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大骗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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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太依赖他。” 那话像是当头一棒，敲在他的额头上，他的额头也真的产生一股疼意，但那疼意来自于过去。 “嗷——！” 少年顾时捂着额头，眼里闪动泪花，委屈地看着眼前的人。 “安姐姐，你干嘛打我？！” “你活该！”对面的女孩不留一点情面，“你刚刚说什么？” 他揉揉发疼的额头，嘴巴一撇。 “安姐姐，”少年太委屈，“你怎么这么偏心啊？” “我真是……好羡慕他。” “他‘拥有’你啊！” 少年无心的一句话，简安一愣，双颊很快飞过一丝红意。 “你……你你在说什么，”当时的少年没有注意，她说话结结巴巴，这很不正常，“我……我们只是……” 她还没说完，少年眼睫下垂，已经说出沮丧的话。 “他一直有你，难过的时候有你，你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你陪着他一起长大……” 他没注意，对面那个女孩涨红了脸，听到后面，她果断举起拳头。 “嗷……！” 喂他还是小孩子啊！为什么她还打得那么重啊！ “我说，哥哥他‘拥有’你啊。”少年充满怨念。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红着脸斥责，“你到底从哪学来的这种话，吓，你在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当心我告诉你爸！” “我没有啊！”他叫屈，“我就是那么想的嘛。你就为这个打我啊？” 她一顿，说道：“不是。” “我只是不喜欢你那样的说法。” “啊？”他说错什么话啦？ “你说……陪。” “我不喜欢这样的说法。”女孩的神情变得很认真。 “你说陪他，那听上去像是在说我是为他而生，是为了陪伴他才来到这个世上，可是……” 那女孩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是为他而生的。” 她马上笑起来。 “同样，他也不是为我而生的。我们都是自由的。” “我们……我们只是因为父辈的情意，才会发生短暂的交集。” “可是，他有他的命运，我有我的人生，我们两个也许像是两条相交线，在某个时间点发生交集，可是交集过后，我们终将会驶往不同的方向。” 他听得懵懂，“……不同的方向？” “对啊，”她笑着说，“嗯……就像是现在这样，你哥哥去了国外，而我待在国内，我们不就分开了吗？你哥哥一个人在国外过得也很好啊。” “可是……”他回忆着两家商量顾遇要出国的情形，直率地说了一句，“哥哥他……好像没有那么想和你分开。” 简安一愣，随即笑道：“你在说什么？” “嗯……”少年说着，想起曾经顾遇注视她的眼神，“我也说不上来，因为……因为哥哥一直和你很要好啊，”他补上一句，“哥哥一直对你很好。” 简安先是露出惊讶的神色，那惊讶很快过去了，她柔和地笑着说：“嗯，因为爸爸妈妈的缘故吧，他一直很感谢他们的照顾。” “也是啦。”少年想了想，好像简安也没有说错，就应道，“因为你们一直很要好，看上去一直在一起，所以那时候我很奇怪。” “奇怪什么？” “就是说……那个时候，那个阿姨不是说，要你和哥哥一直出国，我也觉得你们两个会一起去，因为……呃……哥哥看上去好像也很希望你能和他一起出国。” “那个时候，”他问道，“安姐姐，你为什么没有和哥哥一起出国？出国不是一件好事吗？我听大人们说的，妈妈也说过希望我以后去留学。” 她笑了，看向别处，嘴上道：“嗯……去国外比较好吧？我爸妈也那么觉得，国外学历好像比较吃香？方便以后找工作吧。” “对啊对啊，”他附和，“安姐姐既然你也知道，为什么还拒绝？” “可能是因为……”她低头沉思，而后笑着回答道，“我不是拇指姑娘。” “拇指姑娘？” “对啊，拇指姑娘小小的，可以放在人的口袋里，别人想要带她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可我不是。” 她认真凝视他的双眼。 “我不是谁的挂件，由别人决定我要去哪里。” “啊？”少年不明白何以她的表情变得如此认真。 “诚然，去国外念书比较好，大家都是那么说的。可是我的英语水平又不好，也不熟悉国外，到时候去了那里，我可能……会不知道怎么办……人在陌生的环境里容易慌乱，会下意识为自己寻找依靠……到时候，我会习惯于依赖他吧。” 他天真地问道：“依赖哥哥有什么不好吗？” 她轻轻笑道：“他会很累吧。” “不会的！”他想都没想，“哥哥怎么会累？安姐姐你不需要担心啦，就算你要依赖哥哥，他也肯定不会说什么！” 她笑道：“是么？” “可是，我不能那么做。” “他有他的人生。” “如果一个人习惯了依赖另一个人，那个人人生的重量都会压在那个人的身上，那么另一个人的人生也会变得很沉重，他……会很累的。所以我不能太依赖他，还有……”她低低喃喃，笑容也随之渐渐消失，双眉间萦绕上一股忧郁。 “我也会迷失自己。” 当时的他年纪太小了，根本没有听明白。 “什么迷失？