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BOSS的职业素养 第84节
他想第一眼看到的段折锋,他觉得眼前这个少年那么孤单可怜,孑然一身地活在这个世上——而自己虽无家人,却有灵犀门作为容身之处,更有疼爱自己、教导自己长大的师尊,难道不应该多多帮扶一下类似的可怜之人吗? 后来段折锋做了他的师弟。 他心中实在欣喜不已,觉得自己又更多了几分身为师长的责任,该好好宠爱这个唯一的师弟,更有责任要教育和引导好他。如若不然,岂不是和那座宅子里的妖魔一样? 再后来,段折锋叛出灵犀门。 他实在没有别的念头,一门心思都是要澄清师弟的清白。他急得什么都不知道了,追着段折锋的踪迹满天下地跑,却反过来被这混账师弟耍得团团乱转。凡人所谓“关心则乱”,想必就是如此了。 而事到如今…… 江辞月心中既是愧怍,也是怜惜。 师弟他自诞生于这个世间以来,何曾因他自己的恶念做错过什么呢?然而世间却一味地将不公与憎恨加之于他孤单的身上,要他饱尝世情冷暖,又要他赤子之心如初,要他蒙受百般污蔑,又要他营营汲汲寻求救世,要他心如铁石、杀尽苍生,又要他偏偏与自己相遇…… 如果没有了江辞月。 段折锋还有谁能倚靠呢? 江辞月再没有别的念头。 他困住了段折锋,抢夺来了杀剑无赦,为的就是要代替段折锋,斩断建木天柱。 如此一来,灭世的罪孽就该降在江辞月的身上。 魂飞魄散,不得超生,又如何? 修行者本是逆天而为,就当作是还道于天,诚哉善也。 他本无遗憾。 江辞月拾级而上,身为绘卷的主人,他自然知道绘卷的中心位于哪里,那里便正是天柱所在之处。 山海岑寂,万籁无声。 其实本该是白昼的。 但因为江辞月的一己私念,现在夜幕低垂,众星宁静,凡人陷入梦貘所编织的梦境中。 “师弟,我又何曾想过要做天帝呢……” 江辞月无奈地笑了笑,手中拖着那柄杀剑无赦,缓缓地走向建木天柱。 “即便我是天帝,以我如今的性子,为一人故,擅自改换日夜规则,难道不更应该受到天罚么?既然如此,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江辞月抬起剑,杀剑无赦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决定,在掌中震颤嗡鸣着。 他想起自己见过的每一次天柱倾覆,无不是山河动荡、民不聊生,但没想到这最后一次竟然是由自己亲自动手……想起之前的每一次救灾,就当是赎罪吧。 接着,江辞月又突然想起了师门中的阴阳倒错幻境,他和段折锋在幻境中曾经斩断过天地,但那是假的,如今却是真的。 没想到世间事竟如轮回,森罗万象,最终归于一念。 就像合浦龙君身陨之前,曾经发出撼天震地的咆哮。 ——天命所定,永坠轮回。 看清命运,就活该众叛亲离;违抗天道,就注定举世皆敌。 “果然如此。龙君所言不虚。” 江辞月唇角略勾,从此再无疑虑,抬起剑,就向眼前的建木天柱斩去。 “段折锋,众生之敌的名号,岂能有你一人独专!” 天柱悲鸣。 动荡与混乱刹那间淹没了视野! 江辞月只觉手中杀剑无赦在伟力之中崩碎,竟化为无穷白光,将自己重重包裹。 这耗尽毕生心血的一剑斩落之后,江辞月原以为一切都该结束。 但在无穷无尽的寂静与白茫之中,他却看到了一点黑色。 是段折锋的黑衣。 “我还有最后一个秘密,小师兄。” 段折锋笑得很狡黠,宛如当年刚刚离开段府的盲眼少年,在对江辞月诉说自己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其实,我已经经历过一次,我见过你骗我、困住我、离开我,拿着我的剑,走向不知什么地方。那一次,我无能为力。” “但这一次,我有做准备。” 江辞月茫然地站着,他的手臂仍然因刚才全力施为而微微颤抖。 他不理解段折锋在说什么,什么是“经历过一次”?而这一次,他又要做什么? “来,不要再让我等了。” 段折锋轻声道。 他张开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而江辞月的眉心之中,神剑无欺的影子应声而出,化为一柄洁白如玉的长剑,飞向了他的掌心。 江辞月的心中,陡然一空。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豁然间从茫然之中清醒过来,失手挽回道:“不!