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英雄令出（上）

    世事无常，白衣苍狗，江湖局势如风云变幻莫测。

    云鹜之变震惊天下武林，几乎公认的未来盟主柳成舟身陨，教魔教教主曝其尸于幽州城外以告四海，少年英雄一朝枯落，其遗躯至今无人收殓。代盟主退位让贤另立顾萧为新盟主，顾萧却重伤濒死，难逃梦魇，至今不省人事。江湖人说那日两人遇上魔教教主，顾萧临阵脱逃，留柳成舟一人断后，如今因果报应，轮回有道。而后周文通连夜上青云接走掌上明珠周文玥，下禁足令，闭教归隐。张真人广发英雄帖举攻血重楼，四家两派一教竟无人伸出援手，正值夏尽秋风瑟，可叹人心凉薄。

    “赵大庄主，此次来我青云派所为何事？”

    “张真人，借一步说话。”

    张真人点了点头，领着赵长黎去了议事厅。

    “顾少侠如何了？”

    张真人叹了口气，“死不了，但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被魇住了。”

    “唉……时局不易，在下也是迫不得已。”

    “我明白，赵庄主有自己的谋算，又何苦来这严寒之地瞎折腾呢。”

    张真人这话说的过火，顾萧好歹得了个武林盟主的头衔，自然是与赵长黎息息相关，他追过来也无可厚非，但英雄帖一出无人应接之事，赵长黎又摘不开，是以赵长黎赔了赔笑，并不计较张真人这番话。

    赵长黎面不改色道：“顾盟主虽然还未苏醒，但这局面总要有人主持，盟主既立，周老自不会再插足我们这些小门小派的恩恩怨怨，所以在下只能请现任盟主回庄主持大局了。”

    张真人冷了脸，手中还冒着热气的茶杯被他重重放下，“赵大庄主好生威风，我青云派的人岂是你囊中之物随取随用！”

    “真人莫要动怒，柳少侠之死赵某也是深感惋惜，只是真人莫要忘了，顾少侠已是武林盟主，断不再屈居于青云派之下了。”

    “欺人太甚！”张真人背后灵剑嗡鸣颤动，似要出鞘，赵长黎端起属于自己的茶浅啜一口，不徐不疾道：“真人，如若顾少侠醒了，得知同门师兄死于魔教之手，他该当如何？”

    张真人目光陡然变得犀利，甩了甩袖，身后灵剑便安静了下来，“你们商人果真是什么利都要图一分。”

    “真人过誉，赵某不才，还未得家父真传，事成之后，张真人可要欠在下一个人情了。”

    “夜已深了，赵庄主恕不远送。”

    赵长黎闻了闻茶香轻声一笑，“不必劳烦真人，赵某自认得回去的路。”

    后半夜急雨骤至，冷风呼啸，窗纸被吹得呼呼作响，太行山本就积雪，雨混着雪，发出凄厉呼号，犹如恶鬼哭丧，宋瑾辗转难眠，心下戚戚焉，他起身点灯——自顾萧昏迷不醒，他早就搬过来与顾萧同住，方便照顾，豆大的烛火投在墙上，被风刮成奇形怪状，犹如魑魅魍魉，他套上灯罩，暖黄的光盈满一角，宋瑾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顾萧吸了吸鼻子。

    不过半年光景，顾萧又这般躺下了，只是如今，更让他心惶不安的是师傅年事已高，大师兄身陨，二师兄不省人事，青云派该何去何从？血重楼卷土重来，整个武林又当何去何从？大厦将倾，他却无能为力，只恨自己天资平平，又年幼无知，偷懒贪玩，到头来一丝忙也帮不上。

    宋瑾弯腰将顾萧冰冷的手塞进棉被，席地而坐，调理内息，脑海里翻转着凌霄九剑的剑谱，顾萧昔日舞剑的身形蓦然出现在眼前，宋瑾心念一转，自己与自己的幻想过起了招，殊不知几息之间，竟一夜过去了。

