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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他的白月光 第86节

    “那怎么行?”潘玉道:“是我将你带来的, 自然要照顾你。”

    两人正说着,外头有人敲门,鱼郦躲到屏风后潘玉才去开, 隐约听见女子阴柔的声音飘进来:“将军, 相里先生请您过去。”

    鱼郦从屏风后偷看, 见来请潘玉的是一个从前在昭鸾台的姑娘,鱼郦记得她的名字,筱梦。

    潘玉应酬完她很快回来,嘱咐了鱼郦一些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他刚走,鱼郦便摸了出去。

    她是潘玉带回来的,又有甲胄护身,走到哪里都畅行无阻。她特意观察封顶,发现除了潘玉的寝阁,还有一间宴客的稍微宽敞些的屋舍,四周错落着几间小屋,应当是身份高的人居住。

    已近黄昏,宾客络绎上山,被人带去了那间宴客的屋舍。

    鱼郦想要靠近,奈何守卫森严,还未走到屋舍门口便被拦了下来。

    她怕暴露身份,没有强求。

    顺着来路回去,走到僻静处,她听见有人在说话。

    松柏迎风摇曳,翁郁茂密的树丛后有倩影依然,声音中带着哽咽:“我前些日子想下山给尚宫上柱香,报了相里舟他愣是不许,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开始限制咱们的自由了吗?”

    是刚才来请潘玉的筱梦。

    鱼郦顿住脚步,悄悄摸了过去。

    树后沉默了许久,方才传来女子阴柔的嗓音:“咱们寄人篱下,还是多多忍耐吧。”

    鱼郦身体略微僵硬,因为她听出这是鱼柳的声音。

    筱梦并没有被她安慰住,纤秀的身体一抽一抽,抹起了眼泪:“前些日子相里舟还试探我,说是他手下一员大将看上了我,想娶我做续弦,我说了不愿意,他便阴阴阳阳地说了些难听的话。这算怎么回事?从前在周宫时,主上和尚宫从来不会强迫我们嫁人,怎得到了这里竟是把自己卖给了相里舟一样?”

    “岂有此理!”鱼柳的声音终于不再平静,她气道:“我早就觉察出,自从蒙晔和窈窈死后,相里舟对咱们的态度就变了。他是觉得咱们没有了依靠,往后只能任他拿捏。”

    筱梦眼泪婆娑地说:“姐姐,咱们是不是走错了?咱们不该投靠相里舟。”

    “可是这天大地大,除了相里舟的军营咱们还能去哪儿呢?相里舟再坏同咱们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落到魏军手里,那怕是连命都要没有了。”

    鱼郦有片刻的失神,踩断了脚下的枯枝,发出细弱的声响。

    鱼柳警惕颇高,忙喝道:“谁在那里偷听?”

    她出来,只见此处空荡荡,只有一个瘦小的士兵跑过,背对着她看不清脸。

    鱼柳来气,冲着士兵的背影大骂:“还是不是男人?专会偷听女人说小话!”

    筱梦抽抽噎噎地跟过来,冲鱼柳道:“你要小心说话,仔细叫人传到相里舟那里,这无根的东西对这些话特别在意。”

    鱼柳道:“我从前在统领、尚宫甚至主上面前都是想说什么说什么,到了这里还得看他相里舟的眼色行事,真是憋屈。”

    两人牵着手渐行渐远。

    鱼郦察觉到人走了,才停住脚步回身看她们。

    两人都是素净的衣裙,在一丛花团锦簇的热闹中犹显落寞,像是被世人遗落的孤花,在苦苦挣扎。

    她压下心头酸涩,飞快奔回了潘玉的寝阁。

    找出纸笔将她刚刚探查出来的封顶布局、守卫、换防频次画下来。

    画完后她将纸笺摆在桌上晾干,跽坐于书案前,望着那张舆图出神。

    她从回来的路上就在想,魏周之间是不是非得有一战?

    大周早就灭亡,盘踞于此的散军游勇是不可能撼动日益稳固的魏朝,就算战,也只是蚍蜉撼树徒增死伤罢了。

    况且战火一旦燃起,蜀郡境内必血流成河,到时恐怕还会波及到普通百姓。

    这么多条人命去为大周的残骸而殉葬,值吗?

