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帮主不要供奉陪着,也不要大堂主陪伴,颜开先想了想,干脆就只让关藏文跟着出门,又喊了徐非曲一道——倒不是指望她动手,只是担心万一宴会上有文学方面的要求,能让原本计划走科举路线的徐香主帮着朝轻岫壮一壮声势。 朝轻岫如今已经知道,在上官帮主时期,关藏文就是颜开先重要的下属,他的武功并不比乐知闻差,论起战斗经验的话还要更丰富些,只是天性罕言寡语,一向习惯于听令行事,所以不曾单领一堂。 帮主说了带他出门,关藏文也没废话,直接抱着刀就坐到马车前面充当车夫。他穿的也是粗布短衣,眼力不够的人,只怕容易将他误认为寻常长随。 徐非曲跟在帮主后面上了车,行驶途中还不忘跟朝轻岫科普:“这些天县学一样放春假,城郊风景好,说不准会有学生过去凑热闹。” 朝轻岫顿了下,才道:“原来学生的假期也这样多。” 其实她想说的是那么多人凑一块,只怕会出现意外,后来又觉得武侠位面的原住民未必能理解一个带着侦探系统的穿越者的担忧…… 徐非曲:“读书之人难免需要以文会友,加上县学中的学生大多年轻,喜爱清谈,偶尔也会聚集于一处彼此辩经、切磋学问,我听说韩县令读书时学问不差,说不准会有人过去求教。” 朝轻岫向着身边人一拱手,一本正经道:“韩县令学问不差,在下学问却差得很,要是有所考校,全赖高贤担待。” 徐非曲也拱手:“岂敢岂敢,帮主谬赞。” 两人谈笑间,马车抵达了郊外的绿波庄附近。 绿波庄的选址别具匠心,主体建筑位于河中的一块洲渚上,四面环水,平时通过小船接送往来客人。 朝轻岫倒没担心万一在山庄内出什么事道路会被阻断——虽然她的轻功距离登萍度水还远,好在绿波庄距离岸边并不远,就算船胎被人放气、咳、就算船被人砸了,她游也能游回来。 马车停下,绿波庄的仆役过来请客人下车,然后客客气气地将马匹带下去吃草。 河边泊着许多款式大小相似的船只,朝轻岫带着徐非曲与关藏文两人登船。 烟波浩渺,小船随着水波摇曳。 徐非曲不是第一次过来,直接对船娘道:“劳烦将我们送到水云苑那边的码头。” 船娘一听就懂:“原来三位是韩县令的客人。” 徐非曲应了一声,随口道:“请问一下,今日绿波庄内还有那些客人?” 船娘回答:“绿波庄晓得韩县令要来,早将地方空下,除了县学那边的教学跟学生外,就只有县令的旧识。” 徐非曲听了后,对朝轻岫额外解释道:“韩县令文采斐然,与几位教学常常来往。” 说话间,船只已经靠近码头,船娘长篙一点,将船停下,并把绳索系到揽桩上,然后才请朝轻岫三人上岸。 岸上立着两位穿着细绸春装的男使,靠里面一点,是两名衣着与前者相类的女使,四人齐声向来客问过好后,站在右侧的女使道:“三位是韩县令的客人吗?请往这边走。” 所有仆役的形容举止都十分温柔亲切,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 山庄离河很近,还从河中引了一股水到绿波庄内,整个建筑几乎可以说是完全立在水上的。 建筑整体以石、木为主,花纹典雅细致,门厅处挂着一幅字,朝轻岫瞧了一眼,发现上面写的是“寒汀栖白羽,扁舟棹渔蓑。朱楼映明月,清辉浸绿波”。 句中最后那两个字应当就是绿波庄名字的由来。 朝轻岫驻足观赏片刻,中肯评价:“这首诗写得……笔锋甚是遒劲。” 去了一趟重明书院后,朝轻岫对自己的文学水平有了更清晰的了解,不过即使是她也能看出面前的句子没甚出奇之处,与庄内其它摆设不大相称,感觉很可能是山庄管理人员的个人爱好。 徐非曲介绍:“不错,此诗乃是睿宗时利宰相所做,利相虽然无心诗词,在书法上却甚有造诣,这里挂着的应当是她老人家的真迹。” 朝轻岫点头,一本正经道:“如此贵重的书法,山庄也肯挂出来让客人欣赏,果然与他处不同。” 