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前尘因果

    天刚蒙蒙亮，白玉宫在黑暗中莹莹发光。赤红的飘带如同鲜血凝结的蛛丝，从上到下缠满所有宫羽楼阁，红得刺眼。

    嗔魔漂浮在宫门前，纷飞的血披帛遮不住她曼妙的身姿。此刻，她正正抱胸飘在宫殿门口，居高临下看向灰色云团中怯懦的女孩。

    嗔魔：『回来了？』

    陈苋仟：『回来了。』

    嗔魔领她回宫，其他侍女和弟子早就被驱赶到不知哪里去了。

    嗔魔挥挥手放出琳琅满目的吃食，捏起陈苋仟受伤的脚踝，狠狠一扭便掰正了位置，也不管陈苋仟疼得脸白。

    做完这些，她将凝露仙子的银钗递给陈苋迁：『喏，你的本命法器。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送给宁琉玉，你不如直接把它扎进教主的心脏。』

    陈苋迁懵懵懂懂的接下，小心翼翼的戴上。

    嗔魔随手捧起一盘甜果，飘在空中边吃边问：『接下来想干什么？洗澡还是睡觉？或者，装模作样打打坐？凝露仙子晚上都是彻夜打坐的，您装都不装，也不怪奸细发现蹊跷，立刻就被灵禅子发现。』

    陈苋仟：『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洛渊一个人应对鬼潮，会不会很危险？』

    『教主回来之前别想走出宫殿，乖乖等着吧。至于鬼潮，他本就是鬼潮遗腹子，毋需担心。』

    『鬼潮遗腹子？』

    『就是从死于鬼气的孕妇肚子里剖出的孩子。』

    陈苋仟的脸白了白，低头抿了抿唇，说：『其实我还有一件事……一直没机会问他……』

    『说。』

    『你知不知道无忧城？这个名字不知怎么的，总觉得特别熟悉……』

    『教主跟你说了？』嗔魔哼笑道，『无忧城就是三魔宫，教主为你打造的地上天堂。』

    『洛渊……为我？』

    『嗯哼，我们也是教主从死人堆里拎出来的幸运儿，为了你。』

    如此沉重的心意，让陈苋仟不由自主颤抖：『为什么他要做这么多……我不是他的师尊。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嗔魔挑肩一笑：『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教主不肯说，也不许我卜算。他本可以轻易带你回无忧城，要不是怕正派修士趁着鬼潮将你夺走……』

    尚未说完，嗔魔猛得转身抬头，浑身窜出无数血色披帛，将陈苋仟团团抱住！

    可下一瞬间，光华爆发，血色布匹在刺眼金光中被撕成碎片，嗔魔同时被击飞了出去！留下陈苋仟茫然站在金光之中，不知所措！

    嗔魔发出刺耳的尖叫：『给我过来！』

    陈苋仟立刻冲了过去。嗔魔随即抓住她的手腕，将女孩一把拉到自己身后。

    天空传来浩然且浑厚的朗朗笑声。

    嗔魔冷笑，对天空悠悠出现的身影发出蕴含仇恨的魅音：『昊天道祖，您这是何意呀？』

    只见那鹤发童颜的老者缓缓落下，轻甩拂尘，一脸慈眉善目，悠悠走近两位女子。

    『呵呵，享誉天下的三魔中，竟有两位亲自光临我幽蝉谷，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嗔魔抓着手腕的力气越来越大，陈苋仟却不敢喊疼，只努力缩成一团躲在她身后。

    嗔魔：『既知道三魔的厉害，又答应把凝露仙子许配给我派教主，您现在又何故来找茬呢？』

    『呵呵，魔女误会了吧。约定的条件是，封印鬼潮，凝露仙子才归你们。』

    嗔魔冷笑：『对教主来说顺手的事。』

    昊天道祖轻捋胡须，笑了笑：『老夫当然知道，三魔宫的教主神通广大，无数法力高深的元婴长老都死于他手。区区鬼潮，又哪难得到他？』

    道祖靠近几步，嗔魔就带着陈苋仟后退了几步，却始终紧紧挡在她身前。

    『呵呵，道友莫怕，老夫的只是来找故人聊聊罢了。』

    说完，这位道行高深的老者突然隐去身形，嗔魔一惊，异常警惕的四处张望，却不觉他竟出现在陈苋仟身后！

    嗔魔立刻转身，将陈苋仟猛得拉到身后，却见那老东西正收起鞠躬，缓缓起身，呵呵笑道：『小辈幽蝉道人，拜见云鹤上神。』

    ……

    昊天道祖似乎真的只是来聊聊而已。

    三人换在赏花白玉亭中说话。

    陈苋仟坐在莲花白玉台的一侧，紧张且恐惧的看着坐在另一边，悠悠喝茶的昊天道祖。

    嗔魔变回侍女的模样，给二人斟茶后便立在陈苋仟身侧，死死盯着对面。

    陈苋仟发现，挂满整座宫殿的红色披帛都隐隐发出红光。转身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嗔魔，对方用法术对陈苋仟说：『放心，我绝不会让这老匹夫抢走你。』

