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往事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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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一旦露出马脚,真相就与谎言隔了一层纱,赵月嫣的话如同一个引子,万钧能否想得起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假象终归是假象,无论他的记忆中自己是一个多么和蔼可亲,待人友善的师兄形象,都比不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的记忆可以被修改,本心却不会骗自己。 真实形象与梦中的那个自己大相径庭,这是万钧为什么深深感到割裂的根本原因。他一直在扮演一个不属于他的角色,才导致记忆出现混乱,以至于是想要杀了付玉昭。 万钧的确出身不凡,他的身份和地位如出一辙,依旧过得令人非常艳羡。他既是剑法不凡的亲传弟子,也是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泼天的荣华富贵加身,享受着数不尽的名誉夸耀。 赵家早早地就攀上万家定下了亲事,待万钧继任隐仙宗掌门,名满天下之后,就接赵家的小女儿赵月嫣入门为妻。 赵月嫣同样也是一位相当出色的剑修,再加之模样灵动清丽,递上门贴想要拜访的人多得如过江之卿,她的风头最盛时,有人甚至将她比作为天上皎月。 万钧只跟赵月嫣见过几次面,并不是很熟悉对方,两边都是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虽然在感情方面并不合拍,但好在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倒还是合得来。 在旁人眼中,万钧既有美人相伴在侧,地位也处在万人之上,已经是标准的人生赢家,还能有什么不满足? 贪心不足蛇吞象,对万钧来说也如是。 他这一辈子还是输给了他的最大的敌人——付玉昭。 连万钧自己都会诧异,自己怎么会在记忆里善待这位因天生白发而受排挤的师弟?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 他正是人群中被高举,被欢呼,曾经欺凌付玉昭的人。 万钧也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 他见到付玉昭的第一眼,的确是在高台上向下俯视,那时他早就知晓了新来的一批弟子里有这样一个白发的异类存在,所以才额外多看了一眼。 没有热切的眼神,也没有被他吸引得无法自拔。他只是随手一指,淡淡地朝身旁的师弟问道:“那个白头发的叫……” 旁边的师弟立马毕恭毕敬地接话道:“回万师兄的话,他就是之前提过的付玉昭,师父瞧他剑使得还不错,一时兴起便收了他。” 万钧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他平日的跟班师弟们为了讨他欢心,又继续附和道:“姓付的那小子哪能和万师兄相提并论,他呀,就是天生的煞星,听说小时候就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后来也没有哪一个仙家敢收他,他这个人怪得很,所以大家伙都不太愿意搭理他。” 万钧瞧着周围的确没一个人愿意与付玉昭结伙搭伴,也没人同他说上一两句话。 付玉昭一身普通弟子规格的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孤单地站在人群中央,白得像是披了一层千年不化的昆仑霜雪,万钧差点被晃花了眼。 只那一瞬,付玉昭也同时抬眸仰视身在高处的万钧。 两人的视线在泱泱人群中碰撞,对视的一刹那,万钧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含蓄敌意,他也毫不避让地看了回去,然后朝付玉昭轻蔑一笑,转身提剑离开了。 他见过太多对手用这样的眼神打量他,无非都是在挑衅和试探他的胆量和底气。 而付玉昭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爬上来的无名小角,竟也配用那种眼神直视自己? 他从小就被万家捧得太高,对于付玉昭这种一没有显赫出身,二没有实力背景的人,就算杀了也不会感到愧疚。 一无所有的凡人在他眼里命如草芥,连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但付玉昭那一头张扬的白发,还是让万钧被迫地记住了他。 真是一个天生的异类。 等到二人再次见面,又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了。 万钧根本没把付玉昭这个人放在心上,他以为付玉昭就像其他普通弟子一样埋没在人群里,再无音讯。