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言情小说 - 不见楼兰终不回在线阅读 - 陆--扒

陆--扒

    夜深,月明,星稀。

    同样的两山高谷,同样的瀑布岩石。

    还有同样的三更时日。

    楼兰拨开树枝,弯腰从树林里走出来,一抬眼就看见了前方坐在瀑布之下的女子。

    今晚的女子依旧是一袭艳色华裙,头戴朱钗,芍药花纹的腰封勾勒出窄细不足一握的腰身。

    脸带轻纱的女子姿态随意的斜坐岩石之上,夜幕里投下的月光照亮了她根根修长如玉的手指,摇摇曳地的裙摆缎带,背后几步便是哗哗瀑布,激起的水珠纷纷砸在她一头长发上,烟波浩渺,水泄千里。

    简直美得不像人,像极了午夜穿行在破庙之中夺取书生性命的勾魂艳鬼。

    艳裙女子本来正在低眉沉思,很快注意到有外人的到来,抬目一看就见紫袍金纱的楼兰踩着一地碎星慢步前行,步步如脚下铺出星光璀璨。

    她看着楼兰一步步走近自己,眉尖一挑,若有所思的望着她一步步走近,忽地莞尔。

    “你又来了?”

    嗓音温和,语气轻柔,还有几分熟稔。

    楼兰的脚步一顿,又再走,直走到她面前去直直盯着她,却始终不说话。

    女子仰头看她,一脸疑惑:“怎么了这是?”

    “……没。”她抿了抿,方才扭头,沉脸冷声道,“我能坐你身边么?”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礼貌询问的语气,虽然脸色难看的像是她欠了她许多钱没还。

    女子一怔,应答:“随意。”

    她就在她身边坐下了。

    坐了会儿,她又扭头深深的盯住她,一双凤眸波光流转,漂亮异常。

    “到底怎么了?”女子简直被她看的一头雾水,由衷发问,“你眼睛不舒服吗?”

    “……”

    她狠狠的收回眼睛,咬牙切齿的回答:“没事!”

    女子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眼中已有疑虑。

    于是她主动张口:“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闲着无事,便来此散散心。”女子就回答她,“在遇见你之前,这里一直都是我一人的。”

    她听出了暗语,顺势追问:“你经常来此?”

    “……嗯。”女子的笑容有些苦涩,“我心情不好时就来这里坐坐,便会好上许多。”

    “因何心情不好?”

    “因为我的……心上人。”

    “能让你独身长夜的坐在这荒地里愁思哀容的,算什么心上人。”她淡淡一笑,几分嘲意,几分不屑,“为了这样一个人,着实不必。”

    “情之一字,难以自持,哪有这般简单。”女子苦笑,“我与他相恋一载有余,他喜欢什么,我便给他什么,可他却始终对我恭敬有加,战战兢兢,不能坦诚与我相见。”

    “喜欢什么便给他什么,这便叫做情了?”她嗤然。

    若是这般简单肤浅,那她身边的人都是‘喜欢’她的,甚至可以说是喜欢的癫狂,只要她愿意,他们连命都会毫不犹豫的双手献上。

    她得到的‘真心’太多太重,压根就不知真正的情到底是什么样子,更不明白她嘴中的情比之能有多少特殊。

    人便是如此,一旦拥有某种东西太多,就格外的不珍惜,不在意。

    只有等到人们突然失去后的那一刻,顿悟的那一刻,才会明白这样东西是真金难求,情深难换。

    可惜,那时往往就迟了,痛悔莫及也再难追回来。

    女子听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就反问她:“那你认为,喜欢该是如何?”

    她哑口无言。

    她至今未曾动过半分心,也不曾喜欢过谁,自然不知不懂真正的喜欢该是如何。

    但是被女子灼灼明明的桃花眼直直望着,她不愿服输,思虑了好半响才开口答她。

    “有人告诉过我,喜欢便是会想圆满对方的一切心愿,会为了对方不顾生死,不顾一切,看见他的时候就胸口咚咚做跳,话也说不清,看不见他的时候就魂牵梦绕的想着他,嘴里心里都要念他几百遍。”

    女子听完便笑了,又叹息一声,苦涩出声道:“若他真能这般待我,我便是死了也无悔了。”

    “糊涂,愚蠢。”

    楼兰冷冷的凌她一眼,毫不留情的指责道:“为了一个相处短短时日的外人,你的亲朋好友不在乎,你的身家地位不在意,甚至连宝贵性命也不要,你莫不是个失了心缺了肝的疯子?”