    陈苋仟深吸了一口气，拿起茶杯，假装镇定的抿了一口，说：『云鹤上神是谁？我？』

    昊天道祖微笑着说：『这段历史，说来可就话长了。』

    他捋着胡须，眯着眼睛悠悠说到：『五百年前，天下由上神一族掌管。对上神来说，吾等凡人不过是蝼蚁浮萍，他们挥挥手，便可引风吹散，动动手指，便可轻易碾死。』

    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后又神采奕奕，眼中冒光：『但有几位上神不同，他们下凡人间，教授我们阴阳乾坤之理。呵呵，上神留下的许多教诲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如若我们修炼得道，就可跻身仙班，与上神们平起平坐！』

    嗔魔皱了皱眉：『哪来的神话故事，真是小儿科？』

    昊天道祖呵呵笑了笑：『后来，上神之间发生了一场旷世大战，他们打得天崩地裂，江河湖海都染成血色，神鬼人畜死伤殆尽，地狱也不过如此了。于是，无数冤魂厉鬼，贪嗔痴恨便凝聚成形，化作鬼气，继续为祸世间。』

    昊天道祖抿了抿茶：『鬼气这东西，您可知晓？』

    昊天道祖向陈苋仟提问，嗔魔却挑了挑眉，主动回复道：『剧毒之物，嗅之可乱人心智，引人疯狂。此物对修士更毒，触之即血肉溶解，尸骨无存。』

    『呵呵，说得不错。』昊天道祖继续说道，『众神之战刚刚落幕，阴魂鬼气又肆虐人间，苦哉，苦哉。好在，庇护凡人的几位上神逃离了战争，为天下生灵斥退鬼气，罗织轮回之网。从此以后，生灵殒命便不再魂飞魄散，也不会被鬼气吞噬，而是转世轮回，重获新生。至此，圆穹之下十六州天地才终于恢复生气。』

    『你在说什么鬼话！』嗔魔突然冲过桌台，与昊天道祖直接对峙，『天下只有十山八海，哪来的十六州！如此拙劣的故事还想来骗我？』

    陈苋迁更是茫然，她一直认为天下只有幽蝉谷外的一座城市，拉了拉嗔魔的裙子想发问。可她没有修士偷偷传话的法术，也不敢在最大的敌人面前暴露自己。

    昊天道祖：『呵呵，看来，这位小友与老夫颇有渊源。』

    嗔魔抱胸，居高临下：『我不再相信你们这帮老不死的鬼话了。』

    『老夫当下所言，句句属实。』他捋了捋长须，悠悠道，『之所以你只知道十山八海，是因为天下如今只剩下了十山八海。』

    昊天道祖顿了顿，说：『鬼潮。』

    嗔魔一愣，皱着眉头回到陈苋迁身后。

    『小友大概没想过吧，鬼潮之外是什么？』昊天道笑叹了一口气，『大概是两百……嘶……还是大概五十年前……鬼气突然凝聚成潮，如怒海狂涛一般吞噬大陆。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寸草不生，又是一场浩劫。上神血脉中的佼佼者，云鹤仙尊率领万万仙众共同封印了鬼潮，才堪堪留下十山八海这小小一块休养生息之地。只是……』

    如此说着，昊天道祖起身，向陈苋迁行了一个大礼。陈苋迁皱了皱眉，却没有起身，只稳稳坐在原处，受了他的大礼。

    『您当时执意要为来不及逃走的凡人挡下鬼潮的扩张，却因此气力耗尽，香消玉殒。小辈当时被派往前线，协助凡人疏散。哎……若没有您只身挡住鬼潮，我等恐怕早已成为那黑黢黢一团鬼气中的阴魂了。』

