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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章】生活在别处(下)

    生活在别处。

    ——阿尔蒂尔·兰波

    快要过年了,父亲的水产生意也迎来了一波小高潮,年节时期收账不少,生意很好常常忙得不行。彭影会帮忙,他很快就学会了怎么送货,当他出现在父亲的水产店里时,所有的人都会惊讶地问他的父亲,“这是你儿子?”

    “对,我儿子。”

    父亲说起他时,脸上总会露出很骄傲的笑容,大年二十九,父亲关了门,带着他去购置年货。能够和父亲在一起他就很满意了,彭影跟着父亲在超市和菜市场里购置着过年需要的食物和礼品,父亲买了五斤五花肉,一袋红艳艳的小米辣,一煽新鲜的猪排骨提回家。滇南气候湿润温暖,彭影站在凳子上贴好了春联,在家门口挂上一面新镜子。这是老一辈人的迷信,说是辟邪,彭影自己不相信,但为了让父亲的生意越发兴隆,他还是这样做了。

    当天晚上,彭影做了个梦,他再次梦见自己还只有三岁的时候。当时夕阳呈现出一种惨红,他们当时还住在出租的平房里,他又回到三岁,父亲的表情狰狞可怕,和父亲扭打在一起,他去抱父亲的腿,却被父亲狠狠地踢倒,甚至提着刀说要杀掉他们母子,骂他是个野种。那是他最恨父亲的时候,一想起这个场景,他就无法控制地恨他的父亲。大年三十,他却一直沉默,父亲心里疑惑,晚上置办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两人倒了酒,父亲夹起一只虾,塞进他碗里,催促着他快吃。

    “我昨天做了个梦。”

    他慢悠悠地说着,父亲抿了一口酒,“什么梦?”

    “梦见三岁时候的事情了。”他垂着眼睛,“梦见你打妈妈,还有我,我抱着你的腿,被你一脚踹飞了,你提着刀出来,说要杀了我和妈妈。”

    父亲的手顿了一下,脸上带着些许尴尬,讷讷地说,“……你还记得啊,我以为你当时那么小,而且过去那么多年了,你早该忘记这件事了。”

    “不,这件事情我会一直记得。时间越长,记得就越深,做梦也会梦见。”

    彭影垂着眼睛,声音很轻,父亲和他抽着烟,他看着父亲放下了筷子,露出愧疚的表情,“对不起……影崽,我没想到这件事情会给你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当时的确是我太激动了,以至于你母亲和我的感情直接破裂了。这不能怨她,是我当时做的太过分了,不该随随便便就怀疑她的,那本来就是无根据的事情,是我的嫉妒毁了我自己……”

    “为什么……要那样做?”

    “你知道你妈妈,曾经在新京读大学的时候有一个前男友吗?”

    “我知道,她曾经有一次来新京看我,跟我说了这个事情。”

    “当时我和你妈妈刚认识的时候,我其实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我们是经人介绍才认识的,没有感情基础。那时候你母亲已经二十八岁了,我也快三十三岁。当时,你母亲在大学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如果她的事情没有被人知晓的话,肯定是轮不到我的。”父亲喝了一口酒,“我们只想要尽快结婚,所以婚事定下来很仓促。结婚之后,你的母亲渐渐地吸引到我,她和我之前遇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但在我对她产生感情之后,发现她对我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即使我们是合法夫妻。之前我觉得无所谓,可是当对她产生感情之后,我越来越嫉妒,越来越在意她的过去,常常因为之前的事情吵架。那天和你妈妈产生那么大的冲突,是我太冲动了,我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我的嫉妒心在作祟……”

    父亲开始哽咽,彭影凑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父亲顿了顿,又继续说,“后来……当天是星期天,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你妈妈加班,你被她留在家里,那天刚好我从云南出差回来。你拿着我送给你的葫芦丝,玩得很高兴。下午的时候,你母亲的前男友来找她,他看见我了,但他不知道我是谁,他问我认不认识于敏,我问他是谁,他说他是于敏大学时的同学,刚从东德回来,想和老同学叙叙旧。我一听他这样说我就知道他是谁了,这时候你突然从家里跑出来,抓着我的裤子,叫我爸爸,那个男人看了你一眼,又看了我一眼,你问我这个叔叔来干嘛,我盯着那个男人,没有看你,说这个叔叔来找你妈妈。他知道我是谁了,也知道你是谁了,我把门关上,看着那个男人在门外徘徊了好久。我醋意大发,嫉妒得要命,那个男人从东德回来,西装革履,穿得很工整,长得也很英俊,而且他比我年轻,气质很好,我一下子就知道当时你母亲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谈恋爱。你当时不懂事,抓着我的手让我陪你玩,我完全没有心思陪你,我脑子乱的厉害,胡思乱想,怀疑你母亲是不是还和这个男人藕断丝连,暗通私情,直到你母亲加班回来,我质问她这件事情,她说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不相信,和她吵了起来……我的情绪很激动,你别看她表面是个温柔的女人,实际上她很刚烈,她和我吵得很凶……嫉妒让我失控了,我打了她……”

