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历史小说 -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在线阅读 -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33节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33节

    “就在这几日,星象或有异变,若是错过了,只怕再难见到。”

    姜沃由理论课转为正式实践课。

    是夜。

    她跟着两位师父来到观星台。

    “今日教你用这玑衡抚辰仪。”其实在星象测算上,李淳风青出于蓝,尤其是各种观星仪的建造与使用,他才是当世第一人。按说教徒弟,他自己来也可以。

    但随着姜沃年纪渐长,李淳风凡是教导她,都会拖了袁天罡一起来,以杜绝任何人可能的闲言碎语。

    比起性格较为落拓随意的袁天罡,李淳风在做官处事上也滴水不漏。

    袁天罡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来,于是到了后,就像一只晒太阳的老猫一样,找了个软枕半卧在观星台上晒星星。

    李淳风则带着姜沃开始学习。

    观星台建在九成宫东侧,地势高,便于观测星辰。

    但又没高到能俯视宫中的全部情形,这令东宫若隐若现,颇为勾人。

    比如现在,姜沃就一直往东宫处看,只看到火光冲天,似乎是起了火。但又没有宫人喧嚣救火之声,倒是有隐隐的乐声鼓声甚至是号角声。

    姜沃:?这是干什么呢?听起来好多人,好热闹啊!

    测量星角用的木条轻轻落在她头顶,姜沃转头,对上李淳风的目光,有点上数学课偷看杂书被老师抓到的窘迫。

    李淳风板着脸:“学了这几年,心还不静。且如今朝局如此,哪怕东宫里有什么异动,你也该只当看不……”

    见字还没说完,就见方才还卧着晒星星的袁天罡,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两步跃上了观星台最高处,也就是摆着观星仪的架子,兴致勃勃搭着手往东宫方向眺望:“啊?东宫处怎么这么乱,还火光冲天的,那是做什么呢?”

    李淳风的‘见’字就被噎在了喉口,差点背过气去。

    “袁师!”李淳风简直想把他扒下来!面上板着脸,心里咆哮:咱们是老师啊,好奇也要忍住好不好。天天教徒弟淡如云清如鹤的,你自己倒灵活地像只看热闹的猿!

    袁天罡根本不理李淳风的制止,摆摆手:“嘘,你听,似乎是突厥人特有的号角声。真是奇了。”

    姜沃悄悄溜到袁天罡旁边:“京中是有突厥将领,但这个时辰怎么会在东宫呢?”

    二凤皇帝是个心胸宽广的奇人,曾亲口说过:“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2]

    因此灭了东突厥后,二凤皇帝并没有将人赶尽杀绝或是尽数没为奴仆。相反,他收了不少东突厥的将领为己用,还大方给予高官厚禄,比如阿史那思摩,执失思力等人,都是有名的番将。

    但番将怎么也不该夜里留在东宫啊,东宫又怎么会传出东突厥的号角鼓乐声?

    “袁师!”李淳风再次低喝。

    袁天罡也怕李淳风念叨,于是想拉李淳风一起:“哎呀,就咱们师徒三人,有甚可讲究?你也过来看看!”

    却听李淳风的声音涩然,与以往截然不同:“不,你们抬头看星辰。”

    姜沃和袁天罡同时抬头。

    只见东方的天空,忽然出现大如斗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迅疾坠落于东北,破碎的星光在空中迸开。

    东宫,已生变灾!

    *

    次日,姜沃便知道昨夜东宫发生了什么。

    不光她知道,天下人都知道了。

    太史局内,元宝同学第一回 吓得连点心都不敢吃了,与京中其他衙署一样,太史局气氛压抑至极。

    而宫正司中,媚娘第一次见陶姑姑面如金纸,失手跌落了笔。

    “怎么会……太子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儿!”!

    第28章 媚娘选定的道

    太子异行,于次日清晨,便传遍了九成宫。

    人人深以为纳罕。

    媚娘听闻后,虽也被太子的行为大大震惊到了,但还是更关心陶枳。见陶姑姑惊得面目雪白,第一回 失手掉了笔,似乎连喘气都忘了,生怕她一口气憋住背过去,连忙上前安慰,并抚背顺气。

    “姑姑,姑姑!您没事吧?”

    但哪怕媚娘再想要安慰陶枳,也说不出太子做的没错这样的话来。

    太子所为,实在是惊世骇俗。

    媚娘在这一瞬间跟姜沃的想法通连了起来:这实不是心理正常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

    昨夜袁天罡听得没错,东宫依稀传来的鼓角声,确实是突厥军队出兵时常用的破阵之律,与大唐军伍鼓乐迥然有异。

    不过并不是有突厥人夜留东宫,而是太子殿下找了上百个乐人,特意扮成突厥人的模样,又在院子里搭建毡帐,吹突厥鼓号,搞角色扮演。

    而姜沃看到的火光,则是东宫的宫人们奉太子之命,仿照着□□在草原上的习惯,在院中笼起一个又一个的篝火堆,架起一口口大锅煮羊烤肉。

    而太子本人,则穿上了突厥将领的衣裳,头发编成发辫,带头围着篝火吃肉喝酒。

    半夜搞cos突厥化装舞会的行为,单拿出去已经算是惊人,太子跑不了一个‘贪乐无状,行止殊异’的罪名。

    但太子接下来的举止才更让人大跌眼镜,根本想不到。反正孔颖达、张玄素等人第二日早上听了太子所为,都是当场嚎啕大哭,集体去二凤皇帝面前辞职去了——

    昨夜太子喝过酒吃过肉,就换上了突厥首领的衣裳,走到院中,然后……竟然开始躺下装死。他仰面倒地哈哈大笑:“本王已死!已死!”

