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耽美小说 - 贪欢在线阅读 - 第十五章 以炮制炮(修改 加了点内容)

第十五章 以炮制炮(修改 加了点内容)

    谢安将一人掷到院落中时,时旭东正在收着凭几上打满草稿的桑皮纸。

    好在是唐,若是两汉时期,恐怕是要抱着一堆竹简来去,还要自己摸索造纸。

    他正想着,听到院中有重物落地的声响,还在睡梦中的沈青折茫然睁开眼,声音沙哑,还带着睡意:“怎么了……?”

    外面又响起林次奴大惊小怪的声音:

    “啊呀!谢参军,这,这是要做什么?”

    是谢安来了?

    时旭东摸摸沈青折的头发,温声道:“我去看,再睡一会儿吧。”

    他微不可察地点头,往里缩了缩,重新阖上眼。

    谢安将那人掷在院落地上,清俊的脸上满是阴煞之气。

    他看见出来的人是那个神弓手,怔了一怔。

    门只留了一道缝,刚刚开阖的瞬间,只能捕捉到一点影子。

    沈青折缩得小小一团,挨在角落里,只占了一点地方,几乎没有什么起伏,这么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些柔软头发流泻。

    谢安只来得及看上一眼,门就被迅速掩住。

    “小声些。”他低声说。

    谢安冷着脸,声音却放得很低:“沈郎还未醒?可是昨日着了凉?”

    时旭东停顿了片刻:“确实有些发热。”

    不过不是因为吹风……不光是因为吹风。

    他转移话题,指着谢参军脚边捆缚好的人:“此人是谁?”

    谢安简短道:“细作。”

    “……细作,谢参军自行处决便是,”时旭东冷下脸。

    “此人乃是都虞候陈允言,勾连吐蕃,将机要文件传与敌营。”

    节度使以下为都头,再往下便是正副兵马使,如水师张承照那样的级别,再往下一级便是都虞候了,位置不可谓不高,也不可谓不重要。

    林次奴又一次坐立难安了,他觉得这种事不该他一个仆从知道,于是悄无声息地想要跑开,却被时旭东叫住:“帮忙给青折晾一杯水,他醒来要喝。”

    说罢,才问谢安:“怎么发现的?”

    “城墙附近,有一叫郑大娘的妇人,说是帮忙熬金汁的时候,看着有人潜进郫江,过了水闸,正是陈允言的亲卫,已派人去追了。”

    “怎样的机要文件?”

    “正要问。”

    时旭东语气平静:“不先审问明白,便来汇报上级。成都便是这样做事的。”

    他被噎了一下,忽然想到:“你又是何身份?”

    时旭东的手已经搭在门上,准备重新进去,听到这话,回头盯住他:“我是什么身份不重要,把事情做好,沈郎也不至于累病。”

    这个人气势惊人,说话也很有些不容置疑的意味,直到把那都虞候扔给属下,谢安才发现自己背后出了些冷汗。

    像是被狼盯住的感觉。

    时旭东回到屋内,看见沈青折已经起了身。

    他坐在床榻边,神色还有些茫然和倦怠。

    时旭东唤了他几声“青折”,隔了许久,沈青折才像是反应过来般,应了一声。

    他靠近,挨着沈青折坐下,听见他开口:“宝鹃,我的嗓子。”

    时旭东就笑:“小主怎么起身了。”

    沈青折顿了下:“没想到时处长还看宫斗剧。”

    “以前跟着妹妹看过,”时旭东说,“亲妹妹,叫絮西。”

    他跟自己是不一样的……时旭东是有家的。

    沈青折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低落,接着道:“你看不到妹妹了,会难过吗?”

    “还好,她已经有自己的家庭了,”时旭东说到这里,补充道,“我一直是孤身一人的。”

    沈青折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能道:“寡王。”

    时旭东笑:“嗯。寡王。”

    林次奴就在此时进来,目不斜视地将土瓷杯放在高脚案上,冷静地行礼,走了。

    沈青折的“谢谢”还未说完,人已经跨过门槛了。

    沈青折:“?”

    时旭东握拳虚咳:“咳咳。”

    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这才开口:“我听到了你跟谢安说的,时处长真是……转移责任的好手。”

    明明他不是累病的,谢安估计要自责起来了。

    时旭东自知理亏,也不辩解,握住了他的手。和平时温凉的手相比,要暖和上不少:“还在烧着,今日便不去城墙那边了吧。”

    他闭了闭眼,摇头:“还是要去看看的,我叫崔宁在城墙两侧开掩门,不知做得如何。”

    “是要以小队出击?”

