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历史小说 -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在线阅读 - 第148节

第148节

    反而媚娘跟皇后之间,暂时是没有什么可冲突的。

    这件事不光她们看得出,皇后的母家也看的明白,还叮嘱皇后道:“那武婕妤既无家世又无子嗣,她得宠你也不必上心,倒是让萧淑妃头疼去吧。如此也正好,家中久替你发愁,若是皇帝一直偏宠淑妃,再立了她的儿子做太子,你将来便难过了。有武婕妤分一分帝宠,对你是好事。”

    王皇后本来就不甚在意谁得宠,对萧淑妃的不满,绝大部分来源于她总挑衅自己的皇后权威。

    见武婕妤得宠后,从不像萧淑妃一样总对她明嘲暗讽的,反而还很恭敬,王皇后就觉得,这个嫔妃不错哎,比萧淑妃强!

    还对隶芙感慨过一回,陛下眼力见长啊,希望下一个宠妃也是懂事人。

    而在媚娘看来,王家和皇后的想法,像是一碗水一样清澈见底并不难猜。

    “皇后娘娘不是个难相处的人。”进宫大半年,媚娘已经摸准了王皇后的脉,跟她交流起来全无障碍了。

    但是……

    王家。

    媚娘声音有些冷漠道:“其实王家也是多虑了。何止我对皇后没有威胁,连萧淑妃也没有——皇后是先帝为陛下亲选的太子妃,只要她安坐不动不出错,陛下也不会为个人心意就去动她——能威胁皇后之位的,其实是她们自家人引着皇后去做的那些事!”

    姜沃听媚娘语气里,除了冷漠还带了些厌烦,心中就有了猜测:“姐姐是不是见到魏国夫人了?”

    媚娘点头。

    姜沃二月里离京没多久,王皇后生母魏国夫人柳氏和舅母孙氏,就一起找媚娘聊了聊。

    不,与其说聊,不如说是傲慢地打量与理所当然的吩咐。

    媚娘很多年没有看到那种眼神了。

    居高临下漫不经心似的轻慢。

    上一次见,还是她刚跟着母亲上京到杨家后,发生的一事——彼时媚娘正在跟表姊妹们一起做针线,忽被叫去一同见客。

    也巧,来的那位夫人也正出自河东柳氏。

    媚娘记得,在舅母要请母亲过来相会的时候,那位柳夫人皱着眉道:“罢了,她已嫁入武家,许婚非类,见不见得没什么要紧了。”

    比起儿时其它的,诸如被兄长们赶出家门,与母亲赶路上京这些具体的苦楚,柳夫人只一句话的轻蔑,似乎不算什么。

    但媚娘却一直记得很清楚,第一次听到这种话的心情。

    或许这便是她上京后虽一直住在弘农杨家,却对世家也毫无归属感的缘故吧。

    时隔多年,媚娘再次从魏国夫人眼里,看到了一样的轻慢。

    魏国夫人坐的仪态完美,目光上下打量了媚娘一番,然后转头去与妯娌孙氏道:“确实相貌不错,怪道劳圣人费神。”

    媚娘面上不动,心里已经冷笑:只看魏国夫人背后提起皇帝的态度,就知其心中并无多少对皇帝的敬重。

    从前就听闻,从东宫起,魏国夫人见了太子便只认作是子婿晚辈,从不见礼,如今太子虽登基做了皇帝,也是一般,对六宫众人更是傲然。[1]

    而魏国夫人要见媚娘,并不只是为了打量下皇帝的新宠,而是交代媚娘做事:“到底你的身份不妥,能再入宫,也少不了娘娘的宽和不究。既如此,也该为娘娘分忧才是。”

    “皇后娘娘为人端正性直,多为淑妃所谗。你在圣人跟前,要为娘娘分辨。”

    媚娘有那么一瞬间都有点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了:等一等?我难道是柳家运作送进宫的吗?是我记漏了什么吗?

    不然怎么柳氏能这么自然的吩咐她做事?

    柳氏确实觉得理直气壮:她并不知道皇后闹出来的那场乌龙,因而在她看来,媚娘这个先帝才人能侥幸再次入宫,皇上肯定找过皇后。必有皇后肯点头媚娘才进的来,这难道不是天大的恩典?

    且若柳氏只给媚娘安排‘辅助’皇后的工作,倒也罢了——

    媚娘冷道:“如今我为妃嫔,在六宫事上佐皇后也是我应做之分,可魏国夫人竟然旧事重提,依旧想帮皇后娘娘争取皇长子。”

    “想来是觉得从前御前无人替皇后说话,反有萧淑妃的阻挠才不能成事。如今既然有了我,正该再努力一把。不但让我向皇帝提此事,还‘慷慨许诺’我,若皇后娘娘得了皇长子,我的位分也可以往上动一动。”

    媚娘抿了一口酸梅饮,压了压心中火气:“真就目中无人至此。”大概在世家眼里,皇帝就是(过去也确实曾经是过)印章。

    印章不该有什么想法,就该世家有想法,盖章通过就是了。

    姜沃听媚娘这么说,也觉得无语:其实世家能荣耀数百年,起初先祖必是风云人物执朝堂牛耳者,因此才开创门庭傲视当世。然而‘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了现在,许多世家承继者已无祖辈能为风骨,但倒是很好的继承了‘傲视’和‘高人一等’。

    媚娘说完魏国夫人事,颇觉得有点败兴致,就换了话题道:“不说这些了,无非都是双眼空空之人。”

    媚娘的应对法子也很简单:下次一定。

    也不明着去得罪魏国夫人,拖就完了。

    这半年来柳氏问了她好几回,前两次她都答道没有好机会,到第三次的时候,她就道跟皇帝提过了,只是皇帝不许。

    然后又回到‘下次一定’模式。

    “倒是你跟我细说说吐蕃事和文成公主事吧。”

    “吐蕃啊……”

    姜沃还真有许多想说的,边思索从哪儿说起,边随口跟媚娘道:“我跟文成公主说好了,后日她进宫来见姐姐。”文成与武姐姐一定聊得来,在某些性情上,她们很相近。

    媚娘笑道:“好!”

