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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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鸣笑着拦下:“今日便是枝枝喜欢这香膏,我也是要睡书房的。” 宋令枝怔怔:“还是在纂修国史吗?” 贺鸣颔首:“是,还有前日在明府的赏花宴作的诗,明兄托我誊抄出来,他想制诗集用。” 纂修国史工程浩大繁重,不可能急在这时。 只是不知为何,上面催促得急,贺鸣也不敢耽搁,日夜案牍劳形。 若非这几日沈砚身子欠安,怕是翰林院众人连喘口气都不能。 “沈……圣上身子欠安?”差点说漏嘴,宋令枝忙忙改口。 贺鸣颔首凝眉:“这两日陛下也不曾上朝,只是陛下年轻,想来不日便好了。” …… 乾清宫外。 夜色如墨,皓月当空。 一众宫人手持羊角灯,穿花抚树,噤若寒蝉。 太医战战兢兢跪在廊檐下。 寝殿内,四面角落各设一方鎏金珐琅铜炉,滚滚金丝炭燃着,榻前长条案上,亦供着银火壶。 地龙烧得火热,寝殿犹如坠入盛夏。 便是如此,榻上的人依然身子冰冷,一双剑眉像是染上冰霜。 沈砚双目紧阖,手背上扎着数枚银针。 案几上红烛摇曳,烛光跃动在沈砚眉眼。 岳栩脸色凝重:“孟老先生,陛下何时能醒来?” 沈砚昏迷两日,朝中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不时打发人来乾清宫打探消息。 若是两三日,岳栩尚能瞒下去,可若是长此以往,朝中众臣定会起疑。 孟瑞沉着脸,眉宇笼罩着阴霾:“若老夫没猜错,陛下今夜应能醒来。只是如今销金散侵入五脏六腑,若是再寻不到玉寒草……” 孟瑞摇摇头,“怕是陛下……也撑不了多久。” 岳栩瞪圆双目:“怎么会……” 他单手握拳,“若不行,我再亲自去趟弗洛安。南海那般大,总能再寻上玉寒草的。” 孟瑞长长哀叹一声:“先前老夫曾为贺少夫人诊脉过,许是有玉寒草,她如今体内的销金散所剩无几。” 若是再有一株玉寒草,宋令枝便能痊愈了。 岳栩不明所以,一头雾水:“陛下还病着,你突然提贺少夫人做什么?” 寝殿孤寂空荡,支摘窗半支,隐约可见窗外的明朗夜色。 孟瑞背着手,身子佝偻,斑白双鬓落在深沉月色之中。 他轻叹一声:“闲聊罢了,还不是前日去宋府,宋老夫人寻我要了一张方子,说是求子用的。” 宋府上下,也就一个宋令枝,宋老夫人为谁而求,显而易见。 孟瑞声音轻轻:“贺少夫人如今的身子虽然大安,可若是真有了子嗣……” 青纱帐慢后,忽的传来低沉喑哑的一声。 “……孟瑞,你是当朕死了吗?” 孟瑞越过缂丝屏风,双膝跪地,喜不自胜:“老夫不敢老夫不敢。” 他跪着上前,一一为沈砚取下银针。 孟瑞的医术在岳栩之上,有孟瑞在,岳栩自然不曾不自量力上前。 只垂手静静侍立在下首。 沈砚一手揉着眉心,乌沉晦暗的一双眸子凌厉淡漠。 “……朕昏睡多久了?” 岳栩毕恭毕敬上前:“回陛下的话,两日有余。” 他低声,一字不落将这两日朝堂上的动静告知沈砚。 沈砚不在,朝堂上诡谲多变,短短两日,已经有人开始不安分。 “陛下,先太子的旧党怕是都知晓销金散一事,陛下连着两日不曾上朝,他们怕是早起了疑心……” 沈砚漫不经心,他垂首低眉,轻轻拨动指间的青玉扳指。 “急什么。” 沈砚唇角勾起几分冷笑:“传令下去,从今夜起,乾清宫外不得外人进出。将太医院众太医召至乾清宫,非召不得进出,若有违令者,杀无赦。” 