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曹嬷嬷想了想,说道:“哦,倒是有。” 亦泠立刻坐直了身子,伸长脖子去听。 曹嬷嬷却不紧不慢地揉了毛巾,捧在手里过来给亦泠擦脸。 “大人说夫人近几日在府里许是闷得慌,今日暖和,最好出去走走,看看风景也好。” 直白一些,就是说她太闲了出去给自己找点事儿做吧。 亦泠又问:“没别的了吗?” 曹嬷嬷努力想了想,最后摇头道:“没有。” 话音落下,外头又响起锦葵的声音。 她不知跟在跟谁说话,银铃一般笑了会儿,随即推开门,带着谢萱走了进来。 “夫人,小姐她早起做了点心,专程给您送了些来!” 两个女孩儿年龄差不多,虽然一个是婢女一个是小姐,但笑起来都是如出一辙的灵动活泼。 亦泠怔怔望着她们,心中慢慢浮起一个念头—— 整个谢府就只有她一个人在担忧吗? - 每年立冬后,大梁皇帝御门听政的地点便移到了干清宫的西暖阁。 晨曦初开之时,以周阁老为首的内阁学士们及六部尚书站在殿内最前端,对着空空如也的龙椅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倒是他们身后那四十余官员分作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矛头无非便是谢衡之夜闯合欢殿一事。 太后那一派的人指责谢衡之行事无视天家尊严,他踹的是公主的寝殿吗?踹的是天家的颜面! 如此狂妄,已然不把圣上放在眼里,指不定就包藏祸心,意图谋反。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谢衡之一派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立刻以公主绑架臣妻的理由进行反击。 众所周知,商氏与谢衡之可是圣上亲自赐的婚,公主如此行事,难道不是打了圣上的脸吗? 何况事发当天,所有人都知道商氏在周府因身子虚弱而晕了过去,公主又向来刁蛮,若不是谢衡之及时赶到,谁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再者若纵容公主随意欺凌臣妻,岂不是叫满朝文武寒了心! 偏偏谢衡之又在事发之后便没来上朝,百官争执没个结果。 找那周阁老断案,他却只会打太极说等圣上出关自会有所评断。 谁不知道他是谢衡之养着的傀儡,自此也就不再与他废话,只管继续唇枪舌剑。 他们已经吵了好几日,今天也打算着继续吵,反正真正主持朝政的人也没来。 结果这厢督察院右都御史正挽起袖子和别人干架干得热火朝天时,整个西暖阁忽然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齐齐转头看向聚于殿门,各怀心思,目光比盛夏的烈日还灼人。 无故旷工多日的谢衡之就在这几十道目光中踏进门来,走得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踩到了某些人的尾巴上。 先前还沸反盈天的西暖阁,忽然安静得落针可辨。 官员分列而立,谢衡之所到之处,自动让开一条道。 他脸上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平和神情,目光徐徐扫过,那些叫嚷着要治他罪的人都埋下了头,甚至不动声色地往后退。 最后,他停在刚刚战斗力最强的察院右都御史面前,看了他半晌。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谢衡之这人最可怕的时候,便是他看着你不说话的时候。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后手又将如何对付你。 是以谢衡之还没开口说一个字,察院右都御史额头上就已经流下了豆大的汗。 再然后—— 当谢衡之嘴角噙起笑,抬手帮他扶正乌纱帽时,察院右都御史的腿一软,忽然就弯下腰来,鞠躬道:“下官失言!下官失言!” 持续五日的争吵,忽然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 直到散朝,满朝官员再无人提过合欢殿一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几日的争吵也像硝烟一般消散得无声无息。 只是当谢衡之离开西暖阁往文华殿去时,一个翰林院侍读学士黄先林忽然站出来,大声问道:“那敢问谢大人这几日无故不来上朝是为何意?” 话音落下,几乎所有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这黄先林倒也不是哪一派,纯粹就是个书呆子,不通人情世故。 