有个没用处的急救箱。”雷纪秋正欲转身,手臂却被一把抓住。 “雷纪秋,我求你帮我。”齐轩黑白湛明的眼睛,第一次充满恳切之色,另只手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张光碟,“回A市,哈雷街,找到允落辰,让他替我完成跟总署的交易,替我——替我揪出当年害死齐雅的混蛋。” 抓住他的手似乎用尽了全力,雷纪秋感到手臂的骨头都快被捏碎:“齐雅——是你什么人?弟弟?” 齐轩惨淡嗤笑:“你也有猜错的时候,不过也难怪,应该没有人会直呼自己哥哥的姓名,但齐雅是我哥,我孪生的亲哥哥。” 痛楚和自责浸没了齐轩刚毅的面孔,年少时的轻狂和自私,任性和自负,看着与自己相同的身型外貌,凭什么叫他哥哥?不管何时何地,都争抢风头,博得长辈赞许宠爱,决不输给齐雅——这个懦弱的柔和的凡事只会相让,淡然微笑的哥哥。 齐雅—— 你应该叫我哥哥呀。 我就叫你齐雅,齐雅,齐雅! 好吧,只要你喜欢。 “趁程零羽还无暇顾及你——”齐轩站起身,“我会尽可能争取时间。” 对不起,把你牵连进来。这句话在心底默念过,终究是拉不下脸说出口。 “喂”,身后清冷的声音止住齐轩离开的步伐,“豁出性命也要办到的事,你甘心借他人之手完成?” “我信任允落辰”,齐轩转头定定看着雷纪秋,“我也相信你。要是还能活着见面,就告诉我你之前犯案的真相,怎么样?” 雷纪秋的瞳孔,颜色似乎变深,凝结起一层冰冷霜雾。 齐轩扬起笑容:“还是——仍然拒绝解释?” “要不要喝一杯再走?”雷纪秋面无表情说道。 “你以为我就笨到上同样的当?”齐轩扭头离去,松懈了防范,感到雷纪秋的气息霍然逼到背后已来不及。掠风声响起,后颈钝生生的麻痛,眼前被黑暗吞噬。 最后的意识,看见揽回他前倾身体的雷纪秋,嘲弄的冷笑:“你以为我这里总有小混混遗漏的迷奸水?” 低头看着昏厥的年轻男人,脸上那些与年龄不符的悲伤和决绝,手不觉抚过齐轩的脸庞,滑到脖颈轻按在搏动的脉络上: 小警察,你的性命,我不准许它葬送于此。 “你还在?”门是敞开的,程零羽进来就看到雷纪秋大刺刺坐在吧台中。 “你以为我会逃?”雷纪秋冷淡反问。 俯身拾起地上沾血的风衣,程零羽的笑容仍柔和,如同月光下的海面暗藏汹涌波涛: “他来过?” “重点在于他去哪里了吧?”雷纪秋显得很不耐烦。 “你知道?” “你认为呢?” 就在两人隔着吧台简短的对话中,程零羽的六个手下已在酒吧里翻找彻查,木箱酒柜东倒西歪,一无所获。 “他受伤逃不远,加派人手以这里为中心四散找。”程零羽的语气仍然不急不徐,总带着跟人调情的软味。 “老大,与其漫无目的,不如让知情的人说出来。”说话的是程零羽从不离身的六个人中,平日最不起眼,沉默寡言的丁朗。 “那是浪费时间,他一个字也不会说。”程零羽若有所思望着雷纪秋。 “我有把握让他开口。”丁朗却不退让,甚至咄咄逼人。 始终漠然作壁上观的雷纪秋觉察出异样:程零羽外表阴柔,但作风断然果敢比寻常男人厉害百倍,此刻会因为一个手下摇摆不定?不对,这个丁朗说话强硬,根本不是一个做手下的角色,甚至可能牵制了程零羽。 “你不妨试试。”程零羽似乎是让步了,眉目间阴晴不定的神色一闪而过,淡然笑道,“纪秋,我到现在,对你,还是有几分舍不得。” “所以你最好说出来,别辜负我们老大的一番情意。”丁朗绕进吧台,伸手抓向雷纪秋。 一直散漫瘫坐的男人却霍然站起身,挥拳迅雷闪电般打过去,丁朗脸上毫无防备挨上这一拳,踉跄后退差点跌倒。 雷纪秋笑笑:“忘了说,我不喜欢束手就擒,就算打一拳,也是赚的。” “你他妈的找死!”丁朗掏出枪,直顶到雷纪秋额头上,狠狠道,“你以为我不敢爆你的脑袋?” 被枪指在头上的男人眼眉嘴角动也不动,神色似笑非笑的嘲弄。 “确实不能打你的头”,丁朗枪口一低,“但可以打别的地方。” 轰然一声枪响,齐轩惊醒,立刻感到气闷和头痛难忍,他被桎梏在一个夹缝当中动弹不得,受伤失血让他头昏眼花。 四周漆黑,他趴卧的地方狭窄得像个火柴盒子,只容他像虫子一样蠕动身躯,像前方一处微弱光亮缓慢前行。 光从一道缝隙中透上来,齐轩看下去,才发现他居然在凌晨酒吧天花板的夹缝中,不知道是吊顶工人偷工减料还是雷纪秋的独创设计,居然会有这么一处藏身之地。 此刻无暇考虑这些,透过缝隙正可以看到下面发生的事:雷纪秋跪倒在地,大腿处血流蔓延,程零羽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抱臂旁观。 “痛也分为两种,锐痛和钝痛”,丁朗拉起雷纪秋的胳膊,抓住他手腕,“刀枪伤虽然尖锐,却只是一时,很快就麻木不觉,但伤筋动骨的钝痛,是钻心磨肺,越来越剧烈,折磨人发疯。” 他说话同时,将雷纪秋左手手指,一根一根绞断,最后用力反折了手腕,骨骼错开的喀嚓声,比指甲刮过钢板的噪音更令人心颤。 冷汗坠落在地板上,雷纪秋张开嘴喘息,牙齿间渗出血丝,他说话时嘴唇颤动,却无损他语气里的倨傲嘲讽。 “还有时间罗里八嗦?”他仰起头,斜睨过冷淡目光,“我现在是任凭宰割,你的处境又比我强多少?” 