    女子一怔,当了上位者多年,还从未有人敢这般直言的辱骂过她,刚欲斥喝,又听身边的人沉声补充。

    “你为情发狂,可曾想过别人的安危生死?介时你不仅得不到你想要的真挚情爱,还会让信任你的人身处水火,让担忧你的人眼泪流干,让忠诚你的人身首异处,若真遇上你这样的主子,实在算他们命苦。”

    她说的字字尖锐刺耳,却又是件件事实,女子便说不出话了。

    女子塌陷了肩膀,像是断了翅膀的燕尾蝶,无力游走在花丛中,只能凄苦度日。

    “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办了。”她眼中皆是苦色与煎熬,嗓音沙哑,“只有他了,只有他,只有他才会喜欢这样的我……”现在的她也只敢让他喜欢,再难选择。

    “谁说的。”她端正脸色,咄咄道,“这世上定然也有人真心予你,不顾一切的喜欢你,无论你是怎样的。”

    女子只当她说笑糊弄自己,嗤笑一声反问:“无论我是怎样的,都会不顾一切喜欢我的人,这样的人究竟在哪?为何我从来没遇见过?”若真有这样的人,她也不至于为难至此。

    身旁的楼兰笃定道:“你想见她么?”

    她语态凝重,显然非是一时笑语,女子不禁愣住。

    “那我会让你见到她的,我保证。”说完,她回目,端正神色的看住她,凤眸在月色里熠熠发光,美的惊人。

    下一刻,她伸手勾起她的左手手指,两根交缠的手指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像是做下了一个刻骨约定。

    她看着她,定定说道:“与之作为交换,抛弃那个负心人,看清他的真面目吧。”

    看了看两人勾缠的手指,再看向眼前面色郑重等待她回答的面孔时,女子怔松,不知怎地心底一阵恍惚,竟就颔首应了下来。

    “好。”

    楼兰一向不喜喧闹,她的身份又有些特殊,在黑木崖时基本都是待在自己的藏花小楼里吃吃睡睡,很少再见外人。

    因此再见到教主时,已是时间飞逝的月后。

    彼时楼兰靠着窗栏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武册本子,有一名伺候她的婢女走近,喜笑颜开的请她更衣去往花厅赴宴。

    “教主邀我?”

    “是,姑娘。”阿瑶笑眯了眼,“圣姑和童堂主等人都去了,就等着姑娘你,教主还特意派人来接呢。”

    接?劫才对吧。

    楼兰不以为意,顾自看书:“既是家宴,唤我去作甚。”

    “奴婢也不晓得。”阿瑶望了望外面,愈发小声,“听说杨总管也去了,应当是他特意向教主提的姑娘。”

    楼兰翻书的手顿了一顿。

    “姑娘,还是快些准备起来吧。”另外一个婢女青鸾走上前,小声翼翼道,“旁人偷偷告诉奴婢,上次姑娘去的太迟,饭菜都热了几轮,惹得教主后来很不高兴呢。”

    楼兰捧着书,沉默许久。

    “姑娘,外面的人在催了。”青鸾频频看向屋外,脸色忧愁。

    闻言,楼兰深深叹息一声,有应与别人就躲不过这一桩桩的麻烦事啊。

    她丢下书,从软塌上起身,径直走过几名丫鬟手里的发梳衣饰,忽然脚步停留在门口,扭头看向身后,说道:“去给我找来一根缎带。”

    阿瑶捧着衣物本想好言劝她换上,却在触及她目光的那一刻想也未想的应了声是,乖乖转身往内屋走去。

    “姑娘,宴前不更衣打扮未免失礼……”青鸾等人紧随其后,苦苦相劝。

    话未说完,随着楼兰的一眼斜斜瞥来,星光在她眼中绽放,云朵在她们脚下悬浮,她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半天说不出一个不字,只希望她的目光能永远停留在此刻便心满意足。

    她仿佛是个深渊,吸引着路过的行人前仆后继的坠入,明明可畏却又深受吸引。

    适逢阿瑶快步走来,双手端重送上缎带后众人便齐齐跪在地上,眼瞳痴迷的望着她,满目不舍的送她出门。

    “奴婢们恭送姑娘,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楼兰捻过缎带,眼露嘲讽,是看透一切结果的麻木。

