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居然已经叫他阿瑋了

    钱家自营水电材料行，坐落在马路边的三层楼透天为店住合一，长方形建筑的前半部是店面，后半部是厨房以及通往二楼的楼梯。

    店内的货架满是水电料品，后方一张摆着茶具的原木桌椅和一台小电视就是钱爸的小天地。年届耳顺的他已是半退休状态，多半做熟客生意，没客人时就看看报纸新闻或是和左邻右舍泡茶聊天，间暇之馀便和钱妈参加社团活动，唱歌爬山健行，日子轻松愜意。

    这天早晨，钱妈已出门买菜，吃过钱妈摆在电锅内保温的早餐，钱爸照例在他的小天地翻阅报纸。过了一阵子，听见下楼的脚步声从后方隔间的楼梯传来。

    「阿心起来了啊，早餐你阿母放在电锅。」钱爸看看时间，也不过才九点，不似以往她回家都要睡到中午的习惯。「这么早起，欲和男朋友出去？」钱爸淡淡地问。

    「妈妈叫伊来食中昼饭，等咧欲去饭店带伊来。」钱心澄带着些许睡意的声音从后方厨房传来。

    虽已梳洗过，但钱心澄仍有些睡眼惺忪需要泡杯咖啡醒脑。素着一张脸的她穿着家居服，拿过滤掛咖啡包注入热水，阵阵咖啡香瞬时溢出，让她脑袋顿时清醒了些。

    滤好一杯咖啡，打开冰箱拿出牛奶倒了些许，啜饮了口热呼呼的咖啡拿铁，让她满足的嘴角噙起一笑。

    正浸淫在一杯热咖啡的美好时光，听见钱妈的声音从外传来，应该是买完菜回来了。

    「阿心睏醒未？毋通阁睏到中昼。」

    「伊……」钱爸似乎本要回答钱妈的问题，不知为何说到一半的话却卡在半空中。

    「若是还在睏要叫伊起床啦！」钱妈拎着大包小包走进厨房，一眼就看见正在喝咖啡的钱心澄。「你醒啊，按呢拄好。」

    一口咖啡还在嘴里，钱心澄歪头想着钱妈说的「刚好」是什么意思？下一秒就看见穿着休间服的戚瑋也拎着大包小包跟在钱妈身后走进厨房。

    「噗——！」口中的咖啡差点喷出，呛得她面红耳赤。「咳咳咳咳咳！」

    钱妈见状眉头一皱。「查某囡仔遐尔粗鲁。」

    「不、不是，你怎么会在这？」好不容易顺下气，钱心澄一张嘴惊得合不拢，手指着戚瑋问，又转头问钱妈。「伊那会和你去菜市仔？」

    钱妈示意戚瑋把手上的东西放到餐桌上，捲起衣袖开始熟练的将战利品分门别类，该清洗的先丢水槽、该冷藏的冷藏、该冷冻的冷冻。

    「透早我欲去菜市仔买菜，一出门就看到伊在门口在等你。我看你毋知影欲睏到几点，就问伊咁要和我去菜市仔。」

    钱心澄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看钱妈再看看戚瑋，只见戚瑋对她微微一笑仿若证实钱妈所说属实。

    「伊袂晓台语，你按怎和伊讲话？」钱心澄疑惑的问。

    「那袂晓？阁不错啊。」钱妈似乎对他的台语程度还颇满意。

    钱心澄震惊的嘴巴几乎可以塞下一颗鸡蛋，就算她昨天真的有教戚瑋一些基本的台语，但也没进步神速到这种地步吧。

    「恁莫在这挡路，带伊去头前和你阿爸泡茶。」准备在厨房大展身手料理午餐的钱妈把两人推出厨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钱心澄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我很早就起床了，想到你说你家在捷运站附近而已，就散步来看看，结果刚好遇到伯母。」他从善如流地交代。

    她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我妈说你台语不错？她是认真的吗？」就算他是学霸，也不可能一夕之间从无到有吧。

