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其他小说 - 假拉洋片(兄妹骨科)在线阅读 - k3-意义

k3-意义

    

k3-意义



    播到这里,整个剧场突然断电似的黑了。台上的木偶重重坠落到地上。蒲风春试了试话筒,似乎还能传递出声音:各位朋友们,他扶着桌沿,直起上半身,再次抱歉。

    等所有观众全部离场,他重新靠坐在木椅上,闭上眼,安静地等待。也许是回忆。人的记忆是有限的,很多细节已经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良久后,他轻轻叹口气,抓住身旁的拐杖,吃力站起来。

    他要去把后续的装饰设计完,在她回来之前。

    蒲雨夏一推进「欲望」的门,便吓了一跳。那里完全没有了原先房间的样子,而是更像一座宫殿,或者教堂?她也说不好。极高的穹顶,玉石般润泽雪白的宏伟长柱顶天立地,雕刻简洁,地面光滑的几乎反光。玻璃彩窗让透过的光线斑斓,恍若身置彩虹之中。白色的纱从穹顶垂下,又缠绕在阶梯的扶手之上。白色与浅粉玫瑰偶尔点缀在边角,墨绿的枝叶丰饶。

    她仰面打了几个转,看见蒲风春走下来,高高招手:我回来了!

    他问:你成功了?

    蒲雨夏将手上的信封遥遥挥动,像一面小小的旗帜:我拿到了!

    他走过来想要看,她却塞进口袋,一把抱住了他:啊,里面的时间真漫长啊。

    蒲风春笑了笑:怎么说?

    你不是都能看到吗?她离开他的怀抱,不断走动,在这个全新的布景里探索,就是走路、挑豆子、画画,穿过吊桥

    「门」好像突然出了问题。蒲风春懒洋洋靠在柱子边,只看到你喝了那瓶橙色的药水。后来的都不知道。

    咦?她惊奇停下,喝了那瓶药水后,我就想起了之前的轮回。紧接着,第一题的那行字你还有印象吧?

    看他点头,她继续:就消失了,出现了另外的字样。它要我回答一个问题: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活着的意义?蒲风春挑眉,这可是个宽泛的问题。

    她点头:我第一次没通过,就是因为回答错了这个问题。又讲,其实也并不宽泛。它问的并不是人活着的意义,而仅仅是我活着的意义。只要合理,就能正确。

    他静静聆听。

    我第一次的答案,是不知道。接着,它问我:如果有一次机会,可以让你创造出有关于你的意义,你是否愿意尝试?她像风筝似的飘回到他身旁,我选择了同意。于是,它暂时保管了我的记忆,「门」也由此产生。

    这次呢?他问。

    我说,我找到了。她贴近他,凝望着他的眼睛,我找到了。

    蒲风春轻轻侧了侧目光:是什么?

    这世界本来没有意义。她向后退去,笑着举例,太阳的燃烧没有意义,流星的陨落没有意义,水从雾化雨再化为霜雪一样没有意义。

    一颗银杏活上千年,不知道何为意义;给一对旅鼠一年,它们的种群甚至可以繁殖到一百万,它们同样不追求意义;在特殊情况下,不得已逆生长以存活的水母,也无法和意义扯上丝毫的关系。

    就如同那个房间的其他题目,只是存在,而不会有任何标准答案或者由她自己创造,再自己解答。它们的存在本身无意义。

    她说:只有人才讲究意义。是人自己创造了意义。

    那又如何?蒲风春问。

    所以意义也只限于人之间。她说,当有一个人认为什么存在意义,它就拥有了意义;当更多人的人认为它存在意义,它就将拥有更持久的意义;当世世代代的人将它流传下去,它的意义也随之永生。

    同样她说,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的事物只有你认为它存有价值、存有意义的有形或无形之物,将会随着你的死亡,而一切消隐。

    人类死了,意义也不复存在。

    这就是「门」的作用。她说,追求意义,创造意义,延伸意义。你,我,观众。承认她顿了一顿,承认这一切值得存在,交流、沟通,并试图编织汇聚出更悠远的影响人生命的欲望之火也就随之燃烧发亮。

    是「门」的存在,让她无论站在哪扇门前,欲望之灯都能耀眼。

    第五扇门的名字「虚无」。她说,我战胜了它。

    蒲风春双手插着口袋,无精打采地靠着,半耷拉着眼皮。他说:那么实际上,我有点好奇。不如说,已经好奇很久了

    他慢悠悠地问:提问你的是谁?为什么这些房间,都和我们过去的人生息息相关?又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形式出现?我们为什么会存在此处,又为什么只有我们?我们真的能出去吗?出现在哪个时间点?外面又是什么情形?

    蒲雨夏的笑容慢慢隐没。她不大理解地偏头:我怎么会知道?蹙眉,你为什么要拿这样的问题来问我?