    她拿着缎带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全然不顾身后苦苦期望着她能回头看一看,哪怕只看一眼就把她们碾入尘埃里也是无怨无悔的婢女们。

    她的背后,留下了一地的芳心破碎。

    黑木崖的听风轩是专为私宴所用,座落在环山畔水之上,山葱环绕,伴风而坐,故此得名。

    这听风轩是教主去年命人特意建成,除了教主信得过的人,就连教中的长老都没有资格踏入此地。

    所以任盈盈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会等一个压根没听过名字的外人。

    “东方叔叔,这个楼兰非是我教中弟子,又是正道身份,为何要宴请她呢?”她软声软气的询问身边华袍端坐的男子。

    能坐在一教圣姑的身边,还被她敬唤做东方叔叔的人,自是除了教主再无他人。

    “盈盈莫要着恼,这人虽非本教中人,却是莲弟的远房表妹。”教主温温带笑的看她,“她又是被童大哥和三娘等人亲自带回来的,与他们关系匪浅,是故才请了她。”

    斜后桌的童百熊哈哈大笑:“圣姑,这人了不得,若是见到她,你定会喜欢的!”

    他说的洋洋咄咄,好似那人是价值连城的珠宝,无人见之不喜。她撇了撇嘴,不以为意:“莫非是个天仙下凡不成?”

    “倒也非是。”旁边的桑三娘扯了扯嘴角,神色微妙,“不过……她非常人能比,自有厉害手段在身。”

    “哦,就是说武功不错?”她恍悟点头,接着嘲然,“武功再厉害又如何,能比我东方叔叔更厉害麽!”

    在东方不败面前,绝世高手,英才俊杰,都只会沦为一介笑柄。

    “圣姑说笑了,教主武功神功盖世,自是无人能比。”斜对面的男子笑着附和道,“且属下这表妹并不擅武功,她身骨子打小就弱,两手纤细,连重一点的东西都拿不起来的。”

    她瞥他一眼,眼色沉下,更没好气道:“长得一般,不会武功,还身骨子弱,这不就是废物一个?那你们还把她夸得天仙似的,莫不是眼睛不好使了?!”

    身旁的教主挑了挑眉,以前尚未发觉,如今却觉得她说话这态度很是熟悉。

    很像某个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狂妄子啊。

    眼见席间气氛被她搅得尴尬起来,他适时的低咳两声,出声制止道:“好了盈盈,莫要没大没小再拿莲弟他们打笑。”

    说着再缓和语气:“至于她到底如何,待她来了你便知晓。”

    不得不说,尽管童百熊等人说的着实有些夸张,但从至今的情况看来,但凡亲眼见到她的人,无人会心生不喜,痴狂不已。

    只是,除了他以外。

    他敛眼抿了一口茶。

    柒   教主忍不住摩拳擦掌:这个女人……的眼睛,成功引起了本座的注意。

    眼见左等右等仍是无人,对面的圣姑眼中已然不耐,杨莲亭忙向旁请示。

    “教主,表妹幼时总爱藏起来,可能是属下派去的人没寻到她。不如属下去瞧瞧,免得让圣姑与堂主们久等。”

    “何须你亲自去,随便招个人去瞧瞧便是了。”他看向靠后座的垂头男人,吩咐道,“向问天,去前院的藏花小楼把人请来。”

    他的语气淡然而随意,还特意点名了‘请’这个字眼,如同指使一条无足轻重的听话家犬,而不是宴席里坐着的,教中地位崇高的光明左使。

    众人的目光随之看去,便见靠后座的是个身穿白衣的男人,容貌清癯,身形削瘦,脸上留着疏疏朗朗一丛花白长须垂在胸前,瞧着不像传言里武功高强的“天王老子”,而是更像一个温吞普通的书生。

    场间的气氛蓦然僵硬,一直垂头不语的向问天抬起头,只见他阴戾沉郁的气场,清亮异常的双眸,都证明此人分明是满身的江湖气,而不是书卷味。

    在众人的沉重目光中,向问天起身抱拳,面色不变的恭敬应下:“是,教主。”