安姐姐，你要是担心迷路，那……让哥哥给你装个GPS！” 她霎时回神，重新展露笑颜，像是被他逗乐。 “你说得也对，不过现在好像已经来不及了哦？” “也对……”他回想刚才简安说的话，“安姐姐你要是担心……没关系，你们还有我！”他使劲拍拍胸脯，努力想展示自己的可靠，“如果你们两个人依靠不过来，那就依靠我好了！一个人依靠另一个人会很累，那如果是叁个人呢？叁个人一起分担，重量一定可以减轻吧？” 她笑得更欢乐了，“谢谢你啦。不过，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人生吧？” 他听出她的拒绝，觉得她没有将他当回事，后背沮丧地弯下来，“从刚才起，安姐姐你就一直在说人生啊人生的，你的意思是我以后也会和你分开吗？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哎……”他才找到这么一位除了爸妈以外还会体谅他帮助他的大姐姐哎，“你和哥哥关系那么好，也会分开吗？” “嗯，对啊，我们终究会分开的嘛。” 他一怔，脱口而出：“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会分开？” 他的世界刚迎来一场震荡，急切地想寻找安稳的象征。那两个人的关系在他眼里就包含这样的意味。可一方却说…… “这个嘛……”她也感到讶异，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因为……” “人生终将面临离别？” “离别？” “对啊。” “就像是太阳会升起也终将会落下……” 她望着窗外正下落的夕阳，唇边绽着柔和的笑意。火红的太阳正尽情燃烧广袤的天空，天空是夕阳的火场。漫天的霞光印染她的眼眸，他看着那张脸发怔，他头一次意识到，眼前的女孩也能称之为好看，那是晚霞印在她脸上赋予她短暂的魅力，但他没有被那谜一般的魅力吸引，他只是感到害怕。 他说不出为什么，只是盯着那双泛起霞光的眼睛，他的心里却泛起一股恐惧，他解释不了原因，只知道那是莫名的恐惧，仿佛女孩要说的话会推翻他的人生信条。 不要再说了……他想叫喊，恐惧里带着请求，不要再说下去了…… 她还是说下去了。 “人生也终将会迎来离别。” 她额头轻轻抵上窗户，“他有他的人生，会沿着他的方向走下去，现在是出国，以后会有他的工作，嗯……他还有别的朋友，嗯……可能以后也会结婚建立家庭生小孩，说不定我们的联系会渐渐减少，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没了联络，嗯……就算没有失去联络，就算我们还是好朋友，可是，死亡也终将会到来。” 她说得轻巧，眼角弯成月牙状。 夕阳笼罩着他们，轿厢里很温暖，他却打了个哆嗦。 “一切都是自然规律而已，”她耸了耸肩，“太阳会升起落下，人生也会迎来离别，也会迎来死亡，人和人终将会分开，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也许哪一天，我的人生中会没有他的身影。” “就算如此……我也会走下去。” “他有他的人生，我也有我的，我会朝着我人生道路的方向走下去。哪怕没有他，我也会走下去。” 那是她的决意，她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丝停顿，像是早已看透，像是早已决定。 他难过地揪住裤腿。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了。 简直……简直是虚无。 顺着她的话往下想去，他只觉得人生前方是一片虚无。倘若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倘若人终将迎来死亡，倘若人和人之间相遇……最后迎来的终将是分别，那么人们又为什么要建立起感情呢？那些累积起来的感情，在已经写好的规律前面，到底算什么呢？ 如果……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很牢固，没想到却从另一个人听到他们也会分开，如果那样坚固的关系都会分离，那么……那么…… 这世界上到底还有什么是稳定的呢？？ “安姐姐！”少年处理不了那样复杂的命题，痛苦地哭喊出来，“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照她这样说，人生哪还有什么希望？人生又为什么要奋斗要努力？反正……反正…… 人都是要死的啊！！ 少年简直是万念俱灰，后悔不迭，他就不该听她说下去。 他父母教给他的，是人生短短数十载，要不断努力进取的正向教育，她所说的话，是父母绝不可能认同的理念。他真想当做没听过这话了，假装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呃……”女孩看着少年，像是才回过神明白自己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居然哭了啊？”她惊讶，还带着点津津有味。 他抹了一把眼泪，“我就当作没有听见！我从来没听过那些话！！” “怎么这样？”她露出受打击的神色，“我觉得我说得挺好的，很有道理啊。” “有什么道理？！”他啜泣着说，“那……那算什么道理啊？！你不觉得你的人生观很颓废吗？！” 一听就好丧啊！！