    “嗯……”他觉得有些眩晕,侧头挨在了时旭东的肩膀边,一时忘了那里是伤处。

    但时旭东不想推开。

    很轻,发丝也柔软。

    “谢安还年轻,需要历练,”沈青折慢慢地说,“他比谁都想做好事,有这份心就够了。”

    “护犊子。”时旭东评价。

    他笑了两声:“是有点,我自己也发现了。”

    沈青折又说:“你别老那么凶。”

    “有时候会觉得我凶吗?”

    “嗯……”他压抑不住地偏头轻咳,平复下来之后才道,“有时候觉得,你好像……没有什么感情一样。”

    很冷静,也很有距离感。值得依靠,很负责任,有原则。他的一切都在正途上,在规划好的路线上,是正义的、正确的,不应该有丝毫偏差。

    所以有那样一夜,不只是时旭东,沈青折也觉得不可思议。

    “是不是不要遇到我好一点。”

    沈青折不自觉地说了出来,却感觉自己挨着的人浑身一僵。

    “……我也想过,是不是你不要遇到我,会好一点,”时旭东说,“我救你,却又没有救完全,就像是……你给我讲的那个佛经故事。干达多与蜘蛛。”

    这个话题,不该再继续下去了。

    沈青折像是察觉到危险的小动物,刚刚探出来一点,察觉到风,便重新缩了回去,又喝了口水道:

    “去西边的城墙吧。”

    夜袭得手,今日吐蕃也未来攻,连一直紧张的成都指挥部一众也不免松弛了些许。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大定。

    但日上三竿,面无表情的沈青折上到城墙上,还是让他们皮都绷紧了。

    沈青折其实经常笑的,他笑起来便消解了身上那种疏离冷淡的气质。

    此刻没什么表情,就让人觉得他很生气了。

    他拿了崔宁上供的热腾腾的胡饼,分了翠环一半,看着下面,一言不发。

    “沈郎,”崔宁近日发现他其实还是很讲道理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为何要遣民夫去在羊马墙内侧再挖一道壕沟?”

    沈郎清了清嗓子,崔宁等着,等了足足一刻,也没等到他发话。

    崔宁:“?”

    沈青折:“……”

    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无声“啊”了一下。

    噢……哑了。

    估计是昨天江风给吹的。

    ——实则是路上吹的。

    从节度府到城墙还有一段距离,沈青折本准备继续坐着林次奴的小驴车颠来,但时旭东向他发起了诚挚的同骑邀请。

    或许是时旭东一直以来表现得非常可靠。

    加上他穿越前后都没有体验过骑马是什么感觉。

    沈青折答应了。

    还捎带上一只翠环。

    真正罪魁祸首时旭东此刻才爬上来,背着一把硬弓,手里拎着两把胡床——也就是唐朝的折叠椅。

    说起来,崔宁少见沈郎像那些文士般端正跪坐,多数时候是坐着这类胡人坐具。

    心情不错的时旭东把折叠椅给沈青折放好,低声问了句:“还行吗?”

    沈青折不想跟他说话,径直落座。时旭东摸了摸鼻子,无奈又想笑,把另一把胡床放在旁边,示意翠环坐下:“坐,翠书记。”

    翠书记抱着本子,懵头懵脑地坐到了胡床上,脚够不着地,晃来晃去的。

    她其实姓林来着,叫翠书记好生古怪。

    时旭东同样没什么表情,但崔宁莫名觉得他的心情要比沈青折好很多。

    “时兄弟,”崔宁叉手道,“今日又要大展神威了。”

    时旭东也行礼,正色道:“吐蕃有所防备,怕是很难,而且今日哨塔箭楼便要拆掉了。”

    “这是为何?”

    “是要防吐蕃起炮砸城。”

    一但对方用了投石机,这样的高楼便成了绝佳的靶子。倒塌之后还会砸中守军,造成不必要的减员,因而高层建筑都要事先拆掉。

    到日后出现火炮之后,城墙都是向着更厚而非更高的方向发展,修建斜面、堆土木砖石、铺上草皮以吸收动能,并且为了降低修建成本而限高。

    崔宁一愣,随即道:“实不相瞒,某虽为守军,却从未打过守城战,不知炮车有何说头?刚刚于干谒池见了几架炮车,看着样子有些变了,不知是何打算?”