    待到教主颔首,才是转身离席往外走。

    瞧着向问天快步离开的高瘦背影,坐在教主身边的任盈盈稍稍低头,轻咬了咬下唇。

    “盈盈?”教主敏锐的察觉到她的低沉。

    她闻声抬头,笑容如画,半是抱怨半是不愉:“东方叔叔,盈盈都饿了,她要是再不来,盈盈可要回房吃小厨房做的桃花酥了。”

    教主微笑看住她,眼睫低垂,下面是一双深邃近夜的漆黑眼瞳。

    他笑容温和,嗓音悦耳,速度放的又慢又轻:“盈盈耐心稍候,向问天修的一双鹰眼,被他看中的人,谁还能躲过他的手去。”

    在他意味深长的眼下话里,任盈盈的灿烂笑容霎时一僵,几乎维持不下来。

    幸而教主说完便转开了眼,继续同身边的杨莲亭款款笑谈,很快就被杨莲亭故意的讨笑说趣逗得眉眼弯弯,根根细长的眼睫轻轻抖动,线条流畅的轮廓几乎可算温柔了岁月。

    见状,任盈盈却不能放松,反而心口在一分一分的揪紧。

    她的脸色泛着些许的苍白。

    童百熊等人的眼睛又不瞎,看见这一幕也不敢多言,只得眼睁睁的盯着教主与杨莲亭旁若无人的打笑逗趣,脸色逐渐不好看起来,个个眼珠子瞪得像个牛眼蛋,恨不得就凝在某人身上把他射穿。

    对桌,杨莲亭的面上还在讨笑连连,与教主说着温情细语的好话,后背却已是层层冷汗。

    这样古怪矛盾的场景下,席间的气氛逐渐凝滞,僵持。

    幸好老天也看不下这一幕,半柱香不到,细碎的脚步声就出现在众人敏锐的耳朵眼里,才终是结束了这要命的僵硬气氛。

    众人几乎是迫不及地的扭头看向花亭外面,便见两抹高挑影子一前一后的绕过九曲回廊,踏进环纱角亭抵达此处。

    向问天站在桌前,拱手恭敬回报:“回禀教主,属下刚走出前院竹林的半道上就正巧遇上姑娘散步,便把她请来了。”

    教主点点头:“嗯,入座吧。”

    向问天便低身就近入座,露出身后长身屹立的女子。

    依旧是一袭淡紫长纱,样貌矜贵自持,修长的脖颈直直挺立,似乎低一低头都会折辱了她。

    任盈盈上下打量了两圈,眨了眨眼:“这便是你们说的厉害人物?”说着撇撇嘴,不禁嘀咕,“瞧着也是一般啊。”

    那女子也不在意她的评价,不等教主发话就自主走到宴席里唯剩不多的座位里揽袖坐下。

    一回生两回熟,面对这般无礼又自然的举动,教主都懒得发火白白浪费力气,只当看不见。

    桑三娘在旁看着这幕,不禁心思浮动,心道奇怪,教主才见过她两面而已,不过短短时日竟能包容至此,实在不像教主往昔的性子。

    杨莲亭侧头看向身边人,疑惑询问道:“表妹,你怎么拿一块纱遮住了眼睛?”

    身旁的女子眼部盖了一根淡色飘纱,遮住了那双异常漂亮的凤眸,只隐隐约约透出纱后的轮廓。

    离远尚未如何,但面对面的瞧着,这双被细纱遮住的眼眸直视你时,还是令人有些恍惚。

    杨莲亭刚轻晃了晃身子,就被身边的教主及时扶住了腰。

    他转过头,看向面前的一张人面桃花,竟露出傻傻兮兮的一个笑容。

    “教主。”他半身绵软的靠进了教主怀里,虚声说道,“不知怎的,属下这会儿还没喝酒就觉有些醉了。”

    抱着怀里的躯体,眼皮下便是呆呆谔谔的笑脸,教主不免蹙眉,遮住了眼睛还能达到这个效果,这女子果然不同凡响。

    “你不是醉了,你只是有些困倦,喝些醒脑的汤水便好了。”教主一手抱着他,一手向后轻摆,吩咐道,“去给莲弟准备一碗醒神汤。”

    靠后座的童百熊才不管杨莲亭醉没醉,他就时死了都没关系,一心只放在了迟迟而来的女子身上,开口关切道:“小丫头,你咋的啦?眼睛不舒坦啊?”