丧到底了！ “我不要记得那些话……哇！！！” 少年所说为真，他不想记得那些话，那些话给他带来极大的痛苦，于是他故意将那些回忆揉作一团，丢在一旁，那些回忆也在时间的冲刷中淡去。 “我不能太依赖你。” “因为我喜欢你呀。” 那是余朗星在说。 过去和现在的身影重迭，那是不同的两个人，可她们却说出如此相似的话，那言语背后的逻辑……他才领悟出那段言语背后隐藏的含义。 “我不能太依赖他。” “如果一个人习惯了依赖另一个人，那个人人生的重量都会压在那个人的身上，那么另一个人的人生也会变得很沉重，他……也会很累的。” “所以，我不能太依赖他。” 这是简安在说。 “安姐姐说，她不会为男人花太多的钱。” “我问，如果抱憾终身，会怎么样呢？” “既然你清楚这道理，又凭什么认为，现在的错过会导致以后的痛苦呢？” 他站在过去与现在的交点，无措、茫然。 一滴冷汗从他额头滑落。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现实和过去交迭，他从现实和过去的碰撞中发现真相，推翻他所有有关他们的猜想。 他想起那天下午，简安的那个谎言，她用真实和虚假做针线，编织了那么一个谎言。那个谎言能够成立，是因为证据摆在所有人的面前，而简安所说的动机……也符合所有人对她的印象。 顽劣，玩心重，随心所欲。只有他知道，那个故事的起因并不是因为她贪玩，而是因为他的思念。在她说谎的过程中，他保持沉默，没有说出真相，他的沉默亦是帮助她完成谎言的一环。主从犯调换，在场的其他人都相信了那个谎言——他现在才反应过来，那个谎言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一个谎言。 她是……她何时想到整个计划，何时想到要去一趟他外公家附近的游乐园，她甚至还保存了那两张门票，作为展示给父母看的证据，还有那些和谎言相关联的说辞，她又是什么时候想好的呢？ 无人知晓。 就如同她独自隐瞒怀孕的秘密，那个谎言的所有细节也只有她一个人知晓。而其他人……其他人对她的印象，更像是被她反利用成了她的面具。 他想起来，当时的自己在一旁看着简安，看着她镇定自若说着那些话，也看到她在眨眼之间流下眼泪，他看着她，吃惊睁大双眼—— 那个简安……那个平日里看着那么不靠谱的简安，原来是这么擅长说谎的骗子呢！ 顾时忽然觉得，简安很陌生，他竟像是……从未认识过简安一般。他想到那个谎言，那个谎言由简安用真话与假话构筑，可是问题在于，到底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那是只有简安才知道的秘密。 当真实与虚假混合在一起，虚虚实实，真实的简安躲在虚实之间，连她的面目都开始模糊。 他一直以为，他才是那个清醒的旁观者，而简安和顾遇只是迷惘的当局者，看不清心意，可直到过去和现在相互撞在一起，遗忘的回忆浮现，他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她才是那个……她才是那个知晓所有秘密，并站在人群之外注视一切的人。 和他的猜想不同，但故事的真相，也不过是从一个俗气的版本，跳到另一个俗气的版本。 他无法理解，那么多年里，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注视……她注视这一切的发生，然后……什么也没有做？ 一辆黑色的轿车出现在他视野里，那是顾遇的车。 他站着，没有动，只是愣愣看着顾遇停车，下车，朝着他走过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礼物。 原来是那么早……原来在那样早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决定，也许比他能追溯到的时间更早……在那样早的时候，她就已经做下关于她和他两个人命运的决定，而这一事件的另一位当事人，对此一无所知。 他正向着他走来。顾遇的脸上现出疲色，似乎这段时间里他也不好过。顾时看到顾遇脸上的淤青，像是被人揍了一拳。谁打的？宋远洋吗？他直觉想到那个人。 顾时该把礼物交出去，却在此刻感到后悔，这委托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委托，他早就知道，只是委托人是简安，他才没有拒绝。她托给他的事他一定会办到，可现在他后悔了，宁可从来没接下这份委托。也许余朗星的主意才是对的，把这份礼物卖掉，再把钱交给简安会比较好——哪怕那样她会生气，也比眼下要好。 他现在不想把那份礼物交出去，这一次，他没有那么甘心帮她圆上这个谎言。 可是，他没有证据。他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去向顾遇证明他的那个猜想，即使他知道答案。 他没有任何能够证明那个答案的证据。他所有的，不过是手中这份她送给他的礼物。 这份礼物，从包装到礼物的本身，处处透着精致的气息，也算衬得上他，作为一个朋友赠送的礼物，得体，完美，挑不出任何的错。 无形之中，像是有一个人站在顾时的身边，有一股力量擒住顾时的手腕，将他的手腕推了出去，将那份礼物递到顾遇的面前。 那包装袋的绳子在他手里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