    他是被一丝细微的响动惊醒的，宋瑾怔怔地望着床上，随即起身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的人，顾萧脸色苍白，他身上伤口不多，却多是内伤，心口那一掌更是险些让他心脉尽断，还好六师叔及时赶到，才得以保全性命，只是顾萧一直都在沉睡之中，时常反复念着柳成舟与慕容献的名字，梦魇让他无法进食，无论用什么方法喂进去，总是会呕出来，师父只能点了他的穴让他继续睡下去，但师父也说了，如果他再一次被魇住，恐怕就撑不过去了。

    宋瑾攥紧了被角，他尚年幼，显然无法接受亲近之人在自己眼前死去，他抹了抹不争气的眼泪，转身倒了些水，用小刷子刷在顾萧唇上，睡梦中的顾萧会无意识地舔去，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进一些水。

    “吱呀——”

    一夜秋雨之后，竟难得放了晴，宋瑾眯了眯眼睛，来的却不是青云派的人。

    “赵大庄主……”

    “宋少侠，辛苦了。”赵长黎拍了拍手，几个赵家的人抬着担架从他身后出来，挤进了屋子里，宋瑾不明所以，站起了身，“赵大庄主这是……？”

    “自然是接顾盟主回云鹜山庄。”

    “什么？”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请顾盟主回庄。”

    宋瑾猛地扑到了床边，挡在了顾萧身前，拔出了青云剑，“赵大庄主这是做什么？我师兄人事不省，整个武林难道没人了吗？”

    “宋少侠此言差矣。想当武林盟主的人多了去了，可你也知道，本届武林盟主不是你柳师兄就是你顾师兄，如今柳少侠已死，这盟主之位便是顾少侠的了，如今时局动荡，自然是需要武林盟主回庄主持大局。”

    “赵大庄主，我师兄重伤昏迷，最忌舟车劳顿，怕是当不了这个差。”

    “当不当得了可不是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说了算，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是！庄主。”门外随即又涌出几个赵家人将宋瑾团团围住，宋瑾咬了咬牙，他得想办法通知师父，二师兄要是被他们带走，哪还有活路！

    几个下人得了令，便抄起了屋内趁手的家伙，宋瑾捏着剑，额头沁出汗来，若他与赵家人动手，那无疑是在给青云派树敌，只是赵长黎逼人太甚，如若免不了一战，他就是死也不会交出顾萧。

    “水……给我水……”

    “二师兄！”听到无比熟悉的声音，宋瑾心神震颤，送剑入鞘，激动地扑进了顾萧怀里，“咳咳……”顾萧遭他一撞，胸口窒闷，脸色一白，哇地吐出一口瘀血来，宋瑾吓得手忙脚乱，从床上下来，“二师兄，你，你没事吧……”

    顾萧眼前一片模糊，细碎的光让他的眼睛涩疼，不仅宋瑾聒噪，兰兰也一直在他耳边吵嚷。

    “主人！你终于醒了，还好还好！不然我可得被主脑提前回收了……”

    “盟主醒了，正好，随我等回庄吧。”

    “回庄……”顾萧皱了皱眉，什么回庄？赵长黎……难道是云鹜山庄，柳成舟呢，不该是柳成舟回庄继任武林盟主么，啊……对了，他还没有跟柳成舟一决胜负就遇到了魔教突袭，然后他们碰到了魔教教主慕容献，再然后……

    “柳……唔！”顾萧捂住嘴，发黑的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主人莫要气急攻心，你现在身体太弱了，需要好生调理才是。”

    顾萧擦了唇角血迹，他的喉咙干涩不已，几乎不能言语，但好在他与兰兰交流也不用说话，‘柳成舟呢？’

    ‘死了。’

    ‘不可能。’

    ‘他不过是一个天资尚可的普通人，阅历尚浅，哪里是慕容献的对手，主人大难不死不过是因为这半年来每一次突破极限之后提高了身体的耐受力，加之你六师叔及时赶到，才得以保全性命。’