    “不需担心,是我这几日看书看多了,有些受不得强光,便找了纱盖一盖,这纱轻透,走路看人无误。”女子全然无视旁边上演的‘柔情蜜意’,淡声解释道。

    “眼睛要不要紧啊?”桑三娘立时接道,“不如我找大夫来给你瞧瞧?”

    “无碍,小事而已。”

    “诶,这怎能是小事!”童百熊正色道,“你那眼睛可损伤不得半分,必须仔细才好。”他们现在一心就指望着她这双眼睛呢。

    他转头看向教主,诚声恳求道:“教主,属下听闻正好平一指近日回教了,不如让他来给这丫头瞧瞧?”

    教主浓眉蹙了蹙,尚未开口,旁边的任盈盈神色冰冷,出声提醒道:“童堂主,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这平一指是咱们教里的神医,向来只听从教主命令,连长老都需经过教主同意方可医治,这区区一个外人,又不伤不残的,有什么资格请他亲自出手!”

    “圣姑饶罪,是老熊莽撞了。”桑三娘见圣姑发火,忙打圆场,“这姑娘的眼睛就是她的厉害之处,若是有半点损伤实在可惜,是故老熊才一时急切,还望圣姑莫怪。”

    “眼睛?”任盈盈挑眉,更加不愉,“咱们教里的兄弟常年出行在外做任务,哪怕断手断脚也不吭一声,怎就她这般金贵伤不得?”

    今日诸事不顺,个个都在给她找不痛快,她越说越怒,干脆起身绕过桌面直奔那女子,

    童百熊等人见状一急,忙制止她:“圣姑且慢,莫要动她眼睛上的纱!”

    单凭方才杨小儿的状况看来,她这眼睛还是如往日厉害的,要是又被圣姑瞧见,怕是这状况就难以处理了。

    可惜任盈盈也是被众人惯坏了的任性脾气,越听他们阻止越要冲动,直奔到女子面前便二话不说的抬手去扯她眼上的轻纱。

    她愤愤嚷道:“本圣姑就不信邪了,是个什么眼睛这么了不得,动一动也不行了!”

    楼兰从没遇见过这般蛮横无礼的人,竟敢上来就对她动手动脚,尚未来得及阻拦就被她扯开了眼上的轻纱。

    由于两人站的极近,目目突然对视后只是一瞬任盈盈就往后大退了一步,浑身发软,整个人便恍恍然的往地上撞。

    这情况发生的突然,众人都未反应过来不能及时上前相助。

    眼见圣姑即将坠地之时,一只素白的手及时拽住了她的手腕,稍微一使劲把她往上拉起,再转手顺势推进了疾步奔来的向问天怀里。

    向问天神色慌措的抱住怀里的少女,见她眼神迷离,神志恍惚,眼瞳瞬时阴沉,抬头沉沉瞪去:“你对圣姑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楼兰端坐椅中,一手拿着扯开的薄纱,一手捂住眼睛避开他的视线,嗓音平缓如陈酿,“她应当只是累了,带下去歇一歇便好。”

    她抬手向后勾了勾手,身后的婢女便走上前接过纱带,小心的把薄纱盖住眼轮,给她轻柔的系在脑后。

    向问天想再多质问几句,转眼却瞧见对面的教主正兴味盎然的注视他们这边,嘴里的话立时拐了个弯,沉声请求道:“教主,圣姑乃是教中瑰宝,贵体万万损伤不得半分,恩请教主让平兄来为圣姑诊脉确认无碍。”

    “左使所说不错,教主。”童百熊应衬道,“圣姑乃是我教中唯一圣女,不得有损啊。”

    教主这才温温笑笑的颔首:“所说自然。”他向外挥手,“来人,请平一指给圣姑看看。”

    说完低首,对向问天含笑吩咐道:“本座瞧你几次经过盈盈的住所,应当是熟悉路径的,你便带盈盈回她的小院吧。”

    不料听完这话的向问天脸色顿僵,先白后青,随后缓缓低头,沉声应是。

    清楚看见他神色变化的教主转瞬收了浓厚笑意,淡然吩咐道:“去吧,盈盈的身体要紧。”

    向问天抱着昏沉的圣姑向他躬身告退,然后步伐沉重的走出了花亭。

    教主目送这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悠折的回廊里,才是幽幽回头,看向身旁静坐无事的女子。

    他看着眼戴薄纱的女子挑挑拣拣的夹着桌上的饭菜,似乎刚才的慌乱与她从无关系,不禁笑了一笑。

    “你的眼睛,”他首次真诚的夸赞道,“确实有趣。”

    有趣?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她的。

    女子闻声扭头,目光透过淡色的薄纱看向对面,便见面前的人嘴角弯起了愉快的弧度,可知这位教主此刻的心情大为不错。

    看罢,她随之淡淡一笑:“教主大人,有趣的,还在后面呢。”

    捌     教主大人表示自己很生气:本座的后宫,都快成你的后宫了!