丁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坐在后面的程零羽忍不住垂头轻勾起笑容,他看向雷纪秋的眼神充满激赏,以及更多回忆里的倾慕。 雷纪秋?! 齐轩骇然片刻,噬骨榨髓的冰冷透彻了全身,那是一种熟悉的恐惧,熟悉的……罪恶感。 必须出去!只有自己出现,他们才会放过雷纪秋! 心里焦灼,身体却不听使唤,像是陷入夹缝中的困兽丝毫动弹不得,后颈阵阵的酥痛,被枪声惊醒的意识再度模糊涣散——毕竟雷纪秋那一记手刀,未保留丝毫余力。 眼前泛过花白闪烁不定,如同十五岁那年,百无聊赖躺在校园的老松针下,阳光斑驳光影交错。 “齐轩”,探头出现在视野中的少年,跟自己完全相同的五官,却透着纯净无暇的气息,“你怎么又逃课了?” “少管闲事。”不爱搭理的翻身向另一侧,枕在脑后的胳膊麻木得刺痛。 齐雅在他身边坐下:“你最近好像有心事,不能跟我说吗?” 跟你说?齐轩嗤之以鼻,你这种单纯懦弱的笨蛋只会吓到目瞪口呆。 “难道是有了喜欢的人?”齐雅轻轻笑起来。 目前倒没有哪个特定的人吸引他,但不管清醒时还是睡梦里,让他产生情欲的人,都是身材修长肩宽窄臀,简单说,是男人。 霍然发觉自己的思绪一直被牵引,翻身坐起来冷淡瞟了齐雅两眼:“你烦不烦?说我逃课,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我有话想跟你说啊”,齐雅用指关节轻扣着额头,似乎难以启齿,“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谁?”注意力不自觉集中起来。 “荣叔叔的女儿。” “你说荣歆?”跟他们青梅竹马玩到大,目前就读一所学校低一年级的女孩。 伴随齐雅脸色微红的点头,烦躁在齐轩心中郁结得越发沉重,他有一种被齐雅甩在身后,抬不起头的压抑。 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一直以来性格开朗外向的他到哪里都受人欢迎好友众多,可当发现自己的性取向时,在对同性恋这个词尚在雾里看花朦胧不清的年纪,无法对任何人倾诉,被疏远和隔离在群体之外成为异类的孤独和痛苦淹过了头顶,连喘气都困难。 现在,甚至连齐雅……都头也不回的抛弃了他? “荣歆,有事找你,出来。”不顾齐雅的阻止,他就大刺刺跑去荣歆所在的班级。 天台上,迷惑不解的荣歆,尴尬赧然的齐雅,和面色冷绝的他。 “齐雅他喜欢你”,凭什么你的喜欢,就可以这么毫无顾及的坦然在阳光下?心中掠过恶毒的想法,他冲荣歆邪气笑道,“荣歆你呢?喜欢齐雅,还是我?” “啊?”突如其来的场面让女孩应对不来。 冷哼一声,径自离开这个让自己快窒息的地方,隐约听见身后齐雅语无伦次安抚着荣歆。 反锁在厕所里,烟一根接一根,抽得太急眼睛里火辣辣的刺痛,眼泪似乎蓄势待发,被他不服输的个性极力压制回去。 也许,该去见识一下,从裤袋里掏出那张揉皱的纸条,上面字迹已被汗水浸渍模糊,从网站上抄下的地址,据说是同志的聚集地。 从未涉足的偏僻地域,交错的街头巷尾,形形色色的男人,三两成群暧昧的神色和动作,亲吻甚至相互抚摩,看起来都再自然不过。 齐轩沉迷在夹杂着不安和刺激的兴奋中越走越深入,无暇顾及夜色已深,充满猎奇心态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眼中的猎物。 突如其来的袭击,被拖进狭窄的死胡同卡在墙上。 “小子,今晚你归我。”沙哑的声音像是砂纸磨了舌头,齐轩看清抓住他的男人,眼中有一种痴狂欲望,下巴尖长如同豺狗之类连尸体都会吃干净的动物。 奋力挣扎,却显得微不足道,少年的通病是总不知天高地厚的认为自己的力量足以与成年男子相抗衡。 男人单手掐住他的脖子,几乎完全中断了血液流动,反抗越来越弱,衣服被撕开,男人啃咬他胸前,手摸向他下体。 突然听到钝物打击肉体的闷声,压在身上的力量消失,新鲜空气涌进肺里,像当头冷水浇醒了他。 “齐轩快起来跑!”齐雅双手抓着木棒,再次向那个倒坐在一边的男人头上抡过去,却被那男人霍然出手截住。 “快走!”齐雅松开木棒,转身拉起他就跑。 “想跑?”男人的声音里充满愤恨杀意,伸手抓去拽住齐雅的头发,却被不顾疼痛的生扯离了。男人低头看垂在手中的那缕头发,月光下狰狞面孔露出扭曲的笑容,伸出舌头舔着发根上的腥甜。 “你在流血——”他看见从齐雅头发里不断滴在肩膀上的殷红。 “没事,别说话,他在追我们!” “可恶!”跑进条尽头堆满破烂纸箱的死胡同, “折回去。” “不行!”齐雅一把拉住转身欲跑的他,“从这条路再回去的路口,很可能遇上他。” “那怎么办?” “过来坐下。” 被齐雅把他按倒在墙角下,把周围散落的纸箱盖在他身上。 “你做什么?” “别动!”从未见齐雅,如此不容抗拒的强硬口气,“就呆在这里,不要出声。” “齐轩”,他放柔了音线,“抱歉我偷看了你的电脑,我只想告诉你,不管你喜欢的是男是女,也永远是我最引以为豪的弟弟。” “齐雅——”被纸箱盖住,他已看不见齐雅的脸。 “等着我回来。”伴随这句话,是急速跑远的脚步声。 齐雅要去引开那个男人?他会不会被抓住?不会,绝不会。自己要不要出去?出去,还是留下? 