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告别
原一丁没有追问郁辞口中的“她”是谁,因为原一丁见过她,哪怕只是在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上。 “原川并没有告诉这个孩子,将门……亦或是说一个世界的核心送给其他世界的人之后,他会面临什么。”女人的幻影浮在原一丁和郁辞面前,仿佛一抹不知何时就会消失的游魂,“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这孩子已经将大半的力量送给了我。我没有办法,只能背着原川与这个孩子接触,将所有的真相告诉了他。” 温柔的声音带着沉重的愧疚,那双眼眸似水般多情,可再多的情愫最终都被一片浓重的懊悔所掩盖。她看向还是少年模样却双眸赤红的郁辞,抿了抿唇,却是没有继续往下说。 “怎么不说了?”郁辞冷笑一声,虽然还是一副少年的面孔,可眉目中却透着不符合年龄的冷硬,这让他那张稚嫩的面孔看上有些扭曲。 女人神情悲悯,兀自摇了摇头后看向原一丁。 “一丁你不要怪郁辞……” “不要怪我!?”郁辞大笑,那少年期嘶哑的嗓音仿佛一柄粗粝的锯子,将整个世界以一种粗暴至极的方式砸碎、撕裂。 原一丁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搅成一团,而原本静止不动的世界也在这一刻四分五裂。 白色的墙壁熔化成黑色的废墟,惨白的灯光亦被敲碎成满地的残渣,整个世界都都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揉碎,又以一种极其残破的姿态重组在一起。 场景飞速的变幻,再一回神,原一丁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房间狭小,墙壁布满裂纹,便是只有三个人都有种令人不适拥挤感。 身边的少年早已不见,换之为一个与少年略有相似之处的青年。那久不见光的苍白肌肤,半场的黑发,被碎发半遮的红眸…… 有这么一瞬间原一丁脑海突然多出一段陌生的记忆——那感觉就好像忽然找回了之前被人强行拿走的东西。 刹那之间,原一丁想起了自己跨过那扇几近破碎的铁门后所发生的一切。 巨大的培养皿和被困在其中的爱人,陌生青年和女人的幻影所发起的赌注,以及心甘情愿成为这场赌注中一个棋子的自己。 “不怪我什么?”青年的郁辞收起张狂的笑声,勾着嘴角冷笑着看着女人和原一丁,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的说,“是不怪我杀了你父亲?不怪我拿你那个姘头当电池用?还是不怪我……” 郁辞的话音渐低若有所指,他眼神赤裸的顺着原一丁宽松的衣领向内看去。 然而原一丁却对郁辞犹如实质的眼神毫无反应,表情木然,唯有在看到半空中虚浮的女人时才有了些许动容。 郁辞对原一丁那双没有倒映出自己模样的眼睛感到莫名的恼火,他想像之前许多次那样控制着眼前这个人,让原一丁主动将自己交给他,像一只乖顺的兔子一样。 然而,不行。 郁辞斜了眼身边的女人,尽管万般不愿,却还因为对方拥有自己一半的力量而备受牵制。 “郁辞!够了!”女人似乎是洞察到了郁辞的不轨,先前温婉的气质登时变得凌厉起来。 郁辞嗤笑一声,竟是撇下原一丁瞬间消失在了房间里。 女人并不以为郁辞离开后会放弃对原一丁的关注,她想,也许郁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以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体贴着原一丁的情绪。 想到这,女人心里一轻,可面对原一丁时又万分矛盾。 “所以呢?” 原一丁垂着眼,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直直看向女人,只是那双眼睛还是黑的瘆人。 “真相到底是什么?” 女人的心在原一丁那死寂的目光下轰的一沉,半晌后只有将当初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他。 曾柔从漫长的黑暗中苏醒重见爱人的那一刻,感受到的并不是重获新生的快乐和兴奋——而是一种无言的沉重。 这种沉重感不仅来源于身上这股力量,更多则是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复活”。 身为门的守护者,曾柔知道为了自己的复活需要付出多少代价,若非原川去寻访各个世界,借由其他世界和平衡点的连接来使她的世界重获生机,那么就是夺取了一个生命力足够强盛的世界的“门”。 前一种方法除了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之外,最难以捉摸的是如何去获得各个世界里守护者的信任,让世界之间的力量以平衡点为中转流动。 相较之下后一种方法似乎更简单快速一点,可对于曾柔来说,这种方式付出的代价太过高昂。 因为夺走一个世界的门,便是夺走这个世界的核心,而失去了核心和门的世界与守护者,只有崩塌和死亡一条路可以走。 原川明明知道这一切,却还是瞒着郁辞一意孤行。 以至于曾柔在看到眼前一无所知的郁辞后,心中的负罪感几乎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深知原川偏执的曾柔在几次尝试阻止原川的计划后都以失败告终,最终无法,她才背着原川独自与郁辞接触。 得知了真相的郁辞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那个视为兄父的对象彻彻底底的背叛了,他不仅亲手送出了这个世界的命脉,甚至将自己的生命都双手奉上,可得到的又是什么?