    茶已凉，嗔魔为陈苋迁重新斟了一杯新沏的热茶，随后恭恭敬敬站在一边。

    昊天道祖抿了一口已微凉的茶水，呵呵笑道：『后世感念仙尊大义，将您供奉为上神。只可惜，封印并非长久之事，鬼气暗潮涌动，当下的小范围鬼潮就是封印松动的征兆。』

    嗔魔冷冷道：『不必担心鬼潮，我们教主自会处理。』

    『若老夫猜得不错，自称痴魔的小友，三魔之首，是凝露仙子坐下的弟子吧？』昊天道祖呵呵笑道，『不错，不错，想不到我幽蝉谷还能培养出这般豪俊。』

    陈苋迁一直静静坐在对面，随着老者的讲述，一股莫名的寒意不知不觉从心底涌出。她冷冷看着对面，说：『昊天，你想做什么，直说吧。』

    昊天道祖一愣，随即摆正稍稍有些松弛的坐姿，正色道：『晚辈立志继承前辈的衣钵，一直潜心研究阵法。封印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堵不如疏，消解鬼潮应找到其症结之处。顺着这样的思路，晚辈研发了一套乾坤倒转阵法，可修改引发鬼潮的因果。前辈可知，鬼潮的主要部分是阴魂，只要用乾坤倒转阵法修改每个阴魂的因果，让他们转世投胎，鬼潮就会一步步被瓦解，最终消失。如此一来，天下苍生可救，甚至十六州天地也能逐步恢复！』

    『说得道貌岸然，谁知道你桌下打着什么算盘。我们才不……』

    嗔魔正反驳着，却突然被陈苋迁制止。嗔魔疑惑的回头，只见到陈苋迁沉静的目光。

    『说了这么多。』面对昊天道祖，陈苋迁沉声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对方放出朗朗大笑：『不愧是云鹤上神，即使转世投胎，依旧心系苍生！老夫确实有求于您，我的乾坤倒转阵法还缺最后一环，需要至圣至强的魂魄充当阵眼。普天之下，唯独同时拥有高纯度上神血脉，又有坚毅仁慈之心的云鹤上神，才能激发此等大阵。老夫遍寻天下，好不容易找到您的转世，就是为了这一刻！』

    昊天道祖越说越激动，甚至起身走到一边，撩开蔽膝，眼看就要进行拜跪大礼：『天下苍生又要遭遇大劫，老夫恳请您……』

    『别急着行礼。』陈苋迁冷冷道，『有一个疑点，你尚未解释。』

    她转头看着昊天道祖弯到一半的腰，眼神突然犀利：『鬼潮到底怎么来的？』

    『这……呵呵，老夫也不知。』

    陈苋迁：『你的这句话，是撒谎。』

    风云变换，天空突然狂风乍起。乌云瞬间布满天空，金雷在其中轰隆作响。嗔魔的衣裙炸开，密集的血色披帛环绕飞舞在她和陈苋迁周身。天地变暗，挂满白玉宫的的血色布条发出更明亮的猩红之色！

    呼呼狂风撕咬着空中纷飞的花瓣，陈苋迁的声音莫名的清晰：『乾坤倒转阵会扭曲因果，进而搅动鬼气，形成鬼潮。云鹤上神好不容易压下鬼潮，你却不知悔改，动用阵法铲除异己，霸占资源，导致更多冤魂坠入鬼气，这才让封印松动，鬼潮再起！』

    『上神冤枉！』狂风吹得昊天道祖的白须乱飞，『乾坤倒转阵法尚未完成，我怎可能用之！』

    『又在撒谎。』陈苋迁怒吼，『既然是能倒转因果的阵法，只要你决意造阵，它在未来的任何时间点完成，都能影响过去。当下的危机，完全是你一意孤行，倒行逆施！』

    天地突然卷起严密的风尘，遮天蔽日！

    天地间，只剩下嗔魔的血色披帛发出莹莹幽光。她更用近身的披帛将自己和陈苋迁背靠背捆在一起，挡开风尘，全力警惕！

    果然，昊天道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略带癫狂的笑声听得人头皮发麻：『弱肉强食，天地之道！鬼潮爆发时，若我成功结丹，也不会被逼到前线，拿命挡潮！若我成仙，能与上神平起平坐，天下有谁敢动我，有谁敢负我！我不过想成仙罢了！只要成仙，我就能与天地同寿，为所欲为，为所欲为！』

    嗔魔：『老匹夫又来行骗！教主早就设下阎罗鬼气杀仙阵，叫你有来无回！』

    『区区幼犬，竟敢对半仙狂吠！在因果面前，你们的一切布置都是徒劳！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