齐雅说要等他回来…… 阴冷的夜,彻骨的寒冷,手指停不下的颤抖,他无数次想去推开身上的纸箱,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总还是,退却了。 那个漫长的就像没有尽头的黑暗终于被阳光一寸寸驱逐,然而齐雅,却第一次对他食言,再也没回来。 齐轩霍然睁开双眼,感到温热的液体滑出眼角:该被人强奸至死的人是他,不是齐雅!现在该被折磨的人是他,不是雷纪秋! 摸索着身下的木板,极轻的拍打试探,要找出薄弱的地方,一举跳下去,如果能出其不意制住程零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别做傻事了。”冷淡的声音霍然透过天花板直刺进齐轩的耳膜,那种漫不经心中带些嘲讽的语调,再熟悉不过——雷纪秋似乎只有对他,才会这样说话。 “你说什么?”在丁朗看来,雷纪秋是看着他的脸,对他说话。 捕捉到齐轩清醒的动静,雷纪秋低头吐掉嘴里的血,让声音清晰传达:“我的意思是,你还是省点力气,你以为我想不透,一旦让你们找到齐轩,会当即要了我们两个的命。” 手捏住雷纪秋下巴,丁朗眯起眼睛看着他:“难道你不认为能痛快点解脱,对你是种幸福吗?” “可惜我会活下去,这是我给的承诺,绝不食言”,雷纪秋淡淡说道,“所以——少安毋躁。” 少安毋躁?你说得倒轻巧——齐轩的表情渐渐沉入一种异常安静的痛苦,雷纪秋,为什么你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下面响起一阵玻璃器皿摔碎的声音,齐轩急忙又趴到那道缝隙上。 丁朗粗暴拖拽起雷纪秋,将他仰面向上摁倒在酒吧长台上,动手撕裂他的上衣。 “我不知道你跟我是同道中人。”一直抱腿蜷坐在沙发里的程零羽轻轻挑动了眉毛,眼中燃起一撮不易觉察的火苗。 “我不是要搞他”,丁朗对程零羽说道,又扭回头盯着雷纪秋,手在他腰上来回抚摩,“你骨骼生得很完美,难怪身材诱人。” “喜欢就尽管欣赏个够。”雷纪秋不以为然的笑笑。 丁朗突然提起拳头,中指关节勾成凤眼,狠狠打了下去。 这一击,坚强如雷纪秋,也没能忍住哇的一声痛喊,仰起头几乎昏厥过去。 “传说中做出夏娃的肋骨,被打断的滋味是不是也美妙销魂?”丁朗得意看着自己拳头,“我位置找得很准,一次只会断一根,你要不要数一数你到底有几根肋骨?你最好祈祷我力道控制得当,要是用劲大了骨头插进内脏里,一分钟内你不死也难了。” “比起打……”雷纪秋因为疼痛抽气,断断续续的说道,“你的抚摩……更叫我难受。” “你他妈的——!”丁朗再举拳,却被半空截住。 “够了”,抓住他手腕的强悍力量,与程零羽柔若春风的外表格格不入,“刚传来的消息,警方势力已经渗透进来,正逐层蚕食突破,用不了多久就会牵连出你跟我。” “可恶!”丁朗狠狠啐了一口,但很快冷静略一思索沉声道,“只能逃了,你之前叫我安排的船,随时可以走。” “走吧。” 丁朗瞟了一眼雷纪秋:“他呢?” “你们先出去,探清周围的形势,然后在车上等”,程零羽唇边溢出一抹让人失魂落魄的诡笑,“我不想有遗憾,至少走以前该做点我一直想做的事。” 确定手下都离开不可能折回,程零羽悠然走到雷纪秋身前:“感觉如何?” “像解剖台上……的兔子。”雷纪秋汗水密布的脸,居然还能扯出一丝笑容。 “一直对任何人任何事漠不关心的你”,程零羽用手指轻划他的额头,“居然会这么喜欢齐轩。” 雷纪秋眼神变得浅淡:“我欠他一个人情,还给他罢了。” 齐轩听见这话,心中怅然若失,只是因为之前帮他洗脱冤情? 程零羽俯低身,手撑在雷纪秋身侧,紧紧盯住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莞然微笑:“也多亏了你的苦肉计加空城计,他们必然相信我是走投无路。” 雷纪秋轻皱了下眉,很快又舒张:“原来你故意放水,我还想凭那个傻小子一人之力,要对抗你根本是自寻死路。” “一人之力?不是还有你,明知道他是送死,还不顾一切帮他”,程零羽戏谑笑笑,“你要否认你喜欢他?还是,当着他的面承认让你觉得尴尬呢?” 这话一出,几乎让两个人的心跳停止。 “如果齐轩藏在你的店里,他就太容易被找到,正因为如此,搜查才不会仔细,给你们绝地求生的可能”,程零羽似乎在自言自语,眼睛四处游弋,“再加上你,以一种近乎惨烈的自我牺牲来牵引我们所有的注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雷纪秋淡淡问道。 “我只想你知道,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有机会记得还给我。”程零羽身体俯得更低,几乎趴在雷纪秋身上,他的声音蓦然变得极为低沉,“知道吗?你不只是身材眼神,性格脾气像他,连身上的味道都有相似。” 他将脸埋进雷纪秋的脖颈间,用力吸了吸鼻子,微不可闻的轻声喃呢:“展意……” “祝你早日与他相见,”雷纪秋淡淡说道,他没兴趣询问程零羽背负怎样的秘密,又为何要精心策划败退。只是确认了他不会再对齐轩不利,周身剧烈的痛楚和意志上的疲惫,渐渐席卷过来。 