    这夜,两人几乎是通宵达旦聊起了吐蕃事,边聊还边写提要。晨起的时候,姜沃揉揉眼:“还好有休沐,今日我出宫补觉去。”

    媚娘倒是只消睡一两个时辰,就依旧神采奕奕。

    见她困得这样,就道:“那快回去吧。”也不留她在宫里睡——能回去面对崔郎那种美人枕膝而眠,睡宫正司实在是太无聊了。

    媚娘道:“我也该回去了。”不比姜沃,她可只有一日假,还是先走后奏的。

    又晃了晃手中的几页纸:“这个我拿走了,回去再整理一二,直接替你写成奏疏,你就多歇歇吧。”媚娘素知姜沃虽然能写,但其实不太爱写制式公文。

    姜沃笑道:“姐姐太好了。”

    除了她的奏疏,薛仁贵和崔朝处,应当也会各有奏疏呈上。

    这一趟吐蕃行,姜沃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实在都消耗巨大,只是一直强撑着。如今终于见过了媚娘,将诸事说毕,才觉得精神上没有那么紧绷了,可以回去什么都不顾,先昏天昏地睡一觉了。

    媚娘见她已经困倦的睡眼惺忪,都怕她走着睡着,便一路陪姜沃走到掖庭西的宫门。

    就见宫门外已然停了颇为眼熟的马车。

    崔朝正立在车旁。

    姜沃上车后,掀起帘子伏在车窗上:“姐姐,后日见。”

    *

    后日,姜沃与文成一起进宫。

    与她不同。文成入宫,自然要先去紫薇宫见皇后。

    皇后见了姜沃倒是有点吃惊:“太史令怎么一并来了?”

    姜沃便道:“公主离京多年,圣人便命臣多陪着公主走一走。今日公主入宫,臣便代为指引。”

    皇后点头,还问了一句:“我听说太史令此番去吐蕃也是受罪了。陛下还给你了十五日休沐——那你今日算是休沐还是当值啊?”

    姜沃莞尔:皇后娘娘的问题,总是与旁人不同。

    她认真答道:“臣觉得,应当算作当值,然后将休沐再往后延一日。”

    皇后点头表示赞同。

    然后又去与文成说话。

    文成自幼历经世情,又和亲异域,这二十多来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与皇后这种简单人交流起来倒也觉得省心。

    尤其发现皇后喜作画后,文成便多说些吐蕃的风景。

    皇后果然听得津津有味。

    还问文成会不会作画,若是能,就画些吐蕃风物给她看。

    文成应下来。

    姜沃就一直在旁坐着喝紫薇宫的饮子——与宫中不同,必然是王家的秘方。

    等皇后与文成叙过话,皇后就道:“还要去见旁人?那就去吧。”然后又想起来:“淑妃处不用去了。她这两日早起问安都告假了,说是自己身子不适。”

    文成起身告退,道:“多谢娘娘告知。”

    又与皇后言明:“既如此,我便往武婕妤处去拜见一二。”

    皇后点头:“哦,去吧,武婕妤人不错,脾性很好。”

    她话音刚落,只见外头匆匆进来一个宦官,颇为焦急惶恐:“娘娘,淑妃娘娘的淑景宫……武婕妤方才带人,将淑妃住的后殿给……给拆了。”

    皇后听过后,下意识问了一遍:“当真?”

    姜沃也不免一怔。

    随即便想到:淑妃一定做了什么踩到了媚娘的底线,不然媚娘绝不会闹这么大的动静。

    第87章 我很期待

    听闻‘武婕妤拆了萧淑妃后殿’,文成公主也不免愕然。

    不过她听姜沃讲过许多媚娘事,虽还未亲见,心中已觉得亲切。因此不免转头去看皇后,想着皇后若是动怒好劝解一一。

    只是王皇后把文成公主的注目,当成了对她那句‘武婕妤人不错,脾性很好’的疑惑。

    于是现场修改了一版,对文成公主道:“武婕妤人还是不错的。”

    姜沃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可见皇后实不喜淑妃。

    皇后坐不住,立即起身道:“后宫竟有此事!本宫这就去淑妃宫里断个是非对错。”

    简直是恨不得肋下生双翼飞过去。

    倒是隶芙拉了拉皇后的袖子:“娘娘,正好公主和太史令也在,便一起去吧,也好分个是非清白。”

    皇后无所谓匆匆点头,一马当先往淑景殿赶去。

    倒是姜沃一听隶芙这话,便知皇后必是之前吃过淑妃的亏,所以隶芙这回就还要拉上文成公主和自己一起,想着将来为皇后做个见证。

    *

    果然,姜沃也没猜错——

    那还是媚娘入宫前的事儿:淑妃拿了宫正司‘处置宫女不当’的例给皇后,很有些嘲讽她管不好宫人的意思。皇后恼了,即刻彻查责宫正司,甚至要换掉陶枳,以至于闹到了御前。

    后查明,是两个小宫女误了当值的事儿,宫正司也确实是徇了些人情罚轻了,但此事太小,根本没到陶枳跟前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