    玛丽苏淡淡一笑:自信点,把快字去掉。

    一场家宴稀里糊涂的结束后,每个人的心中都是百般滋味,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硬是没能尝出多少的酸甜苦辣。

    除了楼兰依旧没心没肺,只顾专心埋头吃饭挑菜,还兴致勃勃的让婢女多添了小半碗饭。

    整个花亭的目光皆是有意无意的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却仍是无知无觉的,不知是她无谓,还是心大。

    进宴便因她闹的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可她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筷只夹盘中餐,不论如何,单凭这份冷静稳重就实在令人顶礼膜拜。

    散完宴,教主与杨莲亭自是相携离去,剩下他们三人同行在山林小道上。

    “丫头,你这眼睛,可真是让我等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童百熊走在她身边,如此感慨。

    “姑娘,恕我冒昧,你这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桑三娘也在旁跟随,难以忍惑。

    “想不到你们的要求多,”楼兰脚步不停,声音冷漠,“问题也很多。”

    与她处的久了熟悉她的性子后,便知她其实是个典型嘴毒心软的人物,因此童百熊压根不在意她冷淡带刺的话,只是摩拳擦掌的嘿嘿一笑。

    “咱们都是熟人了,你就说说这双夺命眼睛的密窍呗,反正老子也学不来。”

    一想到每天走到哪里都让人为他神魂颠倒,争相讨好,这场景简直能恶心死他。

    “是啊,我也想听听。”桑三娘跟着附和。

    其实他们也就随口说说笑罢了,每个练家子都不会想让旁人知晓自己的修炼秘诀,何况这人的眼睛绝对是天底下独一双的,自然更不可能说出来实话。

    不料楼兰听完这话竟是脚步一停,微微扭头看着她们:“想知道?”

    童百熊与桑三娘当即一愣,眼露错愕。

    楼兰回头,继续前行,只丢下了一句话。

    “那你们帮我寻一样东西回来,我就告诉你们。”

    身后,他们二人互视一眼,到底是好奇心害死猫,忙又跟了上去。

    三人谈谈说说间同行了好长一段路,直到半山腰才是各自分开。

    童百熊要去巡视黑木崖的各种岗哨,桑三娘要去正殿查看分舵运盐的账册,而楼兰不愿每日回到藏花小楼见到那些争相讨好她的莺莺燕燕,便趁着最近春日正盛,阳光正好在教内四处行走散心。

    这日,她又甩掉了身后一院的苦苦哀求,独身外出散步。

    身为倍受教主宠幸的杨总管的表妹,平日里童百熊等人还隔三差五的亲自探望,哪个不要命的奴才还敢去招惹楼兰,因此她在这教里基本都是横着走,无人敢违逆她。

    所以当她糊里糊涂的递到了一处百花环绕的精致楼院,听到里面传来各种娇笑话语时,她才依稀明白自己是走到哪处了。

    那七位夫人的住所。

    她对这可怜的七位夫人本不报多少感觉,刚转身欲走,耳中却敏锐的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其中混杂,低低切切,不胜聊奈。

    她的脚步当即凝住。

    稍想片刻,她抬脚往里走,刚走到门口就遇上了守门的两名弟子阻拦。

    守门的弟子不敢得罪这位在教里名声传的风生水起的红人,就好声好气的劝她:“这位姑娘,这是七夫人的住所,你不得入内。”

    从古至今,还没人敢对她说她不能去的地方。

    只要她愿意,天王老子的台阶得让她走,天上宫殿也得让与她住。

    那弟子刚要开口,却是下一刻便见眼前的女子抬手扯下眼上的薄纱,一双狭长凤眸沐浴在阳光之中,金丝灿灿从她眼中摄出,一下就扎透了他的心口。

    他顿觉眼前一荡,在场的众人已是就地跪下了,个个毫无异议的臣服在她脚下,由衷期望当她最忠诚的奴仆任她驱使。

    楼兰背着手,声音低沉:“你再说一遍。”