    并且强烈按照突厥的丧仪来行,吩咐乐人们都骑上马,围绕他转圈圈,边转边哭他死的好惨。

    刚刚还在奉命喝酒吃肉的乐人们,抓着手里的烤羊腿:……

    这该怎么演?

    但太子发了话,他们只得上马,然后小心翼翼勒住缰绳围着太子转圈,免得马蹄真的踩到太子。

    大概是乐人们骑马转圈圈太无趣,太子恼了起来,忽然翻身坐起,拿起一柄寒光泠泠的匕首就划了自己的脸,划出长长一条血痕。

    然后带着满脸的血大笑道:“这天下有什么意思!我若做了天子,就舍了这天下,去阿史那思摩手下当一个将军!”[1]

    这话一出,再也没有人敢陪他演下去了。

    乐人、奴仆吓得纷纷跪地,磕头磕的蹦蹦响。

    而听到前头闹得太过不堪,只好赶过来的太子妃,听到这句话,直接晕了过去。

    太子满脸是血,太子妃晕厥不醒——东宫乱作一团。这样大的动静,数百人围观的现场,再不能隐瞒,飞速的传开来。

    这不,一大早,所有人脑袋上都得了这么一个晴天霹雳:太子扮作突厥人(兼突厥死人),不但以刀划面破相,更说出要叛唐投戎的逆反之语来!

    背唐投戎?

    真是陛下何故造反啊!

    待张玄素孔颖达等人颤巍巍赶到二凤皇帝殿前,准备进去哭着辞职的时候,发现里头已经有人在哭着请罪了。

    正是闻讯而来的阿史那思摩。

    这一早起来,阿史那思摩正在吃最爱的羊肉烤饼呢,就见亲信闯门,还是连滚带爬的那种。

    他刚要开骂,就听亲信惊弓之鸟般说起了太子昨夜之事。

    这次换阿史那思摩连滚带爬一路狂奔了,跑的腿筋都要断了才第一个跪在了皇帝跟前。

    好壮一个汉子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太子这是要害死他啊。

    要知道他从□□降了二凤皇帝后,那是真心的效忠皇帝和大唐,连姓都改了,在京中一向自称李思摩的。谁提一句突厥旧事,叫他一声阿史那思摩,他都要瞪起环眼,拿起砂锅大的拳头打人。

    他自问何等赤胆忠心!如今他生是大唐皇帝的人,死也是大唐的精魂啊!

    太子一句要投奔她,给他吓完了。

    真是恨得差点吐血,恨不得抓住太子摇晃: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投奔我!不,你哪是要投奔我,你是要我死啊!

    只好立刻一头磕进九成宫来,在二凤皇帝跟前痛哭流涕,反复陈情自己的忠心耿耿。

    于是来晚一步的太子老师们,只好在外面等着第二波哭诉。

    彼此望着对方难堪加难看的脸色,心中拿定同一个主意:这太子师傅,实在是不能当了!

    然而还没排上队辞职,就听殿内几声惊呼,尤其以阿史那思摩喊得响:“陛下!陛下!”

    孔颖达等都是天子近臣,顾不得宣召这等流程了,生怕皇帝有个意外,连忙跑进去,见皇帝还端坐在御座上,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气怒伤心交加的二凤皇帝,方才向后一张,险些晕过去。

    好在皇帝久经沙场,意志力比旁人强许多。虽觉头疼欲裂,两眼发花,到底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是脸色极差,铁青中时不时还泛出气血上涌的不祥红紫来。

    显然是动了真怒,也是真的伤到了心身。

    于是臣子们只好从哭着告太子的状,变成哭着请陛下保重身子。

    二凤皇帝着实被伤到了。

    哪怕太子要投奔吐蕃或是西突厥呢,起码那些还是独立的国家。但□□,可是他的手下败将,已经被大唐灭掉了,此时空留着一个壳子,是完全的大唐属国了。

    承乾这意思,便是宁愿投奔他的手下败将,在人家手下做一个将领,也不愿做自己的太子,继承自己的江山吗!

    他这个皇帝做的如何且不说,这个父亲做的何其失败!

    这孩子为什么这样恨他?就为了一个男宠吗?

    皇帝不明白。

    但做人父亲就是这样,孩子再令他伤心,也得替孩子收拾残局。于是皇帝好言语安慰了阿史那思摩一番,给予了一笔赏赐,这才把大哭的番将给哄走了。之后又以伤感之语劝太子的师傅们,几乎是请他们先不要辞官。

    张玄素等人看着皇帝的脸色,别的想法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皇帝说什么应什么,只求他好好养病,可别气出个好歹来。

    说句大逆不道的:皇帝这会子一旦气出大问题来,赶明儿太子登基,难道他们真的要改名叫唐突厥吗?

    皇帝见臣子们肯体谅他,这才稍微好过了一点。

    然而好过了还没有一个时辰,魏王李泰求见。

    李泰自然是来‘劝慰’父皇的。

    只是他心里实在狂喜,面上又得做出伤痛状,这表情就有点矛盾扭曲,在悲痛中时不时露出几分掩盖不住的喜色。落在二凤皇帝眼里,哪怕慈父滤镜再重,也实在骗不了自己,二儿子是全为了安慰自己,并且真的如他所说‘为兄长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