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万事随心
傍晚时分,天上云雨汇集,很快屋顶瓦片便被滴答声拍响,天井也落下了一处四方雨幕,将天井下面水缸平静的水面击出层层涟漪。 几尾赤红锦鲤原本静静待在缸底,被这雨滴惊扰,尾巴一甩,不安地游动起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就快入冬了。 太子巡查归京受伤一事不得宣扬,趁着阴雨,宫中来的马车停在了城南驿馆外,将萧憬琛小心运上车,顾云也跟着一道上车,隔着一层雨幕和云祁对视一番,周围繁杂,顾云的心里始终平静不下,云祁动了动唇没出声,对他说了一句“会没事的。” 云祁始终安静地陪着他,只要他回头就能看到,不知从何时起,这个于他来说始终年幼三岁的男孩儿早已是男人模样,让顾云觉得安心,会告诉他“没事”,“我在”,“万事有我”。 这么一句无声的话,便让顾云有了主心骨。 没错,云祁是他的主心骨,定海针,前世没有人陪着他,这一世有了,那他就什么事都不怕。 竹笙对他说的话是十足十的“文雅”,一切皆是从他跟在萧憬琛身边这么多年、以如何诠释萧憬琛为利的一番说辞。 顾云始终没有忘记,萧憬琛这一世在他十五岁受重伤时是怎么“强取豪夺”从质子府将他掳到六皇子府,又是怎么在册封太子仪式的当夜就强要了他的。 那个竹笙,就是帮手,备着催情药的帮手。 只是顾云不屑老是翻旧账,木已成舟的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可放在心底不代表遗忘。 过去是抹不掉的。 现在虽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既视感,但也多半是萧憬琛想要迷惑自己的一些方式,若是真的在改过,就应该和自己当面说清楚,背地里做些有的没的算个什么啊。 想要帮自己“金蝉脱壳”,那如果自己没有先下手为强让阿爹和云祁帮自己弄那一出,自己也受了一番重伤,差一点死亡边缘走一遭,会有今日竹笙的“血罗刹替代之计”吗?顾云不得而知。 很有可能是同上辈子一样,他顾云给萧憬琛卖命,做着杀人的勾当,还要给他暖床,为他泄欲,再怀上他萧憬琛的孩子吧。 至于宋葳蕤和教书先生暗通款曲之事,多半没有竹笙说的那样错全在左相那边,萧憬琛只是个受害者的形象,不然左相不会因为一个未来女婿,且这个女婿还是未来的圣人,“替”他全颜面,找个“女儿”代替出嫁完婚,还要派人来放冷箭暗杀当朝太子。 着实不合理。 极有可能是左相宋睿有什么其他的恩怨,才在这个离上辈子太子和太子妃完婚之前不到一年的时间下手暗杀,又或者竹笙猜错了方向。 圣人病弱或许与朝堂争位有关,那么多与宫中有牵扯,要知道,除了萧憬琛,一旦圣人病逝,更好掌控的,其实是七皇子。 七皇子还未成年,且因为母妃生产时难产而亡,幼年养在皇后身边,后来大些了,便自己住在皇子府,性格十分唯唯诺诺,若是推翻一个萧憬琛,将这么一个无甚背景的小皇子推上帝位,便能有摄政王直接干政。 当然,这仅仅是顾云的胡乱猜测。 ……马车里。 萧憬琛额上又洇出了汗,顾云拿着干净的帕子给他一一擦掉,又把他的鬓发顺到耳后,掖了掖衣领。 上车前,顾长亭再次为萧憬琛施了针,现在太子脉象平稳,等到了东宫,夜里子时再施针一次,便结束了医者所说的三次施针,静待太子醒来。 为了确保和御医后续治疗接手顺利,顾长亭也上了车,跟着一块儿往宫城去。 现在他看着顾云细致地照顾着萧憬琛,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顾云守着人一天一夜一直没有合眼,眼里血丝遍布,他这个做义父的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别担心,太子平日里注意健体,身体底子还是很好的,这次虽然看着凶险,但只要他明日醒过来就会没事。