    她思考了许久,全神凝注,直到寝阁的门被推开。

    她慌忙收起舆图躲去了屏风后。

    一个有些怪异的、尖细的男子声音传来:“司掌柜请。”

    隔着屏风,鱼郦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坐到了原先她坐过的书案后,紧跟着的竟是今日做寿的主角相里舟。

    相里舟一身大红寿袍,金冠束发,看上去实在怪异。

    鱼郦忍住恶心,悄悄探头。

    相里舟敛袖为对方斟了一瓯茶,客气道:“司掌柜今日见到吾侄玉儿了,对他可满意?”

    原来对方就是城中首富司南,那个相里舟想要拉拢联姻的。

    司南是典型的儒生长相,圆脸剑眉,瞧上去一团和气,脸上总挂着平易近人的微笑。

    他道:“潘将军少年英才,我哪有不满意,只是我那妹子自小被宠坏了,顽劣骄矜,只怕配不上潘将军,这事还是再议吧。”

    听这话里的意思,好像司南还不太愿意。

    鱼郦心想,这是个聪明人,如今局面未明,舍些钱财给相里舟求得一方庇护就是,若是贸然同他联姻,待将来魏军灭了邑峰开始清算,有这层关系在,怕是摘也摘不干净了。

    她就喜欢聪明人。

    相里舟的声音明显不悦:“司掌柜是不想与某结亲家吗?”

    司南冲相里舟拱拳,抱歉道:“相里先生这是哪里话?先前司家的镖银被劫走,多亏先生施以援手才追回,既避免了财帛损失也保住了司家百年的声誉,我对先生自是感恩戴德。可是先祖有令,我司家历代经商,万不可与朝堂有任何攀连,这门婚事就算我应下了,在宗族那里也是通不过的。先生尊贵,我们小商贩不敢高攀,但若先生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吩咐司南,司南必鼎力相助。”

    “此话当真?”相里舟问。

    司南重重颔首:“当真。”

    “眼下倒真有一桩事需劳动先生。就快入冬,山顶寒凉,将士们的冬衣口粮都还没有着落,司先生乃当世财神,某才求到您身上,看能不能解决?”

    司南轻笑了笑:“这等小事哪里用得着求这个字?”

    还真是财大气粗啊,鱼郦躲在屏风后想,难怪相里舟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要紧紧巴上。

    相里舟惺惺作态:“哪能都让司掌柜出,我今夜宴请了不少绅商,他们各自出一点,剩下的就全托付给司掌柜了。”

    看上去筵无好筵,别有居心啊。

    眼下魏朝奉行围而不歼灭,这些商贾得罪不起手握重兵的相里舟,自是任他宰割,可是私下里倒不知是不是真心。

    鱼郦正盘算着,觉得突破口找到了,外头相里舟已经起身亲自送司南出去。

    她本以为相里舟也就走了,谁知他去而复返,独自坐回书案后自斟自饮了起来。

    没多时潘玉就回来了。

    他像是被灌了不少酒,走路晃悠悠,连声音都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叔叔,我说怎么到处找不到你,原来你到我这里了……”

    相里舟起身将他扶到自己身边,命人送来一盅解酒茶。

    他顺着潘玉的背,语重心长道:“今夜你在宴席上也看见了,这帮子人也不是尽心归顺于咱们,不过是迫于形势。嵇其羽和顺王先后来了蜀郡,现下这些墙头草也会掂量着行事了。”

    潘玉伏在案上,满不在乎道:“怕什么?咱们迟早要与魏军一战,若是胜了自是光复故国、光宗耀祖,若是战死也算求仁得仁,就能与成王和我父亲团聚了。”

    “傻孩子。”相里舟顺着他的发髻,缓慢道:“咱们可不能做那以卵击石的蠢事,魏帝强势,就不好与他正面硬碰硬。我早不做光复天下的美梦了,我想做蜀王,只要魏帝答应将蜀郡划于我,我便向他称臣,一世安居于此。”

    喝得醺醉的潘玉抬头,眸中满是迷茫:“可是刚刚在宴席上叔叔还说要光复大周?”