沈砚眸色狠戾阴寒。 岳栩瞳孔骤紧。 沈砚此举,无非是想装病,引出旧太子残党。 岳栩抱拳拱手:“陛下,若是旧太子一党将销金散喧之于众……“ 皇帝身中剧毒一事若是让众人知晓,天下必定大乱,届时朝堂动荡,沈砚的皇位必然不保。 岳栩伏首跪地:“臣恳请陛下三思。” 沈砚目光淡淡,视线冰冷森寒:“朕意已决。” 孟瑞亦伏首跪地:“陛下三思。” 他轻声,“陛下体内的销金散已遍至五脏六腑,若是再寻不到玉寒草,怕是性命难保。老夫自请前去南海,为陛下寻玉寒草。” 沈砚唇齿溢出一声冷笑:“孟老先生不是发誓此生不再为医吗?且你如今,也不再欠朕了。” 孟瑞伏地,又拜了三拜。 “老夫确实不曾欠陛下什么,只是老夫……” 他眼中含泪,一双混沌眼珠子水雾迷漫,“老夫欠十年前的三皇子一个承诺,还请陛下应允,准老夫前往南海。” 寝殿幽幽,静悄无人低语。 孟瑞低着头,久久不曾起身。 良久,头顶终传来沈砚轻轻的一声:“准。” …… …… 长街落满日光,白芷陪宋令枝上街,为宋老夫人抓药。 百草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秋雁亦陪在宋令枝身侧,笑着同宋令枝道。 “少夫人您看,姑爷上回的玫瑰香膏,就是从那胭脂铺子买的,等会奴婢陪少夫人过去?” 宋令枝轻敲秋雁脑门:“再胡说八道,我就……” 秋雁瞪大眼睛,有恃无恐:“少夫人想拿奴婢如何?” 宋令枝脑子一瞬空白,竟想不出任何胁迫之语。 秋雁唇角笑意渐深:“少夫人想拿奴婢如何……” 说笑间,忽而迎面撞上一个小孩,那小孩衣衫褴褛,全身上下脏兮兮的。 撞了人,也不知道歉,只笑呵呵围着秋雁笑,口中念念叨叨,又蹦跳着跑远了。 秋雁气急:“哪里来的叫花子,没的脏了我新做的锦袍,早知如此,我今日就不该穿这身。” 她低声抱怨,“这叫花子居然还懂得背诗。” 宋令枝莞尔一笑,扶着秋雁的手上了马车:“什么诗?” 秋雁一愣:“少夫人没听说吗?这诗还是姑爷誊抄的呢,当日明府设宴,朝中三鼎甲都在。” 贺鸣身为新科状元,少不得赋诗几首。 秋雁笑笑:“如今京城各家书坊都有那诗集,人人都赞姑爷才识过人。只是不知为何,竟连小孩也会传诵了。” 宋令枝往日不常上街,那日明府设赏花宴,她也确实听贺鸣提过。 宋令枝心生好奇:“究竟是什么诗,竟连你也记得这般牢?” 白芷候在一侧,闻言笑道:“说来也怪,这诗倒是朗朗上口,不似寻常那般拗口,奴婢听过一回,也就记住了。” 她试着念了两三句。 又自怀里掏出一本诗集,“少夫人您瞧,这诗集就是姑爷誊抄的。如今京中人人都对姑爷赞不绝口,说姑爷是文曲星转世……” 宋令枝随手翻看诗集:“适才那诗,是贺哥哥所作?” 白芷摇头:“这奴婢就不知了。” 七宝香车稳稳当当穿过长街,宋令枝心生怪异。 “既然不知,为何人人称颂贺哥哥?” 若说誊抄诗集,这却不是难事,但凡认得字的人都能做到。 白芷稍作沉吟:“兴许姑爷是状元,他作的诗,自然是最好的。” 宋令枝心生不安,手中的诗集少说也有一百来首,她如今翻阅也来不及。 宋令枝凝眉催促:“——回府!还有,打发个可靠的人去翰林院请和贺哥哥回来,就说我有要事和他相谈。” 宋令枝面色凝重,秋雁和白芷不明所以,只福身道:“是。” 七宝香车扬起阵阵尘土,车夫快马扬鞭。 尚未抵达府邸,忽见有一人跌跌撞撞朝宋令枝跑来。 车帘挽起,却是宋瀚远身边的小厮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