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倒是她旁边那位跪拜的女子,极其虔诚,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愿菩萨保佑我夫君进士及第,最、最好能高中状元。” 她闭眼想了一会儿,又说,“算了,我也知道我夫君的学问,若是能得个二甲,也是好的。” “二愿我夫君待我再好一些,莫要再流连烟花场所了。” “夫君他即便是要娶妾,也别娶太厉害的,信女应付不了。” “三愿……” “若夫君考不上功名,也拿不出全心全意来待我,便祝愿夫君平安健康,长命百岁吧。” “若能如此,信女也心满意足了。” “……” 这女子一直“夫君”“夫君”的,亦泠听得莫名不舒服。 双手往胸前一合,也低声许了个愿。 “愿我夫君活不过明日。” 作者有话要说: 菩萨:我们是正经神仙,不接这种活儿哈。 第7章 时至正午,先前那个小沙弥终于回到雅舍,将亦泠带向山坡上的一间禅房。 这旌安寺依山而建,环境幽静雅致清旷,大片大片的枯叶堆在地上来不及清扫,一脚踩上去松松软软的,让人十分放松。 但亦泠站到禅房前,心脏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你们就在外面等我吧。” 亦泠转头,吩咐打算跟着进去的曹嬷嬷和锦葵,“我和大师独自谈谈。” 推开禅房的门,迎面是一架七扇落地屏风,将内里的视野当的严严实实。 亦泠将房门关上,转过头来粗略地扫了一眼,只见这间禅房简朴得过分,除了屏风前放置的条案与蒲团,就只剩墙上挂着的挑山书画。 那张条案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隔着屏风,她只能看见慧明大师模糊的身影。 原本想恭恭敬敬地行个礼,表达自己的来意。 但亦泠辗转一夜没睡,心事又重,因此刚迈出两步,脚下就有些虚浮,险些摔在这蒲团上。 “夫人,请先落座吧。” 亦泠讪讪地扶着屏风站稳时,醇厚经世的声音也从屏风后传来。 她只好牵裙坐下,谨慎地观察了四周,才开口道:“大师,扰您清修了。这次贸然登门,实在是因为信女的生活遭遇了巨变,不得不求助大师。” 慧明大师似乎在屏风后雕刻着什么小玩意儿。 刻刀尖锐,他埋着头,雕刻得很仔细,动作缓慢又认真。 亦泠紧紧盯着拿到身影,许久没等到他开口,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在听自己说话。 “大师……” “夫人。”他动作不停,依然埋头摆弄着手里的东西,平平说道,“若能转物,则同如来,身心圆明,不动道场,于一毛端遍含受十方国土。” 这段话在亦泠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等面前的茶水都快凉了,亦泠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了。 “大师,您能不能说通俗点?”她如实说道,“我听不懂。” “……” 慧明大师的身影明显僵了片刻,随后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转了转身,正对屏风后的亦泠。 “既来之,则安之。施主,只要心定,周遭什么变化都影响不了您。” 这话能听懂。 但好像没什么用。 “可如今,不光是变化的问题。”亦泠不自觉地倾身向前,压低声音说,“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晕倒,而后就像被封印了一般,能听能想,却睁不开眼,醒不过来。上京最有名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我该如何是好呢?” “施主,您如今的境况,药石无医,即是心病。心生念,念生因,因生果。因果循环,皆有定数。” 慧明大师慢悠悠地说,“因从何处来,果自然就从何处生。” 这一段话听下来,亦泠总算不至于茫无头绪。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若隐若现的思路,飘飘荡荡,最后直指她最初苏醒的那一天。 因果因果,她如今变成这样,不就是拜谢衡之所赐? 可他若是这“因”,又要如何解决这个“果”呢? 亦泠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最后还是得求助慧明大师。 “若是我找到了因,又该做什么呢?” “无须做任何事。” 慧明大师说,“因的存在,即已是果。” 原本迷迷糊糊的亦泠,在这一瞬间,忽然醐醍灌顶,茅塞顿开。 她甚至惊得一口喝光了条案上的茶水,才平静下来。 “难道大师的意思是,我若要改变现状,就必须要依靠那个始作俑者?您先前所说的‘贵人’,就是这个意思?” 慧明大师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朝亦泠合掌作揖。 “夫人,请回吧。” 亦泠在得道大师面前不敢失礼,让她离去,她便起了身。 只是走到门口,她还是忍不住回头道:“大师,信女还有一问。”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不知如何开口:“原本的那个人……” 慧明大师:“自有去处。” - 从禅房出来时,亦泠脸色苍白,神色恍惚,好像失了魂儿一般,吓得锦葵和曹嬷嬷赶紧上去扶住她。 “夫人,您怎么了?大师和您说什么了?您怎么这幅脸色?” 亦泠没什么力气,也不想说话,只是抬头望着天,一脸的生无可恋。 不一会儿,她两眼又有些昏花,胸口也提不上气来。 这种感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出意外的话,她又要晕倒了。 亦泠很是无奈,有气无力地说:“回府吧。” 锦葵和曹嬷嬷一看亦泠这状态,也不敢多问,一左一右地搀住了她,生怕她在这人来人往的旌安寺就不省人事。 刚走了两步,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亦泠眼前都黑了一瞬,差点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她定了定神,沉吸一口气,用最后的力气吩咐道:“把谢衡之叫回来,立刻叫回来!” - 夕阳晚照时,青瓦檐牙下挑着一盏莹莹宫灯,在余晖中悄然亮了起来。 正是华灯初上时,本该是恬谧宁静的傍晚,整个谢府却陷在一股沉闷的气氛中。 亦泠初初晕倒那会儿,府里的人就按她的吩咐去宫里请谢衡之了。 可眼下天都要黑了,府里的人去请了一道又一道,依然不见谢衡之人影。 至于亦泠本人,更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药也灌了针也扎了,硬是醒不来。 黄大夫在檐下来回踱步,胡子薅了一遍又一遍,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正想着,前方洞门有脚步声传来。 谢衡之终于回来了! 黄大夫急不可待地迎出去,潦草地拱拱手,就要迫切陈词。 可谢衡之就跟没看见他似的,一面脚步不停地朝屋子走去,一面偏头听下属禀报着什么。 虽然低声细语,但两人的表情都周密严谨,丝毫没有分心。 黄大夫插不上话,只好三脚两步地跟着谢衡之往寝居走去。 直到迈腿跨进寝居的瞬间,谢衡之终于开了口。 “夫人如何了?” 黄先生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谢衡之是在跟他说话,愣了一瞬,才愁眉苦脸地说:“老朽医术不精,有负大人。” 谢衡之没说什么,走到床边,手背掀起帘帐,探身看了眼亦泠。 先前黄大夫施针,室内灯光就多点了两盏,格外亮堂。 床榻上的女人睡姿优雅,平平整整地躺着,纤长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面色也亮泽莹润,仿佛正在香甜的梦乡中,哪儿有半分昏死的样子? 谢衡之的目光在亦泠身上逡巡一圈,轻缓放下帘帐,随后转身走到窗边去。 “夫人到底患了什么病?” 黄大夫没有立即回话,他低眉敛目,思忖的那瞬息,心中正飞速做着利弊衡量。 原本被请来谢府看诊问脉,黄大夫欣喜了好几日。攀上谢衡之的关系,哪怕只是一丝一缕,日后在上京各处行事都方便多了。 谁知让他遇到这么个情况,再这样折腾下去,他黄家的一世名声都要毁了。 做出了决定,黄大夫也不拐弯抹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