    相里舟嗤笑:“我不这样说,怎么哄的玄翦卫和昭鸾台为我效力?魏帝忌惮他们,他们闹得越凶,我手上能与魏帝谈判的筹码就越多。待将来只要魏帝答应我的要求,我就把他们的首级都送给魏帝。这些人本身就不是我的嫡系,也未见得对我多忠心,留着他们总归是祸患。”

    潘玉震惊:“叔叔要杀他们?可是他们都是主上生前最倚重信赖的人啊。”

    “呵……”相里舟道:“你也知道他们是主上的心腹,不是我的,若将来一日翻脸,只怕要磨刀霍霍对向我。”

    他今夜做寿,看着堂下众人参拜本就飘飘然,有酒下肚还是当着自己最疼爱的侄儿的面,难得抒怀,有些藏了许久的心里话借着酒意全都说出来。

    这里头还有一桩事,就是蒙晔是死在他的算计之下,虽然相里舟一直隐瞒得很好,但到底心虚,生怕哪一日事情败漏会招来玄翦卫的倒戈追杀。

    玄翦卫幻如神鬼莫测,连魏帝都忌惮,他怎么可能不害怕。

    潘玉大约是醉得厉害,将额头抵在书案上不再说话。

    相里舟给他搭了条薄棉被,宠溺道了句:“真是个孩子。”便起身离去。

    鱼郦隔着屏风听到了相里舟的算计,只觉怒不可遏,恨不得提剑出去将他砍了。

    可若就这么把他杀了,只怕玄翦卫和昭鸾台还觉得他们的相里先生是为国捐躯,恰好嵇其羽和顺王都在蜀郡,现成的替罪羊,搞不好他们反倒还要替相里舟向魏军报仇。

    到时群情激愤,两军大战死伤无数,引火索却是个一心投敌的叛徒。

    那可真是荒谬至极。

    鱼郦心想,平蜀郡之乱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要在所有周军面前揭开相里舟的真面目,

    她这样想着,坐到了潘玉的身边。

    “潘将军,你是不是没醉?”她轻声问。

    潘玉抬起头,两颊酡红,目中却清明,他有些伤慨:“娘子,你刚刚都听到了,你说我的叔叔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这小郎君看上去倒是正直良善。

    鱼郦觉得惋惜,面上却装出一副无辜天真:“相里先生的好些话我都听不懂,只是听上去他好像也没什么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可若是这样,那我父亲和成王岂不是白死了!”潘玉激动之下连声咳嗽,“若真要献城投降还用他去献吗?更何况他还想磨刀霍霍对准自己人。”

    “可是潘将军也不能违抗自己的叔父啊。”鱼郦眨巴眼,“您还能背着相里先生偷偷把那些人赶走吗?”

    状若无心之语,却点醒了潘玉,他细忖之后呢喃:“是呀,可以先把那些姑娘们赶走,虽然会翻脸,但能保住她们的命啊……”

    他如梦初醒,看了眼窗外沉酽的夜色,道:“我送娘子下山吧。”

    潘玉一直把鱼郦送到药庐门前,杳长的街衢漆漆如墨,月光皎洁,投落下两道颀长的影子。

    今夜潘玉一直郁郁寡欢,那个顽劣明媚的少年郎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他抵住药庐的门,低眸看向鱼郦,目中有几乎快要融化的忧伤,“娘子,你是不是觉得山上一点都不好玩,今夜也很没有意思?”

    鱼郦温声说:“没有,我觉得很有趣,多亏了小将军才能让我见识到这么多。”

    “你别叫我小将军,我也比你小了没几岁。”他郑重道:“我姓潘名玉,字游苏,你要不叫我潘玉,要不就叫我游苏。”

    他这么一副快要哭的表情让鱼郦看得有些不忍,只当哄孩子:“好,游苏,快回去吧,回去睡一觉明天天亮了什么都会好的。”

    潘玉松开药庐的门,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道:“娘子快进去,我看着你把门锁好再走。”

    鱼郦无奈,只有冲他笑笑,进去后锁门。

    她透过门缝悄悄观察,见潘玉在门前徘徊了许久,才一步三回首地离去。

    鱼郦忙去花厅,果不其然万俟灿没睡,嵇其羽也在这儿。

    未等两人询问,鱼郦先冲嵇其羽道:“城中司家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