    后来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父亲和母亲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冲突,这一场冲突导致父母本就脆弱的感情彻底破碎。那一次家庭冲突演变成了他每天晚上都会梦见的梦魇,年幼的他受到的伤害其实是最大的,父母不再讲话,原本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碎,母亲对父亲的示好视若无睹,分床睡之后带着他一起睡觉,父亲睡在客厅的木床上,平日里毫无交流。

    “过了好多年,你母亲还是没有原谅我,那时候你已经读二年级了,我们搬家了,本来我以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但你母亲对我的示好完全无动于衷,出于报复……我开始去赌,你母亲为了你,一直在帮我还钱,没有离婚,后来她也对我忍无可忍,当时离婚之后,她要我尽快搬走,却还是让我和你一起过了六一儿童节。看见你在游乐园里那么高兴……我好后悔……”

    “原来如此。”彭影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父亲的眼泪夺眶而出,彭影接着说下去,“那个人我见过,在妈妈的葬礼上,来了很多我不认识的人,很多都是她的大学同学。有一个男人,他走过来,说他认识我,他说我的眼睛和妈妈的眼睛很像,问我是不是于敏的儿子,他说他认识我,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他见过我。”

    所有的疑点都迎刃而解,父亲崩溃了,他抱着自己的头,痛苦地哭嚎着,“我知道她没有跟那个男人再联系的啊,可是我就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嫉妒,我好嫉妒!我后悔啊……从云南回来的时候,我给她买了一对骨瓷娃娃,她很喜欢这种东西,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亲手把要送给她的骨瓷娃娃打碎了……肠子都快悔青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彭影无言了,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阴错阳差,他看着崩溃的父亲,只觉得内心无限悲凉。总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无时不刻地在玩弄着每个人的命运,无论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大厦将倾的最终结局。他不知道该怎么宽慰父亲,只好用那条纹上了母亲肖像的手臂揽住父亲的肩膀,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安慰父亲。

    “对不起……对不起……”父亲抽噎着,“我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

    彭影没有说话,成为亲人真的是无法选择,父亲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父亲,他也是第一次当父亲,他也是在摸索,从懵懂中渐渐地成长成一个成熟的父亲。不是每个人都会是合格的父亲的,他给了他爱,也给了他恨,他应该学着去谅解,设身处地地理解他,他得试着去爱他。生活也是这样,一个人心里全是恨,生活一定很难过,他该学着去爱,像爱父亲那样,重新接纳这个世界,和过去,和现在,和未来,心平气和地握个手,宣告和解。

    “爸……别说了……你喝醉了……”

    在这一晚上,他终于懂了父亲,他现在说不上恨,也说不上怨了,只有无尽的感叹,感叹命运的无常和戏剧性,明明只是交错了身影,却和自己预想的结局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时间慢慢地过着,不知不觉已到元宵。这天父亲早早地关了店,带着彭影去最繁华的市区游玩。因为元宵节的缘故,南洋市的主干道上灯火通明,不少的人在游玩,政府还搞了元宵节活动,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来组织猜灯谜、放孔明灯。彭影买了个花灯,十五块,握在手里,父亲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花灯,笑了,“你还小的时候,有一年过元宵节,我也给你买了花灯,你妈妈不愿意我给你买,说是太贵了,但是看你那么喜欢,我还是给你买了。那个时候,你还骑在我肩膀上呢,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当年八岁稚子,现在已是三十而立郎,可惜二十二年的似水年华,终究是回不去了。彭影低下头,拨弄着花灯,父亲拍着他的背,问他,“年快过完了,你……什么时候回新京?”

    “不回去了。”

    他想都没想就回答了父亲,父亲愣了愣,皱起了眉,“那怎么行?!你在新京的房子怎么办?!回新京总比守着我这个糟老头子好吧?”

    “我不会走的,爸爸,我就只陪着你。房子和钱可以再挣,但是爸爸只有一个,没有你,那里只是我的房子,不是我的家。”

    父亲沉默了,很久之后,有些疲惫,“我是不是拖你的后腿了?”