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谎言! 还没来得及完全了解郁辞和这个世界的曾柔没料到,自己一时心急的坦白造成了郁辞的失控。 本就岌岌可危的世界在郁辞的失控下再次遭到重创,可也许是因为有一半的力量分到了曾柔身上,这个世界并没有崩溃,而是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暂时维持了生存。 曾柔无法以自己的知识来解释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但简单的叙述一遍,那大概是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场“真实的沉睡”。 在这个世界里,人们的精神……亦或是说灵魂却在另一个类似“梦境”的层面幸存了下来。可因为核心力量的流逝和守护者的失控,属于现实物质的部分却在不断的消失。 砖石、土地、草木、生命、肉体……这些碰得到摸得着的东西渐渐消失,而失去了载体的灵魂自然会消亡。 “原川死了,而我也动了同样私心,强行将他的灵魂留了下来。”曾柔,原川的妻子,原一丁的母亲这样说道,语气平稳的像是在叙述窗外的天气,可眼中的沉重却透露出她心中的悲哀。 “梦境——是这个世界最后的避难所。” 原川的力量因此流转到了他唯一的血脉身上,原一丁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迎来了一场有一场旅程。 至此,原一丁终于明白了一切。 “那么金先生呢?”原一丁回看着曾柔,而那个他幻想过无数次,但从未有过机会喊出声的称呼梗在他的喉咙里,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你们将他困在这里是为什么?郁辞口中的电池是什么意思?” 曾柔难掩满脸的愧意,却也是思索了一番后才回答了原一丁的问题。 “那个人只是个意外,”曾柔说道,“郁辞的力量一直不稳定,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无法打开那扇门。原本郁辞和我只是想去平衡点赌赌运气,最好的预测是能遇见你,可是你不在。而郁辞碰巧发现了那位金先生,又感应到他身上复苏的生命力,所以将他带了回来,借他的力量来维持这个世界的稳定。” 再后来的事情,原一丁已经知道了。 “那我赢了吗?”原一丁顿了顿,又说,“你们当时答应过我的,如果我赢了,就把金先生还给我。” 曾柔无言,尽管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而这个结果甚至还比自己预想的要好很多,可她不能确定这对原一丁来说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她是原一丁的母亲没错,可这二十多年来,曾柔没有负过一天身为母亲的责任。这空白的二十多年,对原一丁来说也许充满了漫长的喜怒哀乐,可对曾柔来说却是一片空白。 仿佛前一天她才忍着剧烈的痛苦生下了期盼已久的孩子,可眨眼间,在没有自己的参与下,他就已经长成。 此刻曾柔空抱着一腔母爱,却十分明白自己并没有被自己的孩子称为母亲的资格。 哪怕曾柔心有期盼,可她却不敢奢望原一丁能承认自己。 “之后,我会将郁辞的力量还给他。”曾柔答非所问,眉目间透着一丝疲态,“到时候,你就知道答案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些将力量还给他?!”原一丁突然有些激动,他站起身来想拉住曾柔,手却从对方的虚影中穿过落空。 终于又曾原一丁脸上看到一丝活力的曾柔愣了愣,便缓缓地笑了。她的眼角带着一丝极细的笑纹,一双眼在褪去了诸多沉重的感情后,显得清澈而灵动。 而此时曾柔正以一种慈爱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孩子,她想,哪怕自己没有参与这个孩子的成长,可他依旧成为了一个温柔坚强的人,还有了一位……也许是几位和他真心相待的爱人。 对一位母亲来说,这也许是最值得欣慰的事情了吧。 曾柔伸出手虚抚过原一丁的脸颊,“我和原川一样,也是有私心的。这些私心让我无法顺利的将不属于我的东西交还……但现在不一样了。” 对原川,曾柔早已决定随他而去。 对原一丁,曾柔心中还残留着一丝身为母亲的执念。 所幸,她的执念可以就此了结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原一丁突然爆发似的怒吼,“你只是想看我一样?看看被你们抛弃了二十多年的那个孩子长成了什么模样?这样你就满意了?就知足了?你难道就不想……你难道就没想过和我一起生活吗?” “我其实从来……都没怨恨过你们啊……” 原一丁垂下头,眼眶中的泪水汇聚在一处,滴滴答答的落在腿上渗透了衣料。 “妈妈……我不怪你、我不怪你们!”所以不要这么快就离开我,这么快就抛下我,不要在这短暂到他还来不及品尝重逢的喜悦就再次迎来结束! “果然和他说的一样啊,”曾柔轻叹一声,眼中似有泪光闪过,“我的一丁,长成了一个懂事又温柔的好孩子。” “很遗憾我没有太多时间陪伴你,但也许最后这点时间,我能教会你一样人生必须经历的事情。” 曾柔双手虚虚托着原一丁的脸,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慈爱的亲吻。 “孩子,要学会告别。不要和你父亲一样,为此过于偏执。” 曾柔的身影随着话语越来越淡,越来越轻,直到消失。 “我该走了,你父亲……他一个人在梦里……太寂寞了……” 狭小的房间至此,只剩下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