他这么问,或许就真的只是认为谢衡之这么做有违制度。 不过这话落在谢衡之耳里,或许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只见谢衡之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侧目看着他。 “陪伴安抚我那娇弱不堪的妻子,黄大人有何指教吗?” 黄先林:“……” - 此时此刻,谢衡之那娇弱不堪的妻子正准备在家里大快朵颐。 她已经食欲不振好几天,再焦虑,也该好好进补一番了。 不然到时候降罪的旨意没下来,她先把自己给饿死才不划算。 谁知她刚坐到了八仙桌前,就听门房来报,太子妃又登门了。 和上一次的偷偷摸摸不同,沈舒方这回来得光明正大,派头十足。 自那日通风报信之后,她便觉得自己和亦泠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不需要那些投递拜帖的繁文缛节。 于是亦泠刚拿起勺子喝汤,想着垫垫胃口再去迎接,结果就听到外面奴仆哗啦啦跪下,高呼着“太子妃娘娘万安”。 再一抬眼,沈舒方已经走了进来,随手一挥,就屏退了屋子里其他谢府婢女,然后坐到了亦泠对面。 “谢夫人,怎么这么晚才用早膳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亦泠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亦泠的嘴还含着勺子没拿下来,愣了片刻,才急忙要起身行礼。 “见过——” “你我姐妹,还做这些虚礼做什么。” 沈舒方伸手拦住了她,说道,“我是来说些乐子给你听的!” 听到这话,亦泠也没工夫去想她是什么时候和沈舒方变成姐妹的,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什么乐子?” “你不知道,今日太后的脸色……” 沈舒方只开了个头,就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眼角还有点点泪花浸出来。 笑了足足一刻钟,直到她看见亦泠那空洞又有点尴尬的眼神,才清了清嗓子,将今日之事娓娓道来。 当然,她也只听了前半截,并不知道谢衡之是如何解释他居家办公五天的。 “所以我一早便去了慈宁宫请安,亲眼看着太后那老虔婆的脸色由白变青,可精彩了!” 她笑得肚子疼,擦擦眼角,又继续道,“亏她这几日四处奔走牵线,把那些人一个个笼络起来弹劾谢衡之,谁知人家根本没搭理,显得她活像个跳梁小丑!” 亦泠:“……” 这么说太后真的是可以的吗? “那若是等圣上出关了……”亦泠倾身靠向沈舒方,小声道,“可会降罪?” “想来是不会的。” 沈舒方信誓旦旦地说,“你夫君既不把此事放在眼里,必定是成竹在胸。” 亦泠还是有些担忧:“可公主毕竟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 闻言,沈舒方倒是没收敛笑意,只是嘴角的弧度变得有几分讥诮。 “宠爱么是宠爱的,但宠爱和宠信,又如何能相提并论呢?” 其实亦泠没太明白沈舒方的意思,她只是能确定,先前的确是自己多虑了。 那些言官的弹劾,于他而言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可不知为何,明确知道自己不会和谢衡之一同被降罪后,亦泠又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这世上,当真没有能奈何他的人了吗? 沈舒方见亦泠陷入忧思,以为她还在担心,便提议道:“谢夫人,你也在家里憋了许多日子了,不如出去散散心吧?” - 既是出去散心,沈舒方便精简了一大半侍卫,留四人前方开路,八人后方守卫,也就轻装出行了。 不过她们的目的地也不远,左右也就是上京城里逛一逛。如今又是寒冬,山林里树木枯黄,估计没什么好看的,最后便决定去登东冠楼,眺望上京远景。 从谢府去往东冠楼,最快的捷径便是穿过红照巷,顺着梨沁园去往东面。 这条路亦泠非常熟悉,光是听着车轱碾过就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不远处隐隐传来喧闹人声,沈舒方凝神听着,念叨道:“怎么这么吵?” 亦泠还在兀自伤神,头都没抬便说道:“大概是红照巷里又出了什么热闹。” 说完,她忽然抬眼,打开轩窗往外看了眼。 红照巷里果然挤满了人,纷纷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某处看。 目光的聚集处,自然是这红照巷里的亦府。 这是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