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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 第949节

    “犯人。”

    赵抃喝止道:“你要再这里放肆,休怪本庭长再给你夹上枷锁。”

    吴天可不想带那玩意,是大口喘着气,双目充满怨毒地盯着罗二春。

    罗二春似乎真有些怕他,不敢去看他。

    张斐问道:“后来怎么样?”

    罗二春道:“后来是当地的一些豪绅出面,调解了我们与官府的矛盾,也给吴天一些好处,吴天这才收敛一点,不过一旦有机会,他还是会去想办法羞辱那些官员。”

    张斐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二春道:“起初我也好奇,直到有一次他身边的一个亲信,酒醉之后,不小心说漏嘴,我才知道原来他的父母都是被官府害死的,包括他自己也曾受到官员羞辱,故此他才这么做。”

    第六百七十八章 谋反案(六)

    面对这二五仔,吴天眼中只有无尽的仇恨,即便他知道,哪怕罗二春不站出来,他也是死路一条。

    而张斐还是面如止水,有条不紊地继续问道:“如果我说吴天落草为寇,是为求朝廷诏安,你是否认同?”

    罗二春摇头道:“绝不可能,因为他心里对官府只有仇恨,他羞辱了那么多官员,且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一旦他被诏安,肯定是死路一条。”

    “多谢!”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向赵抃道:“我暂时没有别的问题了。”

    言罢,便坐了下去。

    然而,在坐的官员,个个都是脸色铁青,包括王安石、司马光他们。

    之前李磊他们提出诏安这个观点时,王安石、司马光还都为张斐感到担忧,如果草寇的终点是诏安,这个论证成立的话,这个就太难打了。

    不曾想还是被张斐找到一个突破口,也就是吴天的遭遇和他的父母。

    不但驳斥了这个观点,而且还反戈一击,你对官府仇恨到这种地步,你不是谋反又是什么。

    非常漂亮!

    但不管是司马光,还是王安石,都高兴不起来,更别提其他的官员。

    因为他们猛然发现,在这里问了半天,官员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被一个贼寇完全拿捏,连小妾都给人家送去了,关键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可真是太丢人了。

    威严是荡然无存啊!

    原来原来小丑是自己啊!

    赵顼神情都已经渐渐麻木了,还文治武功,武个der。

    李国忠叹了口气,心想,看来他这回果真是不打算留活口。又向李磊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李磊点点头,站起身来,向罗二春问道:“罗二春,你是何时结识吴天的?”

    罗二春道:“大概也是在七八年前。”

    李磊又问道:“你又是如何结识吴天的?”

    罗二春稍稍迟疑了下,才道:“我本就是云岭寨的二当家,后来寨子被吴天他们霸占后,我也被吴天招降了。”

    李磊笑道:“原来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招降。”

    “我反对。”

    张斐站起身来。

    “我收回这句话。”

    李磊立刻给出回应,这种小招数,他已经用的是炉火纯青,又向罗二春道:“那你可否说说当时具体的过程?”

    罗二春道:“当年我跟大哥杜义一直盘踞在云岭峰,维护着周边的商道。”

    李磊道:“维护商道?此话何解?”

    罗二春心虚地瞄了眼赵抃,才道:“因为官府会派人在主要通道上收取过税,故此许多商人更愿意走云岭峰边上的小道,以此来规避商税,我们也将那边的小道称之为商道。”

    李磊问道:“难道官府不知道此事吗?”

    罗二春道:“官府当然是知道的,所以我们云岭寨会派人马保护这条商道,不允许官府来这条小道上设置关卡,过往商人只需要向我们缴纳一点点钱就可以。”

    王安石听得十分头疼,是直挠脑门子。

    商人宁可信强盗,不信官府。

    这!

    真的好难啊!

    赵顼委屈地都快哭了,他其实很难知道这些细节的,到底传到他耳边的话,都是经过润色的,可不会说得非常难听。

    李磊又道:“你继续说。”

    罗二春这才接着说道:“后来我们听说小道上,来了一伙强人,专门打劫过往的商人。我大哥杜义倒也不想与他们起冲突,于是派人去与吴天交涉,约定了一个谈判的时辰和地点,哪知这一切都是吴天的诡计,就在我大哥带着人马前去赴约时,不料在半道上被他们伏击,我大哥也是当场被吴天杀害,吴天就顺势攻占了云岭寨。”

    李磊问道:“你与你大哥杜义的友情如何?”

    罗二春道:“非常好!”

    李磊又道:“那么吴天杀害你大哥,你就不憎恨他吗?”