我的医术你还不知道吗。” 顾云抬着眼看向顾长亭,跳过他的安慰,“您是不是觉得我既有了阿祁又想要他,太过于贪心了?” 不等人回答,他又自顾自答道:“是很贪心。我想要做一片云,自由自在,不想被囚于一隅,可是一直都不太行,一心只等着,等阿云成年我们便走,离开京都,离开大黎,去天辰最辽阔的草原。” 顾云低下头,手摸在萧憬琛尚无血色的脸上轻轻摩挲。 “可是,今日辰时,我听到有人说,这个人为了我做了好多我不知道的事,在对我弥补,在讨好我,想要我能改变要离开的想法。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弥补,还是又成了另一种要桎梏我的方式。” 顾云吸了吸鼻子,“阿爹,您知道么,我和他有过一个孩子。” 顾长亭惊讶无比,小声道:“什么时候?!”明明他的顾云还这般小,怎的就有过孩子了呢? “很久,很久以前……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但那个孩子没有留住,在我替他办事的路上,丢失在了一个雨夜里。” 马车外,雨声一直不停,甚至愈下愈大,噼里啪啦的带着秋寒袭来。 顾云侧头看着窗帘偶尔带起的缝隙,缝隙里雨帘厚重,砸在窗棂上的水珠四溅,溅到了他发红的眼眶,代替泪水沾湿眼角。 “那场雨很大,也很冷,比今日这雨有过之而无不及。明明是在盛夏,我却觉得寒冷无比,我的孩子还没有成型便离开了,那曾经是我的念想。” 对于孩子,也对于萧憬琛的。 “但我的确不能看到他受伤还无动于衷,我发现我的心还是会为了他跳动,明明他带给我的伤害那么多,明明我的恋人是阿祁,也只有阿祁能带给我欢笑。” “阿爹,我该怎么办……” 顾长亭听到儿子这样揪心的一番话,久久无法言语,只能伸臂攀着他单薄的肩膀,“对不起,阿爹从未问过你这些,以为你……我不知该如何宽慰你,但我希望你能万事随心。阿云,拿不住的事情,就随心走吧。” 顾云破涕为笑:“谁说没有宽慰啊,我憋在心里的话,现在不是对您一吐为快了吗。” 顾长亭特有的苍老声音闷着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孩子。 没人看见,躺在顾云腿上的萧憬琛眼角滑落的湿痕。 顾云觉得手里一阵湿意,垂头看了看萧憬琛,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然后又用帕子给男人将汗珠擦了擦…… 中午那会儿禁军侍卫已将流民中暗杀太子的犯人揪出,但还是迟了一步,那人当场服毒自尽,信息一下子就断了,身上也只不过是与流民一样的破烂衣裳,半点有用的物件也没有——是个死侍。 对方做的很绝,不论此时暗杀成功与否,都不会留下活口,行事十分缜密。 禁军和暗卫皆无法,只能先等太子醒来再作打算。 万幸的是,在回到东宫后第二日一早,萧憬琛便醒了过来,并且没有怪罪禁军和暗卫的失职,期间余淑妃和余宰相纷纷来看了他,见他身体恢复得不错便放下心来,没坐多久又离开了不打扰他静养。 太子这次受伤醒来变得十分黏顾云,不让宫人伺候,只想要和顾云贴贴,洗澡要和顾云一起,睡觉要和顾云抱着,就连吃饭也要和顾云你一口我一口。 以前不敢逾越雷池半步的太子仗着受伤肆无忌惮起来,不仅要顾云给他穿衣,还要顾云给他喂饭。 顾云前面几日里还能将就给点好脸色有求必应,到萧憬琛伤口结痂后,便直接怼了一句:“你手并没有断,如果你想,我不介意亲手弄断。” 受伤初愈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