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付玉昭的风头越来越大,从前名不见经传的一个人,竟也时常能在耳边听到一两句他的名字。 隐仙宗崇尚以实力为尊,所以对付玉昭来说,想要博得出名倒是意外的容易。 “万师兄,听说最近付玉昭又连续赢了好几人,他们都在暗地里赌你和付玉昭最终谁会赢。” 几个师弟正凑在一起下注,万钧向来不参与这些无聊的赌局,更不稀罕这些赌钱。 只是偶尔他也会给自己下注,然后再将赢来的钱财尽数分给师弟们。 有万钧在时,基本是胜多输少,所以只要有他出现的战局,众人都会为他倾其所有。 从前能和万钧同时出现在赌桌上的名字,大多都是实力相当且名声在外的修士,几月未见,付玉昭竟也爬到了这个位子上。 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付玉昭相提并论。 万钧冷哼一声,解下了身上的钱袋和所有首饰,连着玉佩也一块抛到赌桌上:“全押。” 这是万钧参与过的最大的赌局,他全身就剩下佩剑和衣服,其余全都押了进去。 师弟们见他丢下这么多钱财,各种金银玉石堆在一起,价值无法估量,一时竟吓得不敢跟注。 赌桌上的众人这一次反而迟疑了,他们之前都押了付玉昭输,结果输得血本无归,如果这一次再继续输下去,就要把月钱一概输光了。 万钧没多再理会他们,离开后就给付玉昭下了战书,一时间二人即将要比试的传闻在隐仙宗内闹得沸沸扬扬。 梦到这里,万钧感觉脑中明朗了许多,这是他与付玉昭严格意义上第一次冲突,他终于找回了一种真切的感觉,这便是原本的他。 他本就恣睢狂妄,傲视一切,凌驾于他人之上,喜欢随意玩弄他人的人,又怎会心甘情愿地做别人怀中的金丝雀。 那场比试距今大概也过去了六七年,但万钧依旧清楚地记得比试的最后结果。 他输在了付玉昭手上,并且只败给他一招。 当时万钧只觉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殊不知还是难胜天算,往后此生尽数败在了付玉昭手上。 围观的人群亲眼看到付玉昭在百招之后踢开了万钧掉在地上的剑,显而易见的,这场比试的赢家是付玉昭。 天盛剑这柄利刃是用万钧的一截骨头炼化而成,从未离手过,更未失手过,他视若珍宝的本命佩剑被对方像踢一片落叶那般轻松踢开了,周围的师弟师妹们顿时噤若寒蝉,一时间没有人敢上去安抚万钧,也没有人敢为付玉昭的胜利喝彩祝贺。 付玉昭一如平常那般气定神闲道:“师兄,多承让了。” 仿佛他打赢的不是别人眼里的天之骄子,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无名小卒。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谦虚,现在听到也如同赤裸裸的挑衅,万钧脸上的情绪明显已经有些收不住了,自他拿起这柄剑起,还从未有过这样狼狈不堪的时刻,更何况对手还是自己的师弟,这简直是在折辱他 。 万钧阴沉着脸道:“付师弟几日不见,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怕不是再过几载,就要取代我的位置了。” 付玉昭收了剑,微微笑道:“我怎敢与师兄相比?师兄一直都是师兄,师弟不敢僭越。” 付玉昭所言并无他意,只是万钧此刻已经怒火攻心,又曲解成其他意思。众目睽睽之下,万钧竟要冲上去打人,幸好被身后眼疾手快的师弟一把抱住了腰,急忙劝阻道:“万师兄!师兄不可!” “滚开!” 万钧挣脱同伴的桎梏,张了张嘴本想继续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瞥了他一眼,一如那日在高台之上一样,连地上的天盛剑都没有拾走,直接拨开了人群径直离开了。 待万钧走后,众人才舒了一口气,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付玉昭连素日里最心高气傲的大师兄都打败了,于是很快便有人围着他指教一二。 围观的人里有不少人都曾被万钧刺过,都心知肚明他是怎样一个说话恶毒,心胸狭隘之人,奈何万钧剑法深厚,众人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所以付玉昭此举,也算间接帮他们出了口恶气。 万钧的跟班师弟怕地上的天盛剑被人踩到,本想赶紧捡起来回去邀功,结果一只修长白净的手先他一步,师弟抬头一看,是被付玉昭捡走了。 “师弟也辛苦了,让我去送给师兄吧。” 东西已被在付玉昭手上,师弟也不好推脱,临走前只叮嘱他要格外小心万钧。 经此比试后,付玉昭不仅打败了大师兄万钧,同时还因为事后对师兄的恶行不计前嫌,赢得了同辈弟子的称赞。 而付玉昭凭借着出神入化的剑法,顺利被收为了隐仙宗亲传弟子之一。 亲传的一项仪式需要师兄和师姐亲手折下一根柳条或一支梅花插在师弟或师妹的发髻间,这一年付玉昭成为万钧的师弟时,恰巧是白雪纷飞,岁暮天寒,红梅开得极好。 万钧并没有来,也没有送上任何的祝词或是贺礼,付玉昭独自在雪中行走许久,才找到隐仙宗开得最好的一株梅树,折下了开得最盛的两支红梅。 他将其中一支插在白发间,另一支藏在了袖口里。 第二日,万钧醒来时,发现屋外雪地上摆放着自己被付玉昭夺去的天盛剑,还有一支挂着冰晶的红梅。