    他的额头抵着地,痴痴呆呆的虔诚回禀道:“属下胡言了,姑娘自是想去哪里都可以。”

    楼兰冷哼一声,随手弃了那纱便抬脚入内,这次无人再阻,通通畅畅的直抵内院。

    一进去便见雕栏玉彻,处处精致,名贵花朵摆满了每一处角落,皆是显露被人精心打理过的痕迹。

    可见宠幸杨莲亭之前,教主是极其宠爱这七位夫人的。

    只是,人不如新,衣不如故,善变的人心又哪里经得住时间的磋磨。

    她心底不禁轻叹一声,款步走了进去。

    此时的内院后庭,一身锦衣盘帽的教主就坐在华庭之中,身边便是七位衣柳拂花的夫人团团围住,一张张柔情笑容对着他嘘寒问暖,一只只细手抚摸过他的肩头胸膛,这样的艳羡场景在旁人看来便是神仙的日子也难换。

    身处中心的教主稍稍颔首,笑容若有若无,语态温和的应答夫人们的各种话语,画面看起来格外和谐,无人知晓他内心几乎快要爆发的不耐与烦躁。

    分明面前张张都是以往他喜爱的容貌,待他依旧如往日般周到,且因他太久没来而更加热情周道,可在他此刻看来却觉这一张张笑脸处处厌恶,更恨不得把她们乱摸乱碰的手脚悉数打断。

    “夫君,妾身知你近来教务繁忙,抽不出空来探望姐妹几人,妾身并不责怪夫君,只愿夫君万万要照顾好自己。”

    以往最疼爱的雪千寻摸着他的手腕,柔骨细语的靠着他,双手摸着他的肩膀,眼中皆是心疼与体贴:“妾身瞧着,夫君都瘦了好些呢。”

    他抽开手,不动声色的把肩膀上的手拂开,面上含笑应下:“还是千寻懂心知意,本座自会管顾好自己,你们便放心吧。”

    “夫君。”另一位佳人适时奉上一碗黑糕,捧在他面前目光切切的望着他,“妾身担心夫君随时会来,特意提前做好的。”

    他不好相拒,抬手捏起玉勺挖出一块放进嘴里,嘴唇抿动,好半响不曾说话。

    佳人目光殷切,吐气如兰:“夫君觉得如何?”

    他从袖里抽出块暗红秀帕捂住嘴,按了一按,然后包着丢在一旁地上,再转头皱眉看向她,方是慢慢吐出一句话。

    “有些苦了。”

    佳人听后一愣。

    她明明记得以前夫君最喜欢吃她做的雪莲龟苓膏,还夸她做的很好,味道合宜,怎的今日竟觉得苦了?

    她总觉得夫君近来越发的古怪了。

    很快她就把心里的疑惑压了回去,用笑容遮掩掉眼里的难过,仍是无尽的体贴多情:“怪妾身不了解夫君的口味变了,待下次妾身会做的更好。”

    听后的教主眼色浮动,没有应声。

    毕竟还有没有下一次,无人说得清。

    很快,转头又有其他佳人迎身上前继续陪他说笑打闹,百般体现柔情刻骨。

    而他就在这无尽无穷的柔情媚意里愈发焦躁,愈发不耐。

    直至险些濒临爆发的那一刻,正软身靠着他膝盖撒娇的诗诗忽然抬起头,盈盈目光投向他的背后,红唇张启。

    “这人,是谁?”

    他一怔,跟着众人转头看向身后。

    一袭紫衣金纱的女子就站在身后的花树下凝目望着他们,玉骨纤纤,长发飘飘,山林间吹来的清风拂过她白皙透红的指尖,竟也痴迷着不肯离去,在她身旁兜兜转转,想多缠绕着她半刻也是心满意足。

    他皱眉看着女子一双在金阳绿影里拨开风月流萤的凤眸,刚要出声问她怎会来这里,身前软靠的诗诗就恍恍惚惚的站了起来,喃喃说道:“这,这是化身成形的花精么?”