不可能!” “抱歉,师兄。”段折锋接过神剑,手指抚触着其上熟悉的纹理,轻声叹息,“早在当年的阴阳倒错幻境之中,我就已经交换了生杀二剑。你看,生和死,阴和阳,真和假,本来就没有那么明确的区别。这许多年来,你手持杀剑无赦,未造分毫杀孽;而我把控生剑无欺,照样能杀尽不平。” 他笑了起来,神色中满是对世人的嘲弄。 “如今真正的生剑已经杀灭建木天柱,断绝了最后的生机。该轮到真正的杀剑斩断归墟天柱,重启一切因果了。小师兄,千山我独行,不必太想我。” 说罢,他转身而去。 “师弟,别走!” 江辞月上前一步,他下意识地呼唤着段折锋。 而和他不一样,段折锋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他:“怎么了,小师兄,你还有什么不明白?这保证是我最后一次骗你了,你若有什么不高兴的,恐怕也只能忍一忍。” 他说着笑了笑,温柔地注视着江辞月。 而江辞月喉头哽塞,他明白自己再也没有了阻止段折锋的理由和手段。他该做些什么?又还能说些什么? 他们在沉默中互相凝望,然后在沉默中接吻。 江辞月闭上眼睛,这一吻在哽咽中结束,轻柔如同命运的告别。 他听到段折锋说:“修行,然后入道。江辞月,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天生的道心,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入魔,我始终相信着你。待我离开之后,你或许会难过一阵子,或许几年,或许几十年,但你终究会忘记这种难过,你要像在幻境中那样,成为天下第一剑,世上唯一仙。” 江辞月下意识地伸出手,只是什么也没有够到。 就连唇上的余温也已消散。 段折锋用了小小的法术。 当江辞月听完这段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来不及拉住他了。 段折锋正在下坠,向着无穷归墟下坠——那是时间与空间的终结,亦是旅途的终点,是江辞月无法企及的命运。 江辞月是明知不该,明知不能,明知一切都必须在这里结束的。 就像以往无数次一样。 他不该。 但他还是向着段折锋追去。 倘使江辞月真有天生道心。 那他段折锋定是天生心魔。 江辞月没有追上段折锋。 他不知道为什么。 ——归墟天柱又在哪里?难道已经被段折锋劈碎了么? 但在混沌之中,江辞月看见了时间的终末。 有洪钟大吕的声音说:“向前走,离开时间之末,前往新的因果,忘记此世的一切。” 这是天道的声音么? 江辞月不知道,但他站在原地,他看见世间的一切都在此处化为凝滞的画面,就像神明手中的画纸被揉碎成五光十色的幻梦。 他没有动弹半步,不是想阻止新的世界诞生,只是还想再见到段折锋,哪怕一眼。 “唉……” 有一声叹息,在这个一切停滞的地方响了起来。 江辞月回头看去,见到有一个失去了时间的人坐在原处。 这个人白衣、白发,双目猩红,浑身上下散发着魔气。那魔气不似其他妖魔身上的张狂邪佞,只余一股令人心悸的绝望与死寂。 这里没有岁月,没有事物,没有概念与规则,因而也不知道这个魔到底存在了多久,又在这里独自沉默了多久。 这个人,长着江辞月的面容。 “你是谁?”江辞月问道。 魔说:“我是你。” “我就在此处。”江辞月说,“他说过,我不会入魔,无论如何……我不会入魔。” “他错了,段折锋错了。”魔说,“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上一次他是如何失败的?” “没有。”江辞月说。 魔说:“我杀了他,他未能毁灭全部天柱。” 江辞月的心脏骤然被收紧了,他无法说出任何话。 魔又说:“那时我们是敌人,他叛出灵犀门,造成无数杀戮,甚至折辱于我,我恨他,我杀了他。可在杀了他之后,我见到了为他所囚的灵犀师尊的魂魄,方才明白一切真相。自那之后,我闭关七十年,最终堕入魔道。” “你……”江辞月的瞳仁几经收缩,最终说,“然后你做了什么,又为何会在这里?” “我一个人,拿着生杀二剑,斩断了归墟天柱。”魔平静地说,“自他之后,天下无魔,我便为魔。毁灭天柱之后,我要的不是新的世界,我要的只有段折锋一个人!” 江辞月道:“你毁灭了天柱,杀光了一切,就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