    说着说着,他又忍不住侧向了沈青折。

    沈七郎行事,有时候当真让人摸不着头脑,也颇有些奇思妙想。

    按照黎逢春那个穷醋大的说法,便是“很得了几分狡猾之态”。

    若是当时谢安也在,定是要替沈七郎反驳:那你也得一个给我看看?

    城外的七十一架炮车早已经拉入了城中。坚壁清野,首先清的便是城外驻守的军事器械,按照沈青折的说法,留下一张纸片都算是资敌。

    拉入城中,沈青折便找了些木匠与铁匠来——改造投石车。

    如今的投石车准头不大好,因为都是人力挽拽,只能估摸个大概。但要升级成更精准的配重投石车,绞盘和关键的承接点都要用金属打造。

    目前进度缓慢,毕竟是人力作业,精度远远达不到要求。

    但是好在,在攻城的一开始并不会动用投石车这样的大型杀伤武器,小规模的试探和骚扰之后,便是在羊马墙附近的拉锯。

    沈青折估摸了一个时间,勉强开口,声音已经嘶哑了:“大概五天……”

    时旭东看了他一眼,接口道:“至少要五天才能改好,届时城内也起炮,以炮制炮。”

    吐蕃大帐内,气氛前所未有的凝肃。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灼烧的气氛,杜冲一进帐,立刻趴伏于地,再叩行礼。

    云尚结赞看着他的幞头顶,眼里青白绞着血丝:“你便是陈允言的僚属?”

    杜冲立刻道:“正是。”

    旁边引他进来的吐蕃大将搭手道:“刚刚搜过身,身上带着都虞候的印信。”

    “陈允言为成都都虞候,何以叛降?”

    杜冲再抬头,脸上满是慎重之态,将怀中一个蜡封好的小竹筒取出:“是要将此物呈上。”

    是信?

    杜冲却不忙着呈上,而是自行刮开蜡封,从竹筒里倒出了一个……

    器物。

    云尚结赞接过,这东西不太重,两个指节长,样式古怪,仿佛是个金坠子,浑圆柱体,上头略尖。

    杜冲一边说道:“半月前,节度使之子沈七郎在摩诃池边落了水,某谙习水性,将之救了上来,在沈七郎的眉心便嵌有此物。取出之后,他眉心的伤口却复原了!”

    云尚结赞猛然抬头,盯着眼前这个精干如猴的男子。

    杜冲越说越是心慌:“本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眼花,这也只是金坠子,可……可这沈七郎醒转过来,性情便是大变。”

    “而后某发现……居然想不起来原本沈七郎的名字是什么,甚至过去是否有沈七郎此人都不记得!恐怕当日不是捞了七郎上来,而是捞了摩诃池里的水鬼!”

    云尚结赞顿了一顿,随即嗤笑,给了束手立着的赤吐松赞一个眼神。

    对方会意,上前一步擒住了杜冲,谁料杜冲也很有几分本事,猛地肘击,将赤吐松赞打得吃痛后撤,这才说道:“元帅不信?!”

    赤吐松赞吸着气,看了眼云尚结赞:“我觉得他说得有几分可信……”

    当即便有人笑了一声:“你还叫一个女人吓怕了么,昨日拜了几遍菩萨?”

    众将又是齐齐哄笑。

    昨日营内也起了火,烧了几顶帐子,其中便有孙望丘那一顶,定是有人趁机潜入。

    可那赤吐松赞神神叨叨地说了一通,非说是孙望丘的小妾还了魂,要找人索命来,还险些射了他一弩。

    杜冲不知他们用吐蕃话说了些什么,径直大声道:“我知道这几日那水鬼做了哪些布置!”

    说着,竟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沈青折这几日的布置皆都吐露出来——

    城墙的花头尤其多,墙体四角的加固、城墙外羊马墙的外扩,郫江接入城内的那段水闸之下也安了双层铁丝网。城内则戒备森严,坊门紧闭,民生与军需物资都在内城之外特设的场地交易。还有便是对炮车的改造,说是要搞什么“配重投石车”。

    云尚结赞身子微向前倾:“他们也要起炮?”

    这个念头一起,便瞬间通达了。云尚结赞不由得勾起一个笑,自顾自继续道:“这以炮制炮的法子,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