    好吧。他轻笑了一笑,好吧,你说得对。你当然不知道。伸出手掸了掸衣服的褶皱,那些也不重要。他过去搭住她的肩,吻了吻她的耳廓,我带你在这里转转,还有不少东西没和你介绍。

    那些乐器可以自己弹奏音乐,那本宣誓词也会自己朗读。楼上的新房间塞满了新衣服,还有一柜子的情趣玩具。请柬已经设计完毕,两套礼服和相应的首饰秩序地挂在人台上。

    我看见你的本子上有几张婚纱的草稿,他绕着人台打转,就不打搅你的思路了。

    蒲雨夏说:可我们没有能送请柬的人。

    不是有「门」和那些观众么?

    我们在「欲望」里,她说,是不开场的,他们也看不到。

    他们进不去,但我们可以。他说,我们能把请柬发进那一个个的匣子。等什么时候开场,他们什么时候来看,就能收到了。

    他笑:还能把现场录下来。到了不影响通关的闲暇,我就能拿出来,把视频放给他们看。

    他走到她身边,微俯下身,蹭了蹭她的脸颊:他们能看到漂亮的新娘,穿着漂亮的婚纱,嫁给她喜欢的男人。

    她低头:我爱你。不只喜欢。

    他的指尖滑到她的下巴,轻抬起。他笑意盈盈:好。

    你没别要的补充了吗?她有点不满。

    有。他缓缓抱住她,我同样爱你。

    爱会变吗?

    人类死了,爱自然消失。他答。

    你。她强调。

    会的。他说,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东西?也许会爱你更多,也许会更少。也许爱的方向、内容改变,也许

    他说:也许有一天,你也会不爱我。那我自然也将改变。

    什么承诺也没有吗?她埋在他的胸前,闷声问。

    有。他肯定道,在你想要离开前,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良久,蒲雨夏道:我也有承诺。她说,每个我活着的、清醒的时刻,就是我爱你的时刻。

    她必须坦白。

    你提的那些问题她说,不是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许了一个愿望她意识到那样的解释并不是现实。

    我许了一个愿望三次。

    「欲望」门外的那张照片,你还记得吗?她说,你还曾在上面留言,说祝我美梦成真。

    那个生日,我的愿望是一个自私的愿望,你能永远留在我身边。她喃喃,我们能共同生活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所有他人都不能将我们分开。没人能介入我们的感情。

    第二次,是我们在现实中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天。彻底分离的那天,我再次希望你能永远留在我身边在我们封闭的房子里

    最后一次,就是进来前的那一瞬间她说,那几年,我画了很多画,甚至做了很多木偶你、我,还有别的人我想要重复那些过去,想要回到某个节点但她却遗忘越来越快。

    她的一日三餐都找人定点送收。只在想起来的时候吃,熬不住的时候睡。与此同时,严重的失眠也在折磨着她。无论躺在什么地方都无法睡着,或者不断地做梦。

    她画的油画。先前只是偶尔会沾到衣服上。直到有天从梦中清醒,她发现她宽阔的地毯上结满了颜料块,将她半箱存货都挥霍一空。自那以后,事情就变得越来越坏。

    她的大脑越发混沌。很多时候,只是神游般做事,却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直到有天,她试图拿起画笔,却颤抖着抓不过三秒。她心脏剧烈地跳动,那声音几乎清晰地入耳。在一片黑暗中,她想:对于这个世界,我何必存在?

    我为什么而活?我所做过的一切究竟又什么含义?又能真正带来什么?

    什么也没有。

    她跪倒在地面,感觉头沉重撞了上去。

    而后,隐约有一个声音,出现在她的耳边:如果有一个机会,能实现你的愿望,你想要实现什么?

    我想要重活一次她在脑海里和那个声音对话。她以为那句话的结束就是终尾,但不期冀的,一个人的脸庞突然闯进了她的思想。她很久不曾以为,那是她的渴望。但在迷茫间,她仍添上了那句话:我想他回来

    他紧紧按着她的背:你的愿望实现了。

    蒲风春叹:我从前那几年,不就一直留在你身边吗?为什么你又是那样冷漠?

    没有。她说,我只是和之前一样

    你总是关上门做自己的事。就算我留在你身边,和你自己一个人的生活,有什么区别?

    她怔了半晌,回答道:就想确定你在我附近,这样有安全感。

    就像最早期的婴儿,自顾自玩耍时,要确定母亲在他的视线内,最好正关注着他。一旦发现母亲消失,就会无比恐慌,开始哭闹。

    当时我、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不与人社交,相关的需求极低,而且在白天潜心做事的时候你总是突然兴起,或者只是因为无聊就来打断干扰我确实很烦啊!

    哼。他说,你想要陪伴和感情,当然要付出精力。只顾自己爽,哪有那么好的事?

    我错了。她从他怀里起身,低头道,我深刻地反省,认真地改正。听取你的建议

    嫁给我吧。他突然打断,这句话,我还没向你说过。

    回忆小剧场:

    5月21日,晴。

    终于交了一张稿,蒲雨夏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间。客厅里,蒲风春正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看比赛。

    她偷偷看一眼,确定他在,又悄无声息地回了房间。

    夜里,他躺在床上看手机,突然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蒲雨夏懵然看看他:不知道。手机上不是有日期吗?问她干嘛,她又不是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