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无心插柳柳成荫

    但凡有野心的人都很勇猛，但勇猛的人却未必有野心。刘章是前者的代表，韩信是后者的代表。刘章这个人，杀敌勇猛，也有野心。起初，刘章叫齐王刘襄发兵，打的主意是：铲除吕氏，刘襄称帝。如今，吕产被诛，吕禄不足为惧，刘章的计划也就实现了大半，刘襄的皇位看来十拿九稳。

    陈平和周勃许诺赵王之位给刘章，刘章也答应了，然而，一方是口头许诺，另一方是随口答应。政治的关键在于因势制宜，刘章和陈周二人联合，只因吕氏势大，担心斗不过。现在吕氏被灭，刘章勇冠三军，他的心情不免悄悄地起了变化。

    大败吕产之后，刘章独立城门，身后站满军士，颇有问鼎天下的气概。就在这高兴的时刻，刘弘小皇帝遣使持节，前来犒劳刘章，夸他诛贼功大。刘章正兀自沉浸在幸福的想象里，听了使者之言，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见使者持节立在风中，刘章几乎是下意识地蹬腿远跳，欲抢符节。使者见刘章扑到，势如猛虎，劲风逼人，当即斜身矮肩，忙将符节紧紧抱在胸前。

    符节乃是皇帝信物，见节如见皇帝本人，刘章公然抢夺，可见他心中已没有皇帝。刘弘这孩子，久困宫中，不知形势变化，还认为刘章真是护卫功臣。他没想想，刘章拼命杀敌，终究为何。灭了吕氏后，各种势力必然重新组合，形成新格局，就像大洗牌。刘弘年幼，没有势力，自然毫无地位。他遣使持节，犒劳军士，用心虽好，却行不通。一个连命都未必能保全的孩子支起皇帝架子犒劳军士，不免可笑。

    刘章势如虎扑，一抢没中，也不好再抢。早晚都要见小皇帝刘弘，刘章顺水推舟，先卖个人情，随使者前去面见刘弘。刘章这么做，首先是服从周勃的命令，前往护卫皇帝，在周勃处留了后路；其次，前往面见皇帝，倘若皇帝不被废除，他就是皇帝身前的红人，人人敬仰；第三，如果皇帝被废，他也能将此行说成是探听虚实，为废黜皇帝铺路。这么一件简简单单的小事，给刘章带来那么多的好处，刘章脸上又开始堆满笑容。

    一路上，刘章欣喜无比，如沐春风。他沿途招降众人，追随军士不下万人，声势显赫。刚进长乐宫，便立刻下令捆绑长乐卫尉吕更始和所有吕氏成员，一并就地正法。宫廷政变，总要流血的，不流血，就无法进行大洗牌，倘若要追究，只能怪吕雉高估了她吕氏家族的力量。吕雉一子走错，吕氏满门灭族，可悲！

    掌控长乐宫后，刘章春风满面地奔回北军大营，将一切详详细细地告知周勃。刘章不是傻子，他不会说出扑身抢节之事。

    刘章诛灭吕产，心腹之患被除，周勃十分高兴，说：“我们只害怕吕产，现在吕产被诛，天下就太平了。”周勃说天下太平，深层意思是天下掌握在他们手中。陆贾的“将相和”之说，果然奏效。

    “首恶”吕产和吕禄被诛，诸吕不足为患，周勃大开杀戒，命人抓捕吕氏家族。吕氏一门，从朝廷要员到地方小官，从堂中老人到窗下小儿，不论男女，一概问斩。一人犯法，全家被诛，这是权力的恐怖之处，也是当政者深层恐惧心的一种折射。

    权力是一座桥梁，它一头连接恐怖，另一头连接害怕；为了能够有效地连接恐怖与害怕，榨干敌人的血液就是最好的办法。在这场杀戮中，吕禄和吕通都被斩首，吕媭被鞭笞致死。张偃懦弱，捡回一条小命。