将齐轩那件染血的风衣盖到雷纪秋身上,程零羽向门口走去,齐轩看着他纤瘦挺拔的背影,听见他柔软充满媚惑的声音: “我一手创建的天网,就送给你”,程零羽最后回头望了望躺在吧台上伤痕累累的雷纪秋,“还有,雷纪秋这种男人,遇到了就紧抓住,别放开手。” 否则,不仅抱憾,必是悔恨终生。 “雷纪秋,告诉我怎么下去!”齐轩急不可待的喊道。 “在上面多呆会吧,笨蛋。你知道我花多大工夫才把你塞进去——”喉咙里梗塞,雷纪秋咳嗽一声,血赫然喷出口。 “雷纪秋!”齐轩开始不顾磨砺墙壁划破皮肉,四处乱打乱撞。 “想把房顶弄塌吗?”雷纪秋说话越来越慢,“左下角,有一块木板是活的,顺墙爬下来。” 照雷纪秋所说,齐轩跳下地,抢到雷纪秋身边,查看他的伤势,想碰触他又不敢随意下手的不知所措。 雷纪秋扭头看见蹲在侧边,小心翼翼执起他被折断左手的齐轩,脸上专注的心痛和愧疚,又按捺不住想要逗他的心情: “别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情况只比那个时候糟一点罢了——”,雷纪秋勾起一抹笑,“比被你玩命般毫无技巧的操了整晚那时。” “你还有心思说这些?” “放轻松,小警察,我死不了。” 齐轩蓦然一怔:“你在宽慰我的情绪?” 雷纪秋冷哼一声:“给我点根烟,镇痛。” “你他妈的需要立刻去医院!” “那需要我教你——”雷纪秋表情虚浮,面色苍白如蜡,“怎么叫救护车吗?” 与警方上层官员接触,搞得比毒品交易还隐秘,齐轩心里暗自冷嘲,警察和黑社会在本质上,又有什么不同? “最终被程零羽逃了吗?”齐轩不感意外——不管是他还是警方,大概根本都在程零羽计划中为他所利用,尽管猜不透,程零羽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 “没关系,程零羽本人没有任何价值,我们要的是他作为中间联络人所占据的大宗犯罪交易记录”,负责这次秘密任务的厅长很是兴奋,“根据你上缴的CD-KEY,到昨天已经成功截获了价值约两亿的黑金。” “按照最初的协定”,厅长继续说道,“你可以使用天网一个月,但必须保证除了找寻那个人外,不再做任何他用。” “否则就以威胁国家安全的罪名逮捕我,这个我知道。” “从明天起你可以返回原本的工作岗位了”,厅长递给他机票,“行程已经替你安排妥当了。” 齐轩沉默片刻,淡淡道:“谢谢您的好意,我还需要留在这个城市一段时间。” “私人事务?” “是。” [海慈医院医生办公室内] “腿上的伤倒没什么大碍”,医生捅捅鼻梁上的眼镜,“你的朋友很走运,子弹打偏只是严重擦伤肌肉组织。” 并不是走运,是怕打中动脉死亡,或者失血过多昏迷,就逼问不出口供。齐轩当然不会把这话说出来,毕竟对受伤的解释是遇到上门抢劫的抢匪。 “但左手的损伤会影响终生”,医生拿起X光片在灯下细看,摇头叹了口气,“还有肋骨断裂,最好长期静养,绝对不能从事过重的体力劳动。” 齐轩面无表情听着这一切。 “再做个精密检查对他的手比较好,但费用相对昂贵,你的意见是?” “我已经说过”,齐轩沉声说道,“给他最好的治疗,不管多少花费。” 轻推开病房的门,床上躺着的男人双眼闭合,呼吸匀长悠然,在午后慵懒的阳光里显得惬意祥和,与世无争。这份久违的安心平淡感染了齐轩,他悄然走近,目光落在雷纪秋脸上。 总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只觉得这张总带着漠然嘲弄的面孔很欠揍,一直没意识到雷纪秋这副长相绝对配得起俊美二字,甚至更多,耐看,且耐人寻味。 打动一个男人的心需要多久?多则十年徒劳,少时十秒足矣。 “还没看够?”雷纪秋蓦然睁开眼,神色鄙夷道,“还以为你要偷袭,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你看个屁啊,无聊。” “你他妈的装什么睡?”齐轩尴尬撇开脸。 “有个词叫闭目养神你不知道?”雷纪秋似乎有几分不耐烦,“你又来干什么?” “我身体健康的来医院,当然是探视病人,还能干什么?”齐轩语气也习惯性火暴起来。 “两手空空,还有脸说是来探病的?”雷纪秋倒也不客气,“既然来了,就去打瓶热水来。” 齐轩瞪了他一眼,二话不说提了暖瓶出去,回来时,手中端着盆,麻利调好水温扭了毛巾。 “你干什么?” “你的脸,脏死了。”齐轩的动作,与口气不符的轻柔。 温热的毛巾抚过雷纪秋的额头脸颊,齐轩似乎很专心于这项工作,顺着脖颈向下,擦到肩膀处,手停顿了刻,隐约可见的牙齿印记,是他怒火攻心时留下的。 想起那时雷纪秋任由自己愤恨的撕咬,漫不经心的笑,手轻轻抚过他的后背。 两人距离很近,齐轩几乎能感到他呼吸的气流,他抬头,目光对上那双黑邃发亮的眼睛。 “喂——”雷纪秋戏谑道,“该不会想连腿间的玩意也替我擦吧?” 围绕的绮旎气氛霎时如雾遇风,消散得干干净净,齐轩冷冷瞪了他一眼:“你偶尔不能闭上嘴吗?” 或者下次——齐轩心里蓦然窜出一个念头,该在他说出这些话之前,封杀那两片薄唇。 [次日] 这次雷纪秋没睡觉,正坐在床上喝汤,见齐轩进来,不耐烦问道:“你是不是吃饱了撑得天天往医院溜达?” “有事情跟你说”,齐轩沉声道,“昨天晚上你的店被人纵火,用的是汽油,加上风势助长,已经没办法补救。” “那些地痞早看我不顺眼,因为程零羽才不敢动手,总算让他们给盼到出头之日了啊。”雷纪秋漫不经心说道,刺溜刺溜喝着热汤。 “你就一点不在乎?三年多的心血就这么没有了。” “烧都烧了,我气急败坏能救得回吗?”雷纪秋笑道,“牛骨汤放凉不好喝,没了酒吧,总不能再赔了这碗花钱买的热汤吧。” 齐轩干笑两声,叹道:“你这个人……算了,你出院后打算去哪儿?有没有亲戚可以暂时投靠?” “没有。”雷纪秋头不抬眼不睁的喝汤,忙里偷闲一般丢出两个字。 “朋友呢?” “没有。” “喂——”齐轩明显不悦,“我不能算一个吗?” 放下空碗,雷纪秋歪头看着齐轩,两人对视的眼中,都多少有几分若有所思的不自然——他们的关系,算是朋友吗? 很快雷纪秋打破僵持,散漫笑道:“那你要收留我吗?” “好!”齐轩片刻不等的给出答复,扬起正中下怀的粲然笑容。 雷纪秋愣了片刻:这小警察,在算计他? 很快恢复一贯的不以为意,耸耸肩笑道:“我会做个好宠物。” “你真会挑词”,齐轩有来有往应道,“我会精心饲养你。” 传送门 :欲知程零羽下落请前往107页,罪无可赦 第六章 [哈雷街,星河清梦酒吧] “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有事要离开不要试图找你,然后三年下落不明音讯全无,最后再这么明目张胆出现在我面前”,允落辰透过酒杯看着面前的男人,“你认为我会怎样对待你这个无情无义的朋友?” “大概会请我喝瓶好酒吧。”齐轩淡淡笑道。 “答对了。” 两人默契抬手,清脆一击掌,允落辰转向酒保:“你们店私藏了一瓶罗曼尼.康帝,别问我怎么知道,只需要告诉你们老板,不拿出来就等着走私码头曝光。” “你好像一点没变。”齐轩轻笑。 被誉为“上帝遗留人间之物”的红酒,开瓶就甘醇芳香四溢。 “这世界似乎变美好了。”允落辰饮下一口,长舒气感慨道。 齐轩不由笑道:“就因为这酒?” “因为你还活着。”这不经意的一句话,暴露了这个洒脱不羁的男人曾有过的深刻担忧。 齐轩沉默片刻:“在警校搏击课上我手臂骨折,那时你用来给我疗伤的药酒,还有吗?” “当然,那是我家传秘制之宝,比普通药物有用得多”,允落辰不禁上下打量起来,“你哪里受伤了?” “不是我,另外一个人。” “你重视的人?”允落辰眼眸里的笑有些刻意,“会让最讨厌求助于人的你开口,记得那次帮你疗伤还是在我强迫下。” “他是——”齐轩慢慢说道,似乎在考虑该如何措辞。 允落辰突然用力拍了齐轩的肩膀:“你不想说,我就不问,还像以前那样。”——但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只要你开口。 “药酒配合我的按摩手法才更有效”,允落辰站起身,“所以恐怕我必须跟这个神秘人物见面才行,他在哪里?” “——我家。” “哦,你那个不让任何人涉足的家?”看见齐轩表情的僵硬,允落辰歉意笑笑,“对不起。” “该道歉的——”齐轩目光低垂,“是我。”一直是我。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喝着杯中的名贵红酒。年少时那份暧昧不明的情愫,他们都没有悉心去酝酿珍藏,剩下的也只能是酸涩怅然。 “你就是允落辰。”雷纪秋冲初次见面的男人暧昧不明的笑笑。 “齐轩提过我?”允落辰饶有兴趣问道。 “恩,在床上的时候。” “雷纪秋!你他妈的胡说什么?”齐轩的脸刷得涨红。 被骂的男人神色坦然哦了一声:“记错了,不是床上。” 齐轩咬牙切齿说不出话,连向来处事不惊的允落辰也微微愕然:虽然一直猜测这男人跟齐轩关系匪浅,却也没料到他一照面就这么直截了当的点破。 “落辰,你别在意,他就是口无遮拦——” “不在意恐怕不可能吧”,允落辰冲齐轩笑道,“难得遇上有意思的人,我现在对他是兴趣浓厚。” 齐轩用看怪物的神色瞪着他:“以前我一直认为你眼光不错,品味很高。” “他脸蛋俊俏,身材又好”,允落辰邪气扬起嘴角,“如果他不是你独占的,那我就要下手了。” “不怕被蛇咬,就请便。”齐轩冷淡耸耸肩膀,绝不让心里的不舒服表露在脸上。 “那能不能让我跟他独处?”允落辰在齐轩耳边轻轻说道。 “这是我的房间,你要喧宾夺主?” “你该为朋友创造机会。”允落辰拍上他的肩,眼里闪着狡黠光芒。 有意无意扫了一眼歪斜半躺在床上,置身事外的雷纪秋,齐轩转身走出去。 伴随关门的声音,允落辰脸上的笑容褪去——他很清楚面前的男人聪明犀利,伪装毫无必要,扭开药水瓶塞:“把手给我。” 雷纪秋垂头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左手,伸过去,漫不经心痞笑:“你是想治疗,还是再扭断它?” “要扭断的话,我会选择你的脖子。”允落辰坐在他面前,拆开绷带,细细摸索检查这只手的骨骼。 “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及早下手?” 