墙上除了字画,还悬了一些刀剑作为装饰,女使注意到朝轻岫的目光停在那些兵刃上,随即道:“这些都是百炼庄的真品,客人可以拿下来细看。” ——百炼庄在江湖上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武器铸造门派。 朝轻岫笑问:“贵庄墙上挂的那些刀剑,莫非是给客人切瓜砍菜用的么?” 女使抿嘴一笑:“客人莫要打趣,其实庄内挂着的刀剑大多都未开刃,只是用作装饰而已。” 她等朝轻岫看完兵刃后,才继续带路,走过一条临水的长廊,才正式抵达韩思合今日请客的场所。 韩思合昨日就到了庄子里,此刻自然早早在座,这里除她之外,还有几位面生的客人。 第53章 聚会不止是为了拉近与自拙帮之间的关系, 韩思合身为县令,同样得注意维持与城内其它势力间的关系,各个势力的代表也需要在本城主官的见状下,彼此聊聊, 混个面熟, 日后相见时也好说话。 如今城内最大的江湖势力就是自拙帮, 周边的武林人士虽然不大了解朝轻岫是什么人,却挺清楚颜开先等人的名声, 彼此心知肚明, 就算不能跟朝轻岫一见如故, 起码也得相处融洽,免得自拙帮高手找机会跟自己私下沟通。 尤其那位小帮主据说性子甚至温和客气。若当真温厚,自然不该去得罪人家, 若只是看起来温厚, 更不能一不留神惹得人露出真面目来。 由于关藏文来之前特地乔装成了马夫,此刻自然毫无跟着入席的意愿, 履行完护送帮主的职责后, 果断转身被领去不用看见领导脸的地方休息。 朝轻岫觉得,既然关藏文都能行走江湖,那这个武林对i人还是挺友好的…… 韩思合起身招呼另外两人:“朝姑娘, 徐姑娘, 请入座。”然后看向身边另一位绣裳佩玉的俊逸青年道, “这位是袁中阳袁县丞。徐姑娘已经见过,朝姑娘今日还是第一次见罢?” 有官场上的同僚在,又是私宴, 韩思合就没喊朝轻岫帮主。 朝轻岫先向韩思合一揖,语气亲切:“韩姊姊, 许久不见。”随后才袁中阳致意,“袁县丞,你好。” 袁中阳脸上一直带着笑,而且是那种一看就让人觉得谦逊敦厚的笑,他赶紧站起来,向前深深一礼,客客气气道:“朝姑娘,今日私下相见,莫提官名,省得彼此拘束。” 朝轻岫笑道:“袁兄叫我不要拘礼,自己倒客气得很。” 袁中阳闻言,立时将腰弯得更低了一些,一副格外柔顺温善的模样。 在座之人大多知晓袁中阳是孙相门生的门生,不过他到郜方府后,一直没表现出特别让人不可忍耐的一面,待人接物尚且算得上和气,谁也不想主动跟他产生冲突。 韩思合又介绍在座的其他人:“这是万通镖局的史老爷子跟他的孙女。” 史老爷子大名史伯寿,他的孙女名叫史翊云。 万通镖局是郜方府内的老字号镖局,只是史老爷子年事已高,早就不准备继续在江湖上打拼,他的本意是从孙辈开始,让家里的孩子换条赛道走,先送孙女去读书,过些年后要么砸钱捐个出身,要么挂到六扇门当中混个武职,与自拙帮倒没什么发展上的冲突。 史伯寿笑呵呵道:“老夫与贵帮的颜堂主常有来往,也久闻朝帮主少年英才。” 朝轻岫欠一欠身:“我年纪小,一向全靠帮中朋友们扶持照看,方才能有今日。” 韩思合一挥手:“大家都莫再站着说话。”示意旁边的使女给客人倒茶水,“我知道朝姑娘不饮酒,徐姑娘呢?” 徐非曲回答:“我也量浅。” 韩思合:“既然如此,就给徐姑娘倒些果子露。” 朝轻岫跟徐非曲并非最后抵达的客人,过不多时,一位穿着素绸长衫的年轻人被使女引入此间。 韩思合招呼:“王掌柜。” 此人是不二斋在郜方府一城的大掌柜王占定——不二斋的习惯,每座有些规模的主城中都有一位总管事务的大掌柜,有些城还不止一位,当然在不二斋内部,单提大掌柜三字,前头不用地名加以限制,指的都是不二斋的老大许无殆。 王占定与所有人都曾有过来往,见面先与其他人笑着见礼,随后才道:“前些日子采了些野茶,今日蒙韩县令设宴相邀,在下就带了些过来,还请诸位品鉴。” 绿波庄的女使过来煮了茶,每人分到一盏。 