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什么,说要养我? 谢嘉阳第一反应是觉得被冒犯到,自己好端端一个男人怎么会需要别人来养。很快他又觉得好笑。骆新林太稚嫩了,谢嘉阳听他说这种话其实也就跟看个猫儿狗儿在面前撒娇卖泼的感觉差不多,根本不用在意。 他花了点时间把骆新林打发走,自己又好好睡了一觉。反正都请了假,索性在家休息了三天才又溜达着回去上班。 谢嘉阳上班的地方是家不大不小的修车厂,老板也是做汽修出身,当年行情好挣了些钱,因缘际会下便自己出来独立门户。他在市区开了一家4S店,在城郊也开了一家修车厂。4S店主要是招揽生意,再是处理些小磕小碰,一般情况严重的都会叫拖到郊区的厂里去修,那里头师傅多,材料全,路过的货车卡车也都喜欢去那儿。 谢嘉阳职高一毕业就在别人手下做学徒,出师后又在这个厂里做了好几年。汽修行业流动性大,这么几年下来他竟也混成了个有点资历的老师傅,手下带着两个徒弟,只上头一个总管的王哥,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他开着辆还挺新的二手凯迪拉克,前车主出了交通事故,被逮住五年都不能再上路。这车才开了两万公里,市场价打半折急卖。谢嘉阳正好有熟人,便捡着了这个便宜。 他今天来得挺早,都没几个人,上次修了一半丢在这儿的皮卡还停在原地。谢嘉阳跟行政大姐混了会儿闲聊,把之前订的大修包领了,这才换上工服,慢悠悠叼着根烟出来继续修发动机来。 这辆皮卡车的发动机估计是拉缸了,一开直排排气管就冒的烟。之前他已经把发动机拆开洗干净,现在要给它换气缸套、活塞、曲轴轴瓦这些零零碎碎一大堆的零件。 谢嘉阳就坐在地上,一边换零件一边跟陆陆续续来上班工友们闲扯。开完早会他的两个徒弟也凑了过来,谢嘉阳懒得费神教,让他们在一边光看着,偶尔才说上两句。这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修车是一门技术活,所有零件和功能都要烂熟于心,没有什么能偷懒的,就是靠硬记,再一个就是经验。像谢嘉阳这样的老师傅,修过的车数不胜数,螺丝看一眼就能知道是什么型号要怎么松,有时候车都不用拆就能判断出大概是那个地方出了问题。 上午厂里的总管王哥又开始了他的例行巡查,他在谢嘉阳这儿来回转了两三次,没说什么话,但吓得谢嘉阳两个徒弟倒是战战兢兢了一会儿。 “哟,王哥,辛苦呢。” 谢嘉阳抬头朝他咧出个笑,露出一口白牙。 王哥“哼”了一声,语气严厉地说:“你病好了没有,别倒在厂子里还要我送你去医院。” “好了好了,活蹦乱跳。” “你以为好了就是好了吗,自己好自为之吧。” 谢嘉阳笑嘻嘻地目送王哥离开,领导一走,身边的徒弟立刻凑近来小声问道:“谢哥,你生病了啊,什么病,严重吗?” 谢嘉阳打了个哈哈,没多说,后来又像嫌他们聒噪似的,随便找了点活把他那俩徒弟打发走,一个人继续安安静静修他的发动机。 现下已经入了伏,白天热得要命,他们修车的大厂子里要通风,只个大风扇在那儿转,空调是绝对没有的。谢嘉阳热得汗流个不停,他把工装外套脱了,上身只穿着个黑色背心,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隆起一点恰到好处的弧度,彰显着力量的美感。可惜在厂里的都是些糙老爷们,早已见怪不怪。 做他们汽修这行的力气都挺大,谢嘉阳一个人就能搬起整个发动机。他咬着螺丝刀把修好的发动机安回车里去,起身擦了擦汗发现有人在叫自己。 “谢哥,谢哥,王哥叫你呢,来了个单子。” 他顺着工友的示意看到从门口送进来了一辆车,看起来似乎是辆普通的黑色轿车,车身也没有明显破损。一般能特地让他出马的只会是特别复杂或者情况特别严重的车,对比起货车卡车,轿车的修理对他们这行来说算是轻松活了。 谢嘉阳又擦了把脸,走过去,问一声:“什么情况?” 他那俩徒弟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在他身后小声嘀咕:“只是辆大众,这么普通的车,随便修修就好了。” 谢嘉阳听到,转过身严肃地低声说:“小子,不论什么车在我们这里要好好修,医生治病救人还无分贵贱呢。” 两个徒弟一人被拍了下脑袋,没敢再说话。车主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男人,看起来脾气很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也只是笑笑。王哥站在他身边介绍道:“这是我们厂里技术最好的谢师傅,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他沟通一下,我们都会竭尽全力为您解决。” “不敢当,王哥实在是太客气了,请帮我向陈老板带个好。”那人彬彬有礼,含笑道谢。 待王哥走到身边的时候,谢嘉阳小声问:“这谁啊?” “老板朋友,别多问,好好给他弄,钱都挂老板账上。”王哥小声答了,转身朝向客人的时候脸上又是一片热情洋溢。 “来来,程先生,什么要求您尽管提,谢师傅的技术那在我们厂里都是没得说的”,一边又对谢嘉阳叮嘱道:“小谢,程先生是我们的重要客户,我把他交给你了啊。” “好勒,没问题。” 谢嘉阳上前一步,因他手上都是机油就没有握手,只是点头示意:“陈先生是吧,你好。” “你好。我姓程,单名一个章字,谢师傅叫我程章就好。” 前后鼻音有些微妙的差别,谢嘉阳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叫错了他的姓,确认道:“程普的程?” “嗯,对,谢师傅喜欢看三国啊。” 程章说话的语调不快不慢,带着些自然而然的温柔,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他应该是从小在严格的家教下长大那种人,温柔有礼,平静谦和,但骨子里又带着些不动声色的矜高。 他这车是辆大众Phaeton,外表低调,但使用的是轿车中罕见的W12发动机,并加入了FSI缸内直喷发动机的动力系统,在好几年前他们4S店也摆过一辆,要一百多万,只是听说这个系列卖得不太好,早就停产了。有钱不买宝马7系或者奔驰S级,而是买台大众Phaeton,挺有想法。 “程先生这车有点年头了,保养得还挺好。”谢嘉阳转了一圈,点评道。 “嗯,一直有定期做保养。” 程章看着他做基础检查,忽然问道:“不知道谢师傅名字叫什么?” 谢嘉阳看了他一眼,随口道:“谢嘉阳。” 程章朝他笑笑,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车身漆面完好,轮胎状况良好,谢嘉阳翻开前盖,里头也干干净净。 “这车有什么问题?” “没发现问题,想请谢师傅帮我做个保养,再检查看看车子的情况。” 这种有定期保养的车谢嘉阳不用费多大功夫,他给车身换了机油,检查了发动机和底盘的情况,对程章说:“车的情况很好,没什么问题。” “谢师傅不用开一下看看吗?” 谢嘉阳刚从车底爬起来,身上机油、润滑油还有地上的灰都沾了不少,脏得要命,听到这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他们这个行业还算受尊重,被叫一声“师傅”,但脏和累也是真的,顶着满身的油污和汗渍,从来都不会有客户需要他们试车,他们也乐得省事。 “没有这个必要吧。” 程章笑了一下,把视线从他穿着黑色紧身背心的上身移开,又问道:“谢师傅方便留个电话吗?” “给你张名片吧,以后车子有什么问题直接打我电话”,谢嘉阳擦了擦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给他,又对他笑了一下:“当然,最好是不需要给我打电话。” 白色的名片一角还是留下了一小块深灰色指印,程章看了眼上面的“谢嘉阳”三个字,并没有介意那片污渍。他把名片收好,道了声谢。 保养完毕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出修理厂大门,程章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又把那张名片拿出来看了看。 嘉阳,还真是人如其名。 他回想着那具被汗水浸透了的,古希腊雕塑一般漂亮的身体,不动声色地舔了下嘴唇,然后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 程章一走,王哥也不在,厂子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先前假装认真工作的几个同事全部原形毕露。谢嘉阳送完人回来他们立刻迎上前八卦:“我靠老谢,那是辆Phaeton啊,居然现在还能见到,活古董啊!” 有不明就里的年轻学徒问:“刘哥,Phaeton是什么啊?” “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谢嘉阳点了支烟吸着,刘哥也过来要了一根,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继续跟他们八卦:“你们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吗,‘宁撞宝马和路虎,不撞大众下面带字母’,说的就是这款车。你别看这车低调,那老贵了,没个一两百万可下不来……” 谢嘉阳听了两句觉得无聊,叼着烟准备去做事,却被很快叫住:“喂,老谢,那人是干什么的啊,看着也不像是个老板,哪儿来钱买这么贵的车啊。” “你管他呢。”谢嘉阳吐出一口烟,不以为意。 “谢哥你就不好奇嘛!”有人问他,难上难掩兴奋。 这样的神情很熟悉,干他们这行的天天跟车打交道,手里过过的豪车也不少,很容易就会有太多的想法。 “问着了就能有了吗,好好做事去,别想这有的没的,散了散了。” 谢嘉阳笑着骂了一句,在厂里的时候他心情一直都不错,眼下便叼着烟,哼着歌,优哉游哉又躺车底下捣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