允落辰面色平淡的倒了药酒按摩正骨:“我曾经装醉吻过他,开始以为他并不讨厌,但后来他推开我,说他不能这么做。想问他原因,但看他异常痛苦,叫我出去,我就出去,在门外站到天亮。” “雷纪秋——”允落辰抬起头看着他,“换成你,会再去敲门吗?” “不会”,雷纪秋扬起嘴角,“我会直接踢门闯进去。” “既然他不想对我说他的心事,或者不愿意我们有超越朋友的关系,我只是不想勉强他。” “你只是害怕被拒绝”,雷纪秋冷冷道,“允落辰,你的确是个异常出色的人,所以你太骄傲,连感情也没办法放低身段去追求,瞻前顾后摇摆不定。” 允落辰怔了片刻,轻柔微笑:“说得没错,当时没把握占据齐轩的心。所以现在他只想着你一个人。” “因为我直接把他压倒在床上”,雷纪秋试着活动手指,“你不担心我玩弄他糟蹋他?” “你对他的保护欲太明显,我即使想担心也觉得多余。” 雷纪秋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很快会离开。” “为什么?” “你问也白问”,齐轩倚靠在门口神色冷淡,“他从来不会解释。” “几时回来的?”允落辰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 “只听见他说很快就会离开,顿时浑身轻松,谢天谢地。”话这么说,齐轩的脸色却沉重得阴郁压抑。 允落辰离开后,雷纪秋问齐轩:“他是你的初恋?” 回答冷硬:“跟你无关。” “听说你们也有过干柴烈火一触即发,你却在最后关头把他踢下床赶到门外。” 齐轩皱眉:“你杜撰得太离谱了。” “其实那时你期待他再敲门,或者直接硬闯进来吧?” “我根本没锁上门”,齐轩冷淡讪笑,“他只需要轻轻一推……” “是什么让你有负罪感?跟齐雅有关?” 齐轩一惊,雷纪秋对他的洞察力总像是毫无防备下的突然袭击。 “雷纪秋——”齐轩声音沉到底,“你讨厌解释,却很爱管闲事,你不是很快就离开,问这么多干什么?” “搞得我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雷纪秋不耐烦说道,“倒是我习惯用左手自慰,你要不要帮帮我?” 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连个愤恨的眼神也欠奉,齐轩帮他穿好衣服,扣子一颗颗系上。 不管雷纪秋的言语多刻薄多轻浮,齐轩对他的照顾细致入微,足以让最挑剔的人闭嘴。两人的相处虽然不见得多温情,却也是相安无事。晚饭后各据沙发一头,看电视或当天的报纸。 “喂,你干吗一直抓头发?” “连这点推理能力都没有你怎么当警察?”雷纪秋不改一贯嘲讽,“当然是因为痒才抓。” 齐轩靠近过去,手顺他额顶插入发间轻轻揉弄,同时鼻子也凑上前嗅了嗅,淡淡道:“再不洗你要馊了。” 尽管已经看过多次,雷纪秋的裸体仍让他感到不自在,尤其是浸在蒸腾热水里,惬意舒展开的躯体透出一种野性的慵懒,如同林间栖息的猎豹,美丽更甚危险。 洗头发还好,雷纪秋背对他,莲蓬的水流温脉,本来凌乱的头发帖服下来异常柔软。到擦洗身体时就没那么幸运了,隔着毛巾传来的感官触觉,使血液像是从指间凝结麻木,然后逆流冲进脑袋里。 抬头看雷纪秋,他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齐轩当然不指望这个毫无知觉的男人会避开视线接触带来的尴尬,笃定自己脸上可以煎鸡蛋,赤红得像会爬树的动物身上的某个部位。 做好心理准备恭听冷嘲热讽,可出乎意料,雷纪秋什么也没说,甚至表情也淡然得没有别样意味,后仰脖子枕在浴缸边缘,闭了双眼。 齐轩绷紧的心肌松弛下来,再刻薄的人偶尔也会宽厚一把?还是——他跟自己有同样的心情,也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心跳,蓦然又加快,夹杂着隐隐的喜悦。 “喂——”闭眼躺在水里的男人勾起嘴角不怀好意问道,“你勃起了吗?” “……” 静默片刻后抓起莲蓬扭开冷水对着雷纪秋当头淋下去——真他妈的早该让这个不识好歹的混蛋知道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雷纪秋用右手抄起头发,满不在乎抹开脸上的水,嘴角上翘,扬手竖起中指:“趁人之危。” “喂,你头发不干就睡觉?”齐轩送牛奶进来,看见雷纪秋已蜷坐在床上,拉开被子。 “我一向这样。” “难怪总乱得跟草窝一样”,齐轩走近,手不自觉又插进湿漉漉显得黑亮的头发里,“你等一下。” 干毛巾包裹住头发摩擦的声音,总叫人莫名其妙的安心。雷纪秋突然发现,如果有某一刻的气氛连他都舍不得破坏,恐怕就是现在了。 齐轩觉得擦得差不多了,撤下毛巾,转到雷纪秋面前,用手理顺前额的刘海: “虽然早有斯文败类这个词,但也就是现在我才能够形象的理解。” 雷纪秋邪气笑笑:“或者你更该明白引狼入室的含义,你就不怕我这个鸡奸犯兽性大发,再侵犯你一次?” 将脸逼得更近,齐轩的目光下滑,嘴唇到喉咙再到胸膛,再重新对上雷纪秋的双眼:“说实话我还期待得很。” 