    “没有,爸爸,我永远爱你。”

    父亲已经老了,他承担起了一家之主的责任,他已经长大了,总有一天会活成他父亲的样子。他变得很快,也很快地胖了起来,但他过得很快乐。每天和父亲做点生意,和父亲待在一起是最快乐的日子。父亲也问过他,为什么不找个伴侣。他总是笑着说,“我不适合和别人在一起,不想和你和妈妈一样,和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人结婚,只是为了生儿育女。我觉得我不适合做一个丈夫,也不会做一个父亲。我是你的儿子,你做的就很差劲了,我只会比你做得更差。我觉得这样很幸福,所以我也不打算改变这样的生活方式。”

    “可你老了之后,谁来照顾你呢?”父亲担忧地叹着气。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但现在,爸爸,我只想陪在你的身边,照顾你。”

    日子一年一年地过去,他渐渐地变得成熟,父亲也渐渐变得苍老。有一天,他看见了芭蕾舞团来南洋市巡演的广告,他看见了周宁,她已经成为了芭蕾舞团里的首席芭蕾舞者,专演白天鹅。他去买了巡演的票,那天他很早就关了店,去了剧院里等周宁。他站在安全通道的旁边,看着聚光灯下的周宁出色地完成了表演。当谢幕的时候,她习惯性地往舞台下方一看,竟然看见有人站在她心中那个从不对人说起的地方上。那个地方只留给一个男人,她原本以为是他回来了,可是仔细一看,原来不是,却是个故人。她的眼泪很快就在眼睛里打转,彭影朝着她微笑,一如多年前,那个忧郁的男人对着她鼓着掌,眼睛里的温柔快要溺死她,他说,“你跳得很棒。”

    为了那一句话,她终于爬上了白天鹅的位置,只愿意做他一人的白天鹅。

    离场的时候,彭影主动去后台找到了她,他们曾有一面之缘,但贵在周宁还记得他。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他们的容貌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彭影约她出去走走,扯了些有的没的,周宁捧着热茶,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很久之前就到南洋市来了,我爸爸在这里,我来照顾他。”

    “哦,是这样。”她笑了笑,“你变了很多嘛,和之前不太一样,要不是你来找我,我都有点认不出你了。”

    “是吗?”他低着头,“我们上一次见,是几年前了?”

    “七年前,还是八年前吧?不怎么记得了。”

    “你现在当上白天鹅了,恭喜你。我看见海报上你的照片就来了,还好没有错过。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她含蓄地笑了,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这么多年过去,有点似是而非吧,很多东西都变了,你呢?你怎么样?”

    “我也很好,我现在过得很幸福。你……你结婚了吗?”

    “没有结婚。我不会结婚的,”周宁笑了,但脸上却显出坚强的神色,“只有他——别人都不行。我会爱他直到我死去。”

    他们聊到很晚才各自回去。彭影回去之后,抱着麻贤希的骨灰流了很久的眼泪,他问,“麻贤希,麻贤希,你听见了吗?她还爱着你呢,她会爱你直到她死。”如果麻贤希泉下有知,肯定会心疼她吧?她也只是个柔弱的女孩,也需要一个人来保护她,他肯定会愿意她敞开心扉,重新接纳一段感情,让另一个人代替他,爱她,保护她。

    关于徐瑜君,彭影曾也去了一趟金陵,他在金陵待了很久,可是他没有找到他。徐瑜君从此失去音讯,他不知道该悲还是该喜。可他不会悲伤了,他曾经死过一次,现在他热爱生命,热爱自己,他有了一生可以为之守护的东西。从今天开始,他要做一个温柔的人,温柔地对待所有,对曾经刺痛他的东西报之热吻,他会越来越成熟,他有他的母亲,有他的父亲,有世间最为美好的回忆,做一个简简单单的普通人,渐渐地变得随大流,渐渐地磨去所有的棱角,适应社会,适应所有。他要接纳所有,好的,不好的,快乐的,痛苦的。他已经抛下了之前所有的偏执和固执,和过去、和生活、和自己握手言和,即使生活清贫,即使希望渺茫,他也永不会放弃。

    但他已经无法再过多言说,生活还得继续,如同厚重的流水,他们在流水中奋起向前,却如同逆水行舟,无济于事,注定被不断地被推回过去。

    彭影和父亲住在一起,直到今天。

    徐瑜君和彭影绝交之后不知去向,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麻贤希死后,周宁终身未婚,一辈子只做他的白天鹅。

    彭影的母亲于敏在1989年的日记扉页上写道:无论自由相爱与否,人人死而平等,希望死亡不是你的终结,憧憬光明,就不会惧怕黑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