    ‘而且……主人昏睡的这几日自是不知道江湖上的事情，那魔教教主慕容献将你师兄的尸首挂在幽州城城墙外，以警各派，现在都没人敢去取回来。’

    ‘你说什么……’

    ‘魔教突袭云鹜山庄之后，重创各派，叛变的长风长老又重回魔教，连败六大长老之后，被立为新的魔教教主了，即位大典也就在近日，若要取回你师兄的尸首，倒也算个机会。’

    ‘不……’

    “二师兄，来，喝水。”宋瑾殷勤地倒了半杯温水送至顾萧跟前，顾萧双目赤红，抱头轻喃，却是只能发出嘶哑断续的音节：“啊…啊啊啊！呜……”宋瑾捏了捏被角，却笨拙不知如何安慰。

    赵长黎不欲再耽搁时间，指挥着手下道：“你们几个别愣着了，快去护送盟主回庄。”

    “是！”

    宋瑾显然没想到赵长黎竟真要这般置人于死地，只能将碗放到床头旁的柜子上，重新拔出了剑，环顾着慢慢围上来的众人，寻找着突破口。

    ‘盟主……？’

    ‘武林大会一过，主人就已经是新任武林盟主了。’

    “咳咳……”顾萧咽下喉头涌上来的腥甜，压着舌根将血的味道慢慢抿掉，他伸手抽了宋瑾的青云剑，剑身一晃，那杯温水竟已置在剑尖。

    赵长黎眼睛一亮，“顾盟主好俊的功夫。”

    顾萧端起水杯慢慢地喝着，身体极度缺水让他的唇舌分外干燥，一沾了水便叫嚣着想要更多，他的手指微微发着抖，极力抑制着自己想要猛灌下去的冲动，嘴里的血腥味也被水冲淡了，他抿了抿被润湿的嘴唇，轻声叹，“号令天下武林的武林盟主，真好啊。”

    与顾萧同为一体的兰兰瞬间察觉到了他一闪而过的念头，‘主人你疯了！’

    ‘兰兰，安静一点，我的脑袋快要炸开了。’

    ‘以主人如今的身体这是不可能的！若不休养一段时日，恐会落下病根，为了一个死人这值得吗？主人，请三思！’

    ‘兰兰！’顾萧终于饮完了杯中的水，‘咔嚓’一声，手中的水杯碎裂成数片，被顾萧用手一捏，化为齑粉，‘安静一点，既然叫我主人，就应该懂得执行命令。’

    费力不讨好，兰兰委屈地咬了咬牙，没再说话。

    “赵大庄主是来接在下回云鹜山庄的？”

    “正是。顾少侠如今已是武林盟主，自然要回庄主持事宜。”

    顾萧捏了捏拳头，“好，我们这就动身。”

    “二师兄！你大病初愈，万万不可！”宋瑾扑缠上去，急得满头大汗，顾萧揉了揉他头顶蓬松的头发，安抚到：“师弟，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是清楚，你莫要担心，替我向师父告别，让他老人家……保重身体。”

    “不……二师兄！你内伤颇重，毒血淤积，又恶魇缠身，最忌劳苦，此时去云鹜山庄，无疑是拿性命当儿戏，我是不会让你去的。”

    顾萧抚摸着他头顶的手缓缓下滑，爱怜地撩了撩他脖颈后面新长出的短茬，宋瑾以为他心回意转，脸上一喜，顾萧浅浅一笑，“你还是这么不设防。”随即一个手刀劈了下去。

    “二师兄…你………”宋瑾难以置信地用尽力气抓紧了顾萧衣襟，但意识已经逐渐远去，越来越沉重的眼皮最终只能合上，手也无力垂下，顾萧轻易地拽出了自己衣服，抬头笑着对赵长黎道：“赵大庄主，容在下收拾一下东西就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