    戚瑋笑了笑。「其实我就只讲两句，『好』跟『不错』，不管她问我什么我都回这两句。」

    钱心澄往厨房内瞄了眼，看见钱妈除了吃吃喝喝的之外还买了几件新衣服吊在椅背上。

    「她买衣服时也是？」

    「你不是还有教我另外一个字，」他脸上的笑更深了。「『水！』。」

    昨天刚学，今天立刻学以致用，这就是学霸的秘诀。

    「阿瑋啊，你咁有啥货不食？」钱妈的呼唤声传来。

    「问你有没有什么不吃。」居然已经叫他阿瑋了，钱心澄顿时对戚瑋佩服得五体投地。

    戚瑋低声跟钱心澄问了问，回头答道：「拢有食。」虽然腔调还是生硬的国语腔，但也学得有模有样了。

    「阿心啊，莫一直叫人站佇那，来泡茶啦。」已经沏好茶的钱爸唤道。

    钱爸将刚泡好的高山乌龙倒了一杯递到戚瑋面前。「顶个月刚买的，饮看觅。」

    「谢谢阿伯。」坐在钱爸对面，戚瑋有些拘谨地点头道谢。

    听说爸爸对女儿的男朋友都会有敌意，但目前他还看不出钱爸对他究竟是什么想法，只能谨慎以对。

    「戚瑋齁，你在台北做啥头路？」钱爸拿过遥控器打开电视边问。

    戚瑋瞄了钱心澄一眼，她在他耳边细声翻译。

    「我是会计师。」他正襟危坐的回答。

    「喔，不错啊，会计师。」钱爸点了点头，喝了口茶后视线回到电视上专心地看着新闻，半晌发现戚瑋面前的杯子还是满的，他比了比那杯茶再道：「饮茶啦，抑是饮毋习惯？你欲饮啥，叫阿心去买。附近有一间红茶不错，上过电视，少年人都爱饮。」

    「我爸问你是不是喝不惯高山茶，要我去买红茶给你喝。」她笑着说。

    「这个就可以了，谢谢。」戚瑋拿起杯子啜了口，茶香清冽入喉回甘，是杯好茶，只是他自己有些紧张才会忘记饮茶。

    钱爸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继续看新闻，注意到戚瑋的茶杯空了再帮他倒茶，如此循环至钱妈嚷声喊说开饭。

    趁戚瑋上洗手间时，钱心澄凑到钱爸身边。

    「爸，你对伊毋啥问题想欲问的吗？」似乎也觉得钱爸对戚瑋的反应太过平淡。

    「欲问啥？」钱爸不解地反问她。

    「一般来讲，爸爸不是对女儿的男朋友拢会有很多问题吗？」

    虽然钱爸本来话就不多，但这是她第一个带回家的男友，钱爸也太泰若自然了些，怎么一点都没有怕女儿被拐骗的紧张？

    「三八啊，伊看起来毋是歹子也真有礼貌，我看是阁不错。而且你拢几岁啊，你看尬意就好啊。」钱爸一副儿孙自有儿孙福的豁达样。「但是若发现伊会打人，这样就不行，一定要切，知影毋？」最后几句话仍是透露出对女儿幸福的关心。

    「好，了解。」感受到钱爸的关爱，钱心澄脸上漾起幸福的笑。

    钱妈大展身手，煮了一桌丰富的菜色，虽是家常菜却也色香味俱全。用餐时因语言隔阂，让戚瑋无法完全理解钱爸钱妈跟钱心澄聊天的内容，但三人间话家常的笑语间却满是温馨。

    「阿瑋啊，你咁食有习惯？」钱妈问着戚瑋，却突然意识到他可能听不懂，改用有点拗口的国语道：「初不初的习惯？」

    没想到钱妈会突然用国语跟自己说话，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唇角扬起一笑，笑着回道：「好吃……」他想到钱心澄教过他这句。「好食。」

    厨艺得到肯定，钱妈也笑开了脸。「食有习惯就好，多食点。」她又再补了句国语。「多初一点。」

    「好。」他笑着点了点头，不知为何竟感觉心里一阵暖意。

    听说高雄是一个热情温暖的城市，就在这时，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