两个人都有些茫然和沉迷,齐轩略歪了头,嘴唇轻张,很慢的凑近,几乎要碰触上时,开水的警报声突兀响起。 齐轩霍然挺直了身体,顿了片刻说道:“你睡吧。”走出去顺手关了房门。 雷纪秋长长舒了口气,后仰倒在床上,喃喃道:“果然还是强行压倒他比较好。” 关掉烧水的开关,冲了一壶浓郁咖啡端进书房,齐轩打开电脑,插入天网程序的光碟。随着荧光屏闪烁不定,咖啡已经冷透,齐轩忘了喝,因为叹为观止—— 虽然不知道是谁撰写出这样一套程序,那个人必然是个绝顶聪明的天才,亦是个高深可怕的黑客。天网程序类似一种搜索引擎,只是它能侵入连接的地方太多,不管是国家安全的机密文件,还是一家小饭店的经营状况,只要有互联网的地方,就是它的领土范围。 应用的分类也极为细致,齐轩点选了寻人,进而又选择了图像,面部七特征定位,搜索类别为犯罪记录。 点燃一根烟,平复杂乱的心情,从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那张发黄的纸张,那是十年前警方根据他的口供绘制的犯人图像。 扫描进电脑,那张梦魇般的面孔出现在眼前,齐轩夹着烟卷的手微微颤抖。 搜索开始,信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疑似项目数以千计飞快增加。这点齐轩倒是早有准备,电脑毕竟是电脑,模仿的再像,也不可能有人类的知觉和感情。最终的结果,仍要靠自己一点一点查找。 一口气将冷咖啡喝尽,齐轩开始一页一页翻看搜索出的犯罪者。 直到凌晨,没有收获的齐轩带着疼痛欲裂的脑袋倒在客厅的布艺沙发里,卧室和床都让给了雷纪秋。 反正,他很快就要离开…… 齐轩翻了个身,手臂压在额头上,明明很疲倦,却睡不着。 其实这沙发很大,睡起来也舒服,那个混蛋,留久一点会死吗? 转眼二十多天匆匆过去,雷纪秋的手已经不再需要绷带,轻轻握紧伸展都不成问题。 今天难得他起的早,看见久违的上午太阳,无所事事举起手端详一番,似乎有些不满,却只能自嘲落寞的笑笑。 书房的门打开,齐轩慢慢走出来,脸色憔悴,双目通红,连向来犀利的眼神也变得呆滞迟缓。 “就像跟二十个男人玩过群交。”雷纪秋轻浮捏捏他的下巴,被他挥手打开,只是连这打也是软绵绵的无力。 看着步伐飘忽的齐轩晃进洗手间,用冷水冲洗过头和脸,雷纪秋跟在他身后,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默然看着。 “我来弄早饭吧。”雷纪秋破天荒说道,等他端着鸡蛋糖饼出来,看见齐轩瘫坐在沙发上。 窗外有鸟叫,屋里却沉默,偶尔有咀嚼声响,齐轩根本是硬把食物塞进嘴里吞下去。 “你到底在干什么?”终于还是忍不住,雷纪秋问出口。 “不关你事。”齐轩站起身,又向书房走去。 雷纪秋拦到他身前:“我走之后你再这样下去,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 “那也无所——”齐轩的瞳孔霍然一缩,“你要走?” “手已经好差不多了”,雷纪秋耸耸肩膀,“我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齐轩站住不动,雷纪秋也不再说话,窗外明媚的阳光欢天喜地投进来,却成了地上两道僵硬冷清的影子。 “你要走谁拦过你?”齐轩声音很低,缓慢,“谁又拦得住你?” 他侧身从雷纪秋身边过去,只是长时间和高强度的疲劳让一阵头晕目眩突然袭击而来,腿一软就倒下去。 “齐轩!”雷纪秋猛抓住他,几乎是反射性,毫无考虑的用左手抓住齐轩的胳膊。 “唔——”神经撕裂般的痛楚从手掌间电流般传刺进大脑,但他却没放开手,勉强支撑着用右手接住齐轩的身体,拖到沙发上。 看着齐轩的脸,雷纪秋轻叹口气:任性的小警察,再留下去,我还能保持清醒离开吗? 齐轩陷入昏昏沉沉的睡梦里,却总感到有人轻拍他的脸颊,细微的声音:“小白痴,小混蛋……” 这声音,并不让他觉得烦躁,反而像是催眠一般带他进更悠远更开阔的栖息之地。 醒时已经是日薄西山,齐轩一惊跳起来,不自觉喊道:“雷纪秋?” “睡美人一直没醒来”,从书房走出来的男人手中拿着一本画册样杂志,装作照本宣读的模样,“直到被前来的王子强暴,她才知道昏睡不醒是件多么愚蠢的事。” “你——”没走?硬将喜悦的笑弯成冷嘲有些困难,“你要杜撰也别玷污纯洁的童话故事。” “童话逃不过被玷污的命运,因为人终归要长大”,雷纪秋笑着扔开书,“或者你喜欢让我叫你彼德潘?” “可惜你的左手已经好了,否则换成铁钩倒也合适——”齐轩突然止住话,他并不想提醒雷纪秋,已经可以离开,所以在雷纪秋开口之前,又提高声音问道,“你进我书房干什么?” 他起身,走进书房,电脑处于休眠状态,似乎没被人动过。齐轩突然想到,如果雷纪秋窥探他的秘密,自己是会愤怒,还是高兴? “我只是奇怪——”雷纪秋在他身后悠然说道,“你一个成年男人的书房,居然连本色情杂志都没有,你身心发育都健全吗?” “健全不健全你不是亲身体验过吗?”齐轩反唇相讥。 “身体的确是不错”,雷纪秋似乎是回忆起一番绮丽光景,舔了下嘴唇,“不管是前面还是后面,你都让我很爽。” “你给我闭嘴。”