    “是下凡施恩的天人吧?”旁边的雪千寻跟着附和,“传言天人都住在九十九重天上的长生城,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天人呢。”

    旁边的佳人们亦是神色迷离的看向前方,难以自持的往前走近。

    “娘亲说过这世上是有仙子的,我原以为是假话,没想到真有仙子啊,仙子来了……”

    “这仙子好美,我再也没见过比她还美的人……”

    “仙子是不是来带我们走啊……”

    原本团团围绕着教主的佳人们纷纷散开,兴高采烈的朝前方的树下走近。

    教主坐在原地,面色阴沉的看着这一幕仿佛是青天白日就被鬼魅所迷的愚昧凡人。

    虽然他觉得刚才还对自己一腔痴情的妻妾们转头就被这人一个眼神轻易勾走,令他心情十分微妙,但终于脱离了这群燕燕莺莺的浓重香脂,整个人还是放松了许多。

    要是她再迟来半刻,也许这里就是另外一幅场景了。

    女子被佳人们簇拥着走进,在他对面姿态从容的落座。

    现在情况一下就变了,教主这边空空无人,而对面则是佳人们团团包围,极尽嘘寒问暖,百般柔情体贴。

    “仙子,你想,想吃什么?奴家现在就去给你做。”诗诗红着脸,吞吞吐吐,“你喝不喝天泉水跑的花茶?花是我今早才摘下,水是我每日去后山的天泉里亲自接的。”

    “仙子,你坐的硬不硬?累不累?”雪千寻半蹲在女子身侧,笑颜如花,“奴家去房里把玉丝枕头给你拿出来垫着可好?再给你捏捏肩,捶捶臂?”

    “仙子,我,我,我给你,”吃的喝的做的都被前面几人差不多包完了,剩下的佳人迟疑许久,才是脸涨的通红结结巴巴说道,“仙子,奴家,奴家给你唱小曲跳舞好不好?”

    “仙子,我……”

    她们像是全然忘了自己深爱的夫君还在对面坐着,眼里心里都只有女子的存在,只要她能对自己说一说话,愿意对自己笑一笑,便是就时死了都甘愿。

    可想而知,对面的教主脸色有多么的丰富多彩。

    “我只是凑巧经过,便在此坐一坐。”楼兰像是早就习惯这种场景,眉目不动的摆摆手,自然吩咐道,“我不喜欢吵闹,你们都回屋去吧。”

    众位佳人一脸黯然,泫然欲泣。

    于是她再道:“我与你们夫君说会话儿,过后会再喊你们出来伺候的。”

    这下众位佳人才是稍觉满意,纵使心有不甘,百般不愿,却不愿违逆她的话语,只得目光幽幽的瞄了对面的人一眼,才是转身一步三回头的进入屋内。

    对面的教主微抽嘴角,很想问出口,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待庭院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教主神色复杂的盯了她许久,才迟迟开口丢来了这么一句话。

    “你当真不是妖魅?”

    她端起石桌上的茶盏低眉浅抿一口,再看了回去,不答反问:“你见过妖魅有温度?你见过妖魅不害人?你见过妖魅走路靠腿?”

    他沉心思虑许久,句句无法反驳。

    谁能想到天下第一人还有这一日啊?竟被一个身无武功的弱女子说得一败涂地,不能反击。

    不过也只有她才是这般的独特无二,无论做何事,说何话,出现在何地,似乎都是理所应当的。

    当真是个有趣至极的姑娘。

    本该觉得不快的教主望着眼前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仍是专心品茶的紫袍女子,竟是忍不住的莞尔。

    眼波寥寥,眉角弯弯,茶盏氤氲的水汽丝丝腾起,模糊了他细长的眉梢眼尾,分明是春日里最艳的绝色。

    楼兰突然瞧见这抹满含无奈又尽显释然的笑容,措不及防的愣了一愣。

    纵使她已是无谓美丑之差,却早知这日月神教的教主容貌冠世,非是寻常的庸脂俗粉能够与之一决高下,不料他远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异彩夺目。

    更令人吃惊的是,突见这抹真心实意的笑容后,她的心中蓦然一晃,十年如一日平静的心口,在这刻猛地大跳了一下,发出响亮咚的一声。

    她尚未反应过来猛然突跳的心脏,下一刻,竟觉眼睛一疼。

    是很小很小的疼意,犹如一颗水滴坠进眼眶里带着微微的麻,这点不值一提的痛意倏忽而过,连点雨过天际的痕迹都没留下,只是令她无意识的慌忙转开了眼。

    教主眼尖的瞧出对面的女子躲避的眼神,微红的脸颊。

    他惊奇的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