    吕氏家族被诛，刘襄撤兵回齐国，灌婴领兵驻守，长安固若金汤，一切都在周勃和陈平的掌控之中。朝臣计议，觉得小皇帝刘弘是吕雉提携登基的，为防刘弘长大后造事，一致同意废除刘弘，另立新皇帝。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朝臣诛灭吕氏，害怕刘弘将来报复，决定废除刘弘，这就是防人之心。这是一次朝臣革命，既然不改制度，就要换换皇帝。在中国历史上，不仅有一朝天子一朝臣，也出现过一朝臣子一朝天子。

    诸位参与诛灭吕氏家族的朝臣都觉得，少帝刘弘、梁王、淮阳王、常山王，总之，只要以前被说成是刘盈的儿子的人，现在都不是刘盈的儿子。他们不是刘盈的儿子，全都是吕雉杀了他们母亲后，将他们养在后宫，封地称王，以增援吕氏家族。现在诛灭吕氏全族，这些孩子也不能留在宫中，他们需要给别人让位置。刘盈的这些儿子很可怜，父亲活着时，他们没有得到父爱，父亲死后又要被奶奶摆弄，奶奶死后，他们连住处都没有。

    陆贾是对的，只要“将相和”，天下就是将和相说了算，陈平和周勃主持商讨另立新皇帝之事。要立新皇帝，候选人不外乎在皇子和皇孙中。皇子辈中，只有默默无闻的代王刘恒和年幼的淮南王刘长；皇孙辈中，齐王刘襄一枝独秀，在众皇孙中就如鹤立鸡群。刘章有眼光，知道他哥哥刘襄在皇孙辈中的地位，于是提议刘襄为新皇帝。

    刘襄的封地有七十座富庶的城池，此次诛灭吕氏，他领兵驻守济南郡，虎视眈眈地凝视吕氏家族，威慑力很大。他二弟刘章挑战吕雉，诛杀吕产，除去吕氏家族中最厉害的武将，护卫未央宫，功劳不薄。他三弟刘兴居对诛灭吕氏家族的贡献也不小。陈平和周勃又答应将赵王和梁王之位送给刘章和刘兴居。刘襄外有精兵，内有刘章和刘兴居声援，不少人提议恭迎他入宫为帝。

    少数大臣争论道：“正因为吕氏家族凶狠，才差点灭绝了刘氏宗庙，立皇帝要选母舅家族不凶狠的。齐王刘襄的母舅驷均为人蛮横，凶狠得紧，不能立齐王。如果立齐王，恐怕会出现第二个吕氏家族。”刘泽是这种观点的极力鼓吹者。

    刘泽被刘襄蒙骗扣留，地被抢，兵被夺，耿耿于怀。他嘴上说到长安为刘襄争取皇位，怀的却是一颗捣乱的心。朝臣提议立刘襄为帝，他第一个不同意，大吹刘襄母家的坏处。刘氏宗族中，刘泽身份最尊，他持此议，朝臣不便争执。刘泽说几句夸张的话，刘襄的皇帝梦便破了，这就是仇恨的力量。

    朝臣们用心寻找母家不恶的皇子，想到刘恒时，众人的眼睛陡然雪亮。刘恒的母亲薄姬坚忍淡然，不争强好胜，不拉帮结党，俨然是位贤妻慈母。薄姬孤家寡人一个，她的娘家早已破散，只剩一个弟弟薄昭。薄昭和薄姬一样，坚忍克制，安分守己。一句话，刘恒是位默默无闻的好皇子，他母亲是位默默无闻的好母亲，他母亲的娘家更是默默无闻的好娘家。

    朝臣一致认为，代王刘恒是现存皇子辈中最仁和，最宽厚，最孝顺节俭的。他老娘薄氏是天下最善良的人，不会整人，只会被人整。他舅舅薄昭是天下最温顺的人，不会管人，只会被人管。刘恒品德合格，他外家的条件满分，全体朝臣一致同意立刘恒为新皇帝。

    默默无闻的刘恒赢得选举人的全部投票。

    魏媪说薄姬能生天子，魏豹相信薄姬能生天子，薄姬对刘邦说她能生天子……算命之言多么令人心动，谁知吕氏被灭后，多年之前的算命之言竟然真的成了现实。

    刘恒能当皇帝，刘恒一定第一个不信的人。

    可惜，现实永远都是现实，谁也没曾想，竟然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而导致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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