茶汤的色泽轻澄如碧玉,朝轻岫饮了一口,只觉舌底生津,余香满口,于是微笑道:“倒很轻醇。” 史翊云也道:“确实挺好喝,祖父的那些茶,我都喝不出特别来。” 史伯寿:“……你还挺坦诚。” 史翊云嘿嘿笑。 韩思合与王占定相熟,开玩笑道:“我今日舌头不好,尝不大出来,王掌柜还带了多的茶没有,若是有,给我们分上一些,大家带回家里仔细品鉴。” 王占定笑容可掬:“送自然算是要送的,诸位若是喝习惯了,还愁不肯照顾不二斋的生意?” 此刻所有客人都到齐,韩思合转头看了眼边上的仆役,微微颔首,示意可以开席。 各色凉菜热菜被陆续送上,负责此间的男使女使在旁替客人布菜。 绿波庄的菜品做得干净仔细,火候与刀工俱佳,朝轻岫尝了点酱兔腿以及炙鹌鹑,顿时觉得上头的孜然洒得恰到好处。 使女又给朝轻岫盛了点杏饭。 江南果品多,除了常见的鲜果与干果外,本地的厨子也会对各种水果进行烹饪处理,比如将鲜果洗净去皮,加入道米饭内一块煮熟,取其香甜之意。 朝轻岫以前也吃过杏饭,却都不如绿波庄做的,碗内的杏肉与米饭混合得恰到好处,滋味清甜绵软,而且一点不腻。 要不是自拙帮的经济情况大有值得忧虑之处,朝轻岫都想把绿波庄的厨子挖到燕还阁去。 众人大多安静用饭,偶尔才与其他人说上两句话,忽然间,史伯寿抬起头往外看,朝轻岫的神色微微一动,也随之望去。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自外面传来,一个穿着文士长衫的中年人从外面走进此间,她的视线先是落在了韩思合身上,然后又忍不住望向徐非曲。 徐非曲早已经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 此情此景,再联系刚到绿波庄时船娘说的话,朝轻岫自然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徐非曲曾经在郜方府的官学中读书,面前之人想必就是她以前的老师。 从来人方才短暂流露出的遗憾看,她对徐非曲不继续读书一事甚感痛心。 袁中阳:“原来是周丹实周教学。” 他这句话音量不低,显然是有意为其他人介绍周丹实的身份。 周丹实与韩思合为友,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当下笑道:“我远远闻到茶香,又听说是思合在此,就过来凑个热闹。” 韩思合也不客气:“喝茶无妨,只怕你今日过来,为的不止是茶。” 说话间,周丹实已经态度自然地直接入座,道:“大家难得聚首,你何妨趁此机会,去给我那些学生讲一讲课?” 韩思合问:“你到底带了多少学生过来?” 虽说只是在放假期间恰好跟一些学生选了相同的度假场地,周丹实依旧认真履行了自己作为师长的职责:“也不算多,只怕他们一心玩闹,误了功课,所以提提他们的神。” 韩思合:“我就打算在绿波庄内盘桓两天……”一语未尽,忽然道,“反正来的又不止我一人,不如多请几个人,一道去给你的学生讲课?” 周丹实:“正有此意。”目光环顾间,向其他人拱手,道,“诸位……” 不等周丹实把话说完,袁中阳已经提前摇头:“我是荫封出身,功课上甚是平平。”随后道,“朝姑娘和徐姑娘文质彬彬,周教学请她二人就是。” 突然间遭遇旁人祸水东引的朝轻岫赶紧拒绝:“县丞不要取笑。” 她说话时额外看了袁中阳一眼,感觉对方是在给自己挖坑。 果然是孙相门生的门生,没有坑在江湖上,就坑在了学术上。 为了加强自己言论的可信度,朝轻岫拉着身边的人给自己作证:“非曲深知,我读书很不成器。” 她虽然不是一点学问都没有,然而无论是不符合当前世界风格的物化生,还是符合当前世界风格的内功心法,都明显不在书院的考纲范围之内。 徐非曲默然。 她感觉自己不管附和还是不附和都不是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