    罗二春点点头道:“当然憎恨。”

    李磊道:“所以你之所以待在吴天身边,其实是在卧薪尝胆,伺机报复。”

    罗二春迟疑片刻,点点头道:“是的。”

    李磊笑道:“所以你现在终于等到机会,你不但归降税务司,协助税务司将吴天擒获,还想在庭上将吴天置之死地,因为不但可以为你大哥报仇,而且还能够永绝后患。”

    “我虽有这打算!”

    “我问完了。”

    李磊坐了下去,可见罗二春情绪非常平静,心知,对方已经料到他会打这一点。

    关于罗二春叛变一事,他们都是非常清楚,调查的也是非常细致,因为罗二春的供词可是非常致命的,他们肯定要想办法,针对罗二春。

    张斐想到这一点,在情理之中。

    张斐站起身来,道:“罗二春,吴天可否知道你与杜义的友情?”

    罗二春点点头道:“知道。”

    张斐道:“那当初为何吴天不将你一块杀了?”

    罗二春道:“因为吴天担心镇不住寨里其他的人,而且我们盘踞在云岭寨许久,也认识不少人,吴天是初来乍到,就希望凭借我的关系,继续维持云岭寨的买卖。”

    张斐问道:“但他可有防备你?”

    罗二春点点头道:“他一直都有防备着我,我也担心,迟早有一日,他也会将我杀了,故此税务司找到我时,我就决定先下手为强,在暗中收集他的罪证。”

    张斐问道:“你收集到什么罪证?”

    罗二春道:“我手中有一封吴天写给登州海三浪的信,是打算联合他们一块对付税务司,我设法将他的这封信给掉包。在这封信中,吴天不但提到要打击税务司,还提到当今圣上,其中称呼是不堪入目,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吴天对朝廷是多么的仇恨。”

    “你这叛徒!”

    吴天突然窜起,意图扑向罗二春,却被两个庭警狠狠摁在桌上,但他这回仍旧不停的挣扎,“你这无耻叛徒,老子当初真应该一刀刮了你这鸟人你等着,老子今后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李国忠叹了口气,向一旁的年轻人道:“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你直接蔑称皇帝,那纵使皇庭不追究他们的责任,他们也不敢在这点上面做文章,那真的是活腻了。

    那年轻人道:“关键是其他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吴天的死活,根本就没有人关系,他们关系的是那些豪绅。

    李国忠瞧了眼张斐,很想告诉那年轻人,关键得看张斐会不会将那些人往死里整。但他当然没有这么说,只道:“机会是有得,但目前的情况对我们非常不利。”

    那边摁了半天,吴天是终于没了力气,趴在桌上喘着气。

    赵抃都懒得训斥你。

    张斐才拿出那封信来,“这是税务司交给我们检察院的证据,也就是罗二春方才提到的那封信。”

    “呈上。”

    赵抃道。

    “呵呵!”

    吴天突然笑了起来。

    赵抃一愣,不禁问道:“犯人何故发笑?”

    吴天神色一变,冷笑一声:“成王败寇,老子今儿落在你们手里,只怨我自己错信小人,但是我想说的是,我与官府唯一的区别,就是在于官府抢劫不违法,而我违法。”

    此话一出,官员们是面色骇然。

    赵顼都急得站起身来。

    李磊也是大惊失色,立刻起身道:“庭长,我当事人情绪极不稳定,还请暂时休庭。”

    赵抃瞧了眼李磊,显得有些迟疑,如果就此终结,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此时司马光、王安石也在较劲脑汁想对策。

    但吴天的这一句话,竟然将这两个聪明人给难住了。

    而关键原因,就在于外面有着许多百姓看着的,无论他们从哪个角度去反驳,百姓一定举出例子反驳他们。

    赵抃也未想出应对之策,于是看向张斐。

    张斐当然懂得赵抃的意思,他暗自一叹,妈的,还得加班。他犹豫一会儿,回头看向检察员,“二号文案”。

    那检察员立刻将二号文案递给张斐。

    张斐寻着标签打开来,看得片刻,才站起身来,道:“大庭长,我想吴天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

    赵抃一挥手,那两名庭警立刻松开吴天来。

    吴天坐直身体,是一脸挑衅地看着张斐,仿佛那铁链子是圈在张斐脚上的。

    张斐对此只是微微一笑,道:“你只是说对了一半,并不是说二者的区别在于,朝廷抢劫不违法,而是你是属于无限制的抢劫,而朝廷是属于有限制的抢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