齐轩按捺不住想挥拳相向。 “那心呢?”雷纪秋很轻的三个字,让齐轩滞住。 他望着雷纪秋,一直以来都知道这个混蛋眼睛很亮,不同于允落辰那种星色璀璨的夺目,而是如同平静湖面,能倒映出一切无所遁形。 齐轩发现今晚效率极差,注意力无法集中,总不自觉想起雷纪秋,想起他的眼神,他说的话,更糟的是,还会想着想着就傻笑起来。 晚饭时正转播欧锦赛小组赛,雷纪秋漫不经心说:“这个太无聊,到决赛时记得叫我一起看。” 决赛,至少还要半个月后…… 可恶!齐轩鄙视自己这种委曲求全的窃喜,但很快,又在笑容里淡忘,开始寻思明天要做什么菜对筋骨生长有益。 不留神没放稳杯子,咖啡洒在键盘上,齐轩手忙脚乱用干布擦拭,擦到小键盘时,无意将一系列数字输入电脑,直接越过几千份资料,调出排在后面的一份。 这是巧合,也是天意! 齐轩彻底僵住了,抹布落地,杯子落地,就算天塌下来,怕也不能惊动他。 档案上那个男人,尽管染了头发打了耳钉,可就算他换身皮肉齐轩也认得出他。因为那份日夜缠绕他的恨,刻在骨子里。 许久,齐轩重新坐定,已是压倒一切的冷静,此刻,说他是一部机器也不为过,计算一切不择手段达成目标的复仇机器。 查尔杰,三十七岁,父亲为亚洲天雄集团董事长,母亲是香港高级法院审判长,其祖父在美国拥有垄断钢铁实业百分之四十的股权。 调出的档案是一份意外身亡的鉴定报告,死者是个叫陈轻的十七岁少年,法医照片身体各部位的特写,几乎布满淤血烫伤和被利器割过皮肉外翻的痕迹,然而最终结果只是简单的心脏病突发猝死。 这份资料标明绝密,即是不对外公开。而查尔杰,作为案发现场酒店房间的租赁人,却只是一张口供,说陈轻是他不怎么熟识的朋友,房间是以他的名义替陈轻租下,至于他用来做什么就不得而知。 这么荒谬的话,也有人信?不,没有人相信,只是所有人都在替他掩盖。 有了明确目标,齐轩直接检索查尔杰,牵涉出的案件居然有十五件之多,内容均为未成年少年的性侵犯和性虐待,可每件案子最后都不了了之,查尔杰逍遥法外。 握在膝盖上的手指抓破了皮肉,齐轩没有发觉,动手搜索查尔杰的行踪。天网手段也的确高明,以信用卡消费为切入口,列出长长一单目录。 齐轩冷冷向下翻看,欧洲,美国,加拿大,瑞士,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倒是很会享受人生,随意践踏和屠宰少年的生命,带着腥臭的血味去游山玩水。 直到最后一项,不管齐轩多冷静,也不由大脑空白,最近的消费记录,就在昨天,而地点,是这座城市里,十五岁愚蠢不知深浅的自己去的那条街—— 是跟齐雅,他血肉相连的孪生哥哥生离死别的地方。 这就叫报应不爽吗?齐轩嘴角泛起一抹冰冷渗人的笑,可立刻又被忧虑取代。 点上一根烟,静静思索,抓到他,能定他的罪吗?就算能定他的罪,难道他会没有开脱的机会?看着查尔杰的家庭履历,这种背景下养育出的禽兽,都能毫不费力走出法网,海阔天空继续他的罪恶。 给予他应得的惩罚——很难。但如果用最原始的方法,就异常简单。 齐轩的目光落向书桌上的裁纸刀,锋利迷人的光在诱惑他,更有四个字,在脑中生了根—— 血债,血偿! “山中方一日,世间已一年,你练成神仙没有?”走出书房,看见雷纪秋盘坐在沙发上。边削苹果边调侃他,只是左手一抖,苹果没抓牢滚到地上。 齐轩俯身拾起来,接着从雷纪秋手中抽过刀,淡淡道:“我来。” 他紧挨雷纪秋身边坐下,低头专心削那只苹果,果皮薄如蝉翼,却不断,近乎完美。——这也许是他为雷纪秋做的最后一件事。 将苹果递给雷纪秋,深深看着他——我亏欠你很多,能为你做的却少,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很久了。 可是他只能克制自己,不能说太多,不能露出破绽让雷纪秋觉察到异样。 “对了,下下个礼拜六晚上八点,是欧洲冠军杯决赛”,齐轩若无其事说道,“还有备用钥匙在鞋柜上,你有事要出去记得拿。” 雷纪秋大口咬着苹果,喉结上下蠕动,顿了片刻突然问道:“遗书留了吗?” 齐轩的心似乎停跳了几秒,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你好像在交代后事。”雷纪秋仰脸看着他,表情是一贯的调笑不正经。 “咒我死啊?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死了谁养你?”齐轩开始有点享受,与雷纪秋刻薄的嘴争斗。 “我可以谋杀你,然后伪造遗书,篡夺你的财产。”雷纪秋漫不经心说道。 齐轩捏起他下巴,淡淡道:“这种烂俗情节里,你应该是我的情妇。” 他就突然低头吻住雷纪秋,一个无关情欲的吻,这是他传达心意,唯一的办法—— 雷纪秋,我喜欢你。 然后他放开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穿上外套,淡淡道: “我今晚可能不回来,去见个朋友,很久没见但一直很想念的,老朋友。” 齐轩走